35

◎一別兩寬◎

燕珏得了消息, 立時騎馬急奔回府。

二月的天,湖水冰冷刺骨,而府中下人已經撈了許久, 除了那件飄上來的衣裙,什麽都沒找到。

烏雲濃厚,本就暗淡的天仿佛快黑透了。

上來的人哆哆嗦嗦, 接着又有人跳下去繼續搜尋。

燕珏沖到湖畔, 看見一臉驚慌的燕思雨,狠狠瞪了眼。

燕思雨哭的上下不接下氣:“哥,阿弗她...她突然跳下去了, 我沒有抓住她。”

“多久了?”

“有兩個時辰了。”

燕珏不着痕跡地瞟了眼遠處,額間太陽穴突突直跳。

他不想把事情往壞處想,可正常人墜水兩個時辰, 勢必沒有生還的希望。

但,或許蘇弗可以有。

她懂水, 且侯府湖心亭下, 連着密道,可通往外頭。

可蘇弗不知道。

燕珏深吸一口氣,随即縱身躍了下去。

燕思雨驚呆,待反應過來,連忙喊道:“都別愣着, 趕緊去找!”

雪花從小米粒大小下成了鵝毛一樣, 燕思雨的腳快要冰住, 她用力跺了跺,順便抖掉肩上的積雪。

燕珏始終沒有上岸, 不時浮出水面喘口氣, 又很快潛下去。

他遠遠瞥了眼密道口, 因下了雪,根本看不出是否有人經過,那上面早就蓋了雪花,往外便是厚厚的一層冰。

最後燕珏是被李氏強行叫上來的。

暖閣裏炭火燒的旺,燕珏連衣裳都沒換,就那麽濕漉漉地站在堂中。

蕭如意趕回來時,燕珏的臉白的像塊破布,向來好看的桃花眼彌漫着森森水霧,像是地獄爬上來的冤魂。

她在路上便聽管家說了,芙蓉館的蘇娘子想不開,跳了湖,眼下都沒撈到屍體。

蕭如意知道燕珏喜歡那蘇娘子,姑娘長得清麗婉約,柔軟好看,又是最好的年紀,自然招人心疼。

但畢竟是以色侍人,像這樣的女子并不難找,只等着年歲大了,便會被夫郎抛棄,蕭如意不把她看在眼裏,也沒想過她跳湖,燕珏會是此等驚人反應。

看這模樣,似乎是跟着跳了湖,且找了許久。

那嘴唇都是紫的。

府內氣氛瞬間低沉下來。

燕珏放出人去,四下搜尋,卻不敢太過張揚,他本想封了城門,但畢竟不到時機,他還沒有完全把握跟朝廷對抗。

他也不能從密道口大張旗鼓的找,他不能斷了燕家人唯一的後路,連蕭如意都不知道的後路。

故而燕珏分派出四路人馬,在城門處布下天羅網,只要經過的車輛,無不遭到其嚴密檢查。

好在南衙的當值與侯府相熟,私底下與守城将士知會過,動靜并未傳到宮裏。

接連搜索了五日,都沒有絲毫蘇弗的消息,仿佛憑空消失了一般。

但燕珏就認準了,她一定沒死,否則怎麽可能搜不到屍首。

她一定是生自己的氣,這才逃了。

燕珏的耐心在日複一日中被消耗殆盡,他變得陰沉,暴躁。

這日,城門處的守衛急忙來報,道褚九郎要出城,車子不讓人搜。

燕珏立時出去,上馬急奔至東城門,果真看見一輛漆色雕花馬車,車頂子是墨綠色,氈簾遮的密不透風。

趕車的小厮他認得,先前總往侯府跑,那會兒便是他驅車帶褚嘉平去見的蘇弗。

燕珏翻身下馬,一步步走到馬車前。

韓丘瑾遠遠看見他,挑了簾子探出頭朝外喊道:“五郎,你是專程來送我的?”

燕珏這才記起,今日韓丘瑾離京赴金陵。

他是糊塗了,被蘇弗的事弄得心不在焉,竟忘了韓丘瑾要走。

他瞟了眼褚嘉平的親随,之後又轉身去往韓丘瑾車前,他露出整個腦袋,笑嘻嘻地看着他。

“酒呢?也沒給我弄壇子好酒送行?”

風吹起氈簾,燕珏往內掃了眼,車內只他一人,再就是擱着吃食的條案,榻上随意攤着條毯子,韓丘瑾扭着身子跟着回頭,納悶:“你找什麽?”

燕珏回神:“沒什麽,今兒便走了?”

“走了,回頭去金陵找我打球。”

“一路順遂,到了後寫信報平安。”

“知道了!”

氈簾落下,韓家的三輛馬車依次駛過城門。

走出去老遠,韓丘瑾的腦袋都在外頭露着,他看到自家其餘兩輛馬車都被打開來搜過,複又放行,直到看不見燕珏的身影,他才坐回車內。

長長舒了口氣,往榻下看了眼,低聲道:“弟妹,出來吧。”

厚厚的毯子下,露出烏黑的小腦袋,緊接着是一張秀氣雪白的臉,眼眸明潤溫柔,像一泓清泉,淡淡的朝韓丘瑾看來。

“多謝兄長..”叫完,又覺出不妥,畢竟先前是同燕珏來稱呼韓丘瑾的,如今既與燕珏斷了幹系,便不該再這般稱呼。

蘇弗想了想,重新喚道:“多謝韓公子。”

韓丘瑾讓蘇弗搭車,實在是迫不得已。

就在他收拾完行囊坐上馬車時,車外忽然有人叩了叩,他定睛一看,不是那燕珏找了多日的蘇弗,還能是誰。

她青絲绾成單髻,穿着雪青色襕衫,她本就纖細,如此便看着尤其單薄。

韓丘瑾一時心軟,便叫她先上車再說話。

誰知,她上來便不肯再下去。

韓丘瑾悔的腸子都青了。

他和燕珏,是打小長到大的情誼,換句話說,就像親兄弟一樣。

燕珏雖成了婚,可韓丘瑾知道,燕珏心裏有蘇弗,若不然也不會瞞着她,将人送去道觀住着。

人算不如天算,到底沒瞞住。

可他也不打算放蘇弗走的,總想着能兩全其美,總想着能處理好和蕭如意的關系,可即便真的能處理好,也少不得費些光景。

他願意,蘇弗願意嗎?

看她寧死也要逃的氣魄,怕是打心底裏厭惡。

當時蘇弗言辭懇切,楚楚可憐,韓丘瑾腦子一熱,便應承下來。

如今回想,可不就是犯糊塗。

若之後叫燕珏得知,他有幾張嘴去解釋,無論如何都解釋不清的。

韓丘瑾蹙眉,倒了盞熱茶遞過去:“弟妹..”

“韓公子,煩你叫我阿弗吧。”

蘇弗接過茶盞,雙手捧着暖身子,她緩過來,面上也有了血色,不似剛見面時的蒼白。

“阿弗,你什麽打算?”

“韓公子是要去金陵嗎?”蘇弗不答反問,眨了眨眼睫,随意擡手拂去睫毛上的水汽。

韓丘瑾點頭:“是,去做金陵城的縣令。”

“能把我也帶過去嗎?”

“其實五郎是真心喜歡你的,他這麽做,其實有苦衷,他家裏..”

“可是,對于他的苦衷而言,我到底是被選擇後,被抛棄的那個,不是嗎?”蘇弗平靜地說着,“既如此,我又何必将自己置于此等不堪之地,我又何必等他回應,難道我不能自己去尋一條出路,只能由着他的喜好坐以待斃嗎?

我不想,也不願意。”

母親凄苦的一生,蘇弗看的清楚明白。

誰若動了情,便是把自己的短處交到了對方手裏,屆時是生是死,業已由不得自己了。

“韓公子,我不想令你為難,只是求你帶我去金陵,只要到了金陵,我保證不再叨擾于你。”

她望着他,凝着霜霧的眼睛滿是央求。

韓丘瑾嘆了聲,低低道:“好吧。”

取了暖手爐,推到她面前:“你抱着些,女孩家別凍壞了身子,留下病根。”

“多謝。”

蘇弗是被燕珏逼得走投無路,這才把主意打到韓丘瑾頭上。

那日跳湖前,她已經用牛皮紙包好了過所戶籍和銀票,就算浸了水,也不妨事。

先前和四娘劃船墜水那會兒,因為報複安平郡主,她潛入水底,無意間發現了那條密道,但她沒有問,也都誰也沒有告訴。

揣着這樣大的秘密,沒成想有朝一日竟能用到自己身上。

她斷定燕珏不會公然從密道出口搜,這才給了她足夠的時間去逃,去躲。

若非四個城門都布置了眼線,她哪裏會去找韓丘瑾。

她也沒想過燕珏會如此無恥。

韓家的馬車走後,燕珏便徑直去找褚嘉平。

天寒地凍,兩人隔着一道簾子說話。

不管燕珏說甚,褚嘉平似打定主意不肯讓他搜。

安平郡主的馬車,也不是別人想搜便能搜的。

燕珏沒了耐性,上前一步壓低嗓音:“褚九,你別得寸進尺,我同你問問不過是走個過場,我若是要掀簾子,你也沒有法子阻止。”

“敢問燕五郎,你是憑何旨意搜睿王府的馬車,是皇上手谕還是密旨,或者,只是您一人的任性妄為,肆意而之?”

褚嘉平永遠都是這副腔調,不急不躁,卻又讓對方湧起愠怒。

燕珏不是什麽好人,故而也根本不想跟他廢話,擡腳踹向車轅,随即跨步上去,一把撩開了簾子。

迎面對上一雙微蹙淡然的眸子,褚嘉平端坐在車內,左手握着一卷書,右手搭在案上,入目所及,是簡約的長榻,除此之外,再無旁物。

整輛馬車,連藏身的暗格都沒有。

燕珏裏裏外外找了一遍又一遍,難以置信地轉回車內,盯着褚嘉平,似要在他身上盯出一個洞來。

“蘇弗呢?”

褚嘉平笑了:“你不是護她護着好好的嗎?”

少頃,又恍然大悟般感嘆:“我倒是忘了,燕五郎剛剛大婚,想來早就忘了當初的承諾。您新婚燕爾,又哪裏在意一個小姑娘的心情。”

話尾透出一股批判之味。

燕珏自聽得真切。

他黑了臉,嗤道:“我和她的事,用不着你來說三道四。”

跳下馬車,他四下逡巡,到處都是過往的馬車,,人來人往,摩肩擦踵。

他很想從這些人裏找出蘇弗,可他看不到。

越看越煩,越慌,他甚至生出一種念頭。

他把蘇弗弄丢了。

作者有話說:

這本沒有申榜,之後也不會申榜,所以我會盡可能按照我的設定來寫,想了再想,燕狗會和女鵝he,但這之前,勢必要刀千千萬。

好久沒熬夜,明天起,那個勤快的我又回來啦!感謝在2023-04-23 18:14:11~2023-04-24 00:35:07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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