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崔令璟問話後, 發現眼前人還低着腦袋, 幾乎都快把臉埋在自己胸前,不由覺得疑惑,再仔細一看,發現此人身形似乎有些熟悉。
他眼神微變,伸手強行把對方臉擡了起來。
這人居然就是他要找的破兔子。
雪芽沒想到自己會這麽倒黴,撞上崔令璟。他因為只穿了單衣,所以走的都是最偏僻的路,哪知道崔令璟為了尋他, 又不想引其他宮人注意,也往偏僻的路走。
于是,兩人直接撞上了。
雪芽還未從之前的事回過神, 現在又撞見此時最不想見的人,一張臉瞬間變得慘白。長睫輕抖,眼神難掩害怕。這種害怕讓他不敢出聲, 連“陛下”都沒有喊。
崔令璟也沒想到撞到自己的人是雪芽, 尤其雪芽還是這幅打扮。
他将對方臉上害怕的神情收入眼底,又巡視雪芽全身。雖已是春日, 但僅穿單衣在室外還是容易受涼, 況且雪芽還沒有穿鞋子。
一雙原本雪白的腳沾了灰土。
“你怎麽……”崔令璟話問到一半突然停住,他想起兩個月前。
那時候雪芽幹的是掃雪的活, 當時向他訴苦, 他派人給雪芽送去藥膏, 但因為被賀續蘭撞見他們在紅梅林的一幕, 這兩個月,他盡量避嫌,在賀續蘭面前,更是提都不提雪芽一句。
沒想到兩個月過去,雪芽似乎過得更慘了,這次居然連衣服都沒得穿。
崔令璟思索事情,沉默不語,雪芽則是被崔令璟的反應吓到,他認為崔令璟肯定看出來了,心裏定是在想怎麽殺他才好,于是當即就跪在地上。
因為膝蓋有傷,雪芽跪到地上的時候忍不住吸了一口氣。
“陛……陛下……”他聲音結結巴巴,還帶着哭腔。想求饒,可是好像沒辦法求饒了,他估計是死定了。崔令璟那麽喜歡賀續蘭,肯定會殺了他。
崔令璟聽到了雪芽跪地時的吸氣聲,他看向雪芽的腿,驀地問:“你腿怎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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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芽聽到“腿”,立刻搖頭,“沒,沒什麽。”
“給朕看看。”
崔令璟想印證自己心裏的猜測,于是強行把人拉了起來。雪芽不太配合,尤其是他要雪芽主動卷起褲腿的時候。崔令璟本想用身份施壓,但轉念還是放棄這個念頭,靠着力氣把人摁坐在長廊的美人靠上,自己動手去卷褲腿。
即使他親自動手,雪芽依舊不配合,一直想把腿抽出去,臉色是越來越白,眼淚都出來了。崔令璟先前就發現雪芽哭過,恐怕哭了還不止一次,眼皮已經微腫,眼角還是紅的。
“陛下,奴才腿沒事。”雪芽怕崔令璟發現他腿上的指印,他腿上的指印不止一道,“陛下,別看了。”
他求崔令璟。
可崔令璟看到雪芽這反應,越發認為有古怪。他曾有一次心情不佳,把雪芽壓身下,當時雪芽膽子極大,居然敢湊過來主動索吻,明晃晃地自薦枕席。如今不過看個腿,就吓得眼淚汪汪。
不像故意拿喬,應該就是害怕。
雪芽的小心思幾乎向來都寫在臉上,譬如兩個月前掃雪一事,他明顯看出雪芽在盤算什麽,所以并沒有應允雪芽,把對方調到身邊伺候。這一次,他沒從對方臉上看出任何心計,只看出了害怕。
這種害怕,比那次他抽了雪芽一頓更甚。
所以,崔令璟沒有理會雪芽的話,強行将雪芽的褲腿往上卷,卷到膝蓋上方時,他發現雪芽兩個膝蓋都是青紫的。
瞧痕跡,似乎是新傷。
因為看到傷,崔令璟停下手,沒有再往上卷。
他盯着雪芽膝蓋處的傷看了好一會,才說:“什麽時候傷的?”
雪芽哪裏敢說實話,只搖頭,他怕崔令璟再往上卷,掙紮着把自己的腿抽了出來。一抽出來,他就快速放下褲腿,抱着腿,縮在美人靠上。
雪芽也不敢看崔令璟,低着頭,身體還在抖,吓出來的眼淚順着臉頰往下掉,潤濕衣裳。
崔令璟看雪芽反應如此劇烈,對心裏的猜測信了八分。他料定雪芽是被罰怕了,怕得不敢說,即使這裏只有他們二人。原來的雪芽雖然蠢,但臉皮厚,不害臊,有時候在他面前晃來晃去,還挺解悶的。
阖宮上下的人都畏他敬他,只有這只破兔子每次看到他,就傻乎乎往上湊,心思寫在臉上,受了點委屈就立刻告狀,想讓他主持公道,仿佛他是對方的什麽人似的。
但這一回,破兔子狀都不敢告了。
崔令璟将人臉扭過來,拿出手帕将雪芽臉上的淚水擦掉,“你現在在朕面前,你想說什麽都可以說。”
雪芽僵着身體,抿着唇,由着崔令璟給自己擦眼淚。
為什麽崔令璟要給他擦眼淚,崔令璟待他從來沒有那麽溫柔過,是因為他要死了嗎?
這呆呆的模樣落到崔令璟的眼裏,又是另外一層意思。
崔令璟頓了一下,“你若實在不想說,就算了,你在寧伏宮的處境,朕已知曉。朕現在還不能把你調出寧伏宮,但等過段日子,你還是可以回到朕身邊伺候。”
說到這裏,他用手輕輕摸了摸雪芽的臉,發現溫熱的臉頰此時都是冷的,不由皺了下眉。
雪芽到底在寧伏宮過着什麽日子?
崔令璟臉色沉下去,想将雪芽提過的黃公公喊過來問話,宮裏的人向來會捧高踩低,雪芽在這裏受虐待,估計不是賀續蘭的主意,而是伺候的宮人自作主張。
但仔細一想,崔令璟認為自己不能喊。若是喊了,必定驚動賀續蘭,那賀續蘭就會知曉他在為雪芽出氣。
不能叫人來問話,也不能把雪芽調出寧伏宮,崔令璟見雪芽這幅可憐模樣,憐惜心更起,在賀續蘭那裏起的燥熱之氣漸漸消退。
“好了,別哭了,朕答應你,會把你重新調到朕的身邊伺候,這段日子你先乖乖聽話,若是有人訓你,借故罰你,你都不要頂嘴,知道嗎?”崔令璟哄道。
哄完發現雪芽反應不大,思索一番,他扯下腰間的玉佩塞到雪芽手裏,“這是朕貼身佩戴的玉佩,這都賞給你了,你應該就知道朕不是騙你玩。”
九五之尊戴的玉佩自然是價值連城的好東西,不像雪芽身邊的飾品。雪芽進宮那麽久,戴的首飾都是銀、中下品珍珠,玉和金子都沒有摸過。
小倌出身的雪芽知道什麽是好東西,他一看就知道這玉佩不是凡品,那上面一點瑕疵都沒有,做工極其精致,幾乎可以用巧奪天工四個字來形容。
被玉佩吸引的雪芽頓時停下哭泣,先是盯着玉佩看了一會,随後又翻來覆去地檢查,還對着陽光看,最後還準備塞嘴裏咬一口,還好看不下去的崔令璟攔住了。
擱平常,崔令璟定要嘲諷雪芽眼皮子淺,但考慮雪芽現在這種狀态,他将這句話硬生生忍下去,努力溫聲細語說:“這又不是金子,你咬什麽?你若這麽喜歡咬,下次朕讓人送你一匣子金子,你咬個夠。”
除了對賀續蘭,崔令璟很少溫聲安慰過什麽人,所以這話聽起來實在有些奇怪,不過雪芽完全被崔令璟話裏的“金子”吸引。
他雖然知道這塊玉佩是好東西,但在他眼裏最好的東西是金子。老鸨就是這樣教他們的,收什麽都不如收金子的好。
“真的?陛下要賞我一匣子金子?”喜出望外的雪芽連自稱都忘了,不僅忘了,他還破涕為笑,直呼,“我要有金子了!”
崔令璟被雪芽這沒見過世面的樣子逗樂,剛剛還哭成那樣,不過一塊玉佩,一匣子金子就高興成這樣,還真是好哄。
若是賀續蘭也這般好哄就好了。
“對,你要有金子了。”崔令璟捏捏雪芽的臉,“所以這段時間,你要聽話,這幾日,朕就讓人把金子給你送過去,表現乖的話,以後還有賞賜。”
他正說着,突然手裏被塞回一塊玉佩。
雪芽才哭過,一雙狐貍眼紅通通的,“陛下,這塊玉佩也能換成金子嗎?”
崔令璟臉黑了,“不行。”他重新将玉佩塞到雪芽手裏,“這玉佩你必須好好保管,若是丢了、砸了、缺了一角,朕都找你算賬。”
雪芽一聽,臉垮了一半,這哪是賞賜,這不是請了個祖宗回來?
崔令璟哄好雪芽,估摸時間應該不早了,就說:“朕要回去了,再待下去,該有人尋過來了。你在這裏好好聽話,知道嗎?”
短短一會兒,他說了幾遍“聽話”。
雪芽似懂非懂地點點頭,臉頰又被捏了一下後,崔令璟起身離開了。他看看崔令璟離開的方向,又看看手裏的玉佩,突然反應過來崔令璟不僅沒殺他,還賞他玉佩和金子。
為什麽?
正在雪芽想不通之時,一串腳步聲傳來。
他受驚擡頭,看到來人是黃公公。
黃公公身後還站着兩個小太監,小太監一人拿着外袍,一人拿着鞋子。
黃公公看到雪芽,像是松了一口氣,快步朝雪芽走過來。
雪芽見狀立刻偷偷将玉佩藏在手心,起身喊了聲黃公公。
“你怎麽待在這裏?真是吓死我了,我還以為你出事了。好了,太後那邊還等着你過去用早膳。”黃公公對身後的小太監行了個眼色,那兩個小太監立刻上前,給雪芽披上外袍和送上鞋子。
“黃公公,我能不能回房?”雪芽現在光聽到賀續蘭的名字就感覺害怕。
黃公公笑了下,“傻孩子,今早的早膳都是江南點心,你不是江南來的嗎?今日嘗嘗家鄉口味不好嗎?”
雪芽不想嘗,但黃公公不容他抗拒,硬是把他送回到賀續蘭的寝殿。雪芽身上還有崔令璟的玉佩,他趁黃公公等人不注意,将玉佩塞進了懷裏。
到了寝殿,黃公公等人沒有跟着一起進去,只讓雪芽單獨進去。
雪芽揉了下眼睛,才慢吞吞往裏面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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