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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

「阿佩，你明天下午有空嗎？」有天Joan問我。

「有吧，我只有早上有meeting。」我說。

「那你可以到機場去載一個學弟嗎？他從加州來的。」她問我。

「加州？」我有點疑惑。

「嗯，他說他是ABT，父母都是有雙國籍的臺灣人，從小就在美國長大，但是高中、大學、研究所都有參加臺灣留學生的社團或同學會，感覺還滿主動的。」她告訴我。

「喔好，我會叫Alisha陪我去。」我答應了她。

「這是他的照片，他叫刑宇騛，英文名字是Philip，他說他的飛機下午四點會到。」Joan遞給我一個資料夾。

我接了過來，大概翻了一下，就丢在副駕駛座上，開車回家了。

隔天中午，我和Alisha一起吃了中飯，然後在她家看了一下電視，大概下午兩點半，我們一起出發去機場。

「啧啧，還滿帥的嘛。」Alisha拿起我丢在前座的資料，翻了一下之後說。

「是喔，是你的菜？」我問她。

「Wow，還是個高材生，二十三歲就要來讀PhD，而且還拿了兩個碩士。」她繼續往下看。

「喔，那還滿優秀的啊。」我點點頭說。

「看來遇到跟你有得拼的人羅。」Alisha的笑容很欠打。

「很明顯我輸了啊，我二十六才要念PhD，也只有一個碩士。」我沒好氣的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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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呀，你真的是喔……」我知道她想說什麽，但我不想附和。

「你最好趕快研究一下怎麽找他，等等你去找他。」我做了決定。

「喔，好啦……」她不甘願的答應。

我見她沒說話，我也自顧自的開着車，沒多說什麽。

「你還會想她嗎？」過了好一陣子，她突然開口了。

我知道她在說什麽。

「有時候吧，怎麽了？」我看着前方回答她。

「你知道嗎？或許這樣說，你會覺得我在幫她說話，但是只要看到你的車，我就會覺得，她很愛你。」她說。

「為什麽這麽說？」我問她。

「我記得她那時候跟我讨論要買給你的車時，她研究了好久，做了好多功課才決定的。她還笑着跟我說，她自己買車都沒這麽慎重。」她邊回想邊說。

「你知道她在臺灣開什麽車嗎？」我笑着問她。

她搖搖頭。

「她的車是Porsche 911。」我帶着笑容說，開911的感覺，到現在我還記得非常清楚。

「真的假的？！你在開玩笑吧？」她大叫。

「我幹嘛騙你，我剛學會開車時，開上路的第一臺車就是她的911！」我接着告訴她。

「天啊！蘇阿佩！你的人生也太像奇遇記了吧！」她的比喻讓我不禁笑了出來。

「我也這麽覺得……」我帶着無奈說。

「所以她的意思是，她買911只是想到就買？」她突然把話題拉了回來。

「她買911的原因，的确讓她沒有考慮太多就買了……」我想着她那時候跟我說的話。

「可是她買你的車時，真的看了很久耶。而且你應該也知道Audi不便宜……」她說。

我點點頭，然後把買完車之後吵架的事跟她說了。

「也許是因為那次，所以讓她真的決定要離開我吧。」我帶着無奈說。

「是你突然長大，吓到她了吧。」她點頭。

「唉，現在說這些都沒用了吧，人走了就是走了。」我說出了結論。

「我覺得你真的很堅強耶，說振作就振作。」她盯着我說。

「因為沒有理由也沒有時間繼續軟弱。」我不帶感情的說。

「不愧是念心理的，可以把自己的心管得這麽好。」她說，我聽起來卻有諷刺的意味。

我苦笑，沒有回答。

「你，要回去找她嗎？」她又問。

「會吧，等我念完書。」我點點頭說。

「你怎麽确定她會在臺灣？」她的問題我不是沒想過。

「不确定，但，總能有點線索吧。我目前還沒想到那，只想趕快把書念完。」我回答她。

「嗯，加油吧。」她說。

我點點頭。

不久，我們到了機場，我把Alisha放下車，讓她去找學弟，我開車去繞。

Alisha不愧是我們之中的「尋人大王」，不一會兒就找到人了。

Philip把行李放上了我的車廂，兩人一起上了車。

「學姊好，我是Philip，你可以叫我Phil就好。」他主動跟自我介紹。

「叫我阿佩就好。」我對着後視鏡笑了笑。

「阿佩學姊好正喔。」他突然冒出這麽一句。

「學弟，嘴不用這麽甜，我會負責把你安全載到學校的。」我對於他的贊美，非但沒有感謝，還有點厭惡。

之後的車程中，都是Alisha和他在講話，我專心的開車。

不過我也沒在聽他們講什麽，應該不是什麽重要事吧。

一個多小時之後，我們回到了學校。

我把他們先載到了晚上迎新的教室，随便找了個藉口，溜回家一下。

我不得不承認，剛剛在車上Alisha的問題讓我的心再一次無法平靜，我需要一個人靜一靜。

到家之後，我鼓起勇氣把她寫的信又拿出來看了一次，這次我才發現，在那個她平常都會寫的「P.S. 143」後面，多了一個「7」。之前我怎麽沒有發現？

「P.S. 143」變成了「P.S. 143,7」，那個「7」是什麽意思？我盯着那幾個字看了好久，想破了頭也想不出來，一直到我接到Joan催我出門的電話。

我把信收好，帶着那個關於「7」的疑惑出門。

我停好車，開門下車，擡頭看到Philip迎面走來。

「嗨！學姊。」他揮揮手跟我打招呼。

「嗨！怎麽在外面？」我禮貌的跟他打了招呼。

「想說出來晃晃，裏面太熱鬧了，我不太習慣。」他說。

「是喔。那我先進去了。」我笑了笑說。

「等等，我跟你一起吧！」他突然追了上來。

在我進到迎新會場，擡頭看到教室黑板上的布置時，我突然明白那個「7」是什麽意思了。

Joan他們用金色和銀色的紙剪出了「We are family HERE and FOREVER!!」最後一個字，forever，剛剛好七個字母，那應該就是她最後加上的「7」吧！

「你是要跟我說永遠嗎？」我看着那反射着燈光，閃閃發亮的字，喃喃自語着。

「什麽？」Philip低頭問我。

還好周圍的音樂掩護了我。

「沒什麽。」我搖搖頭，不理會他的反應，迳自開始尋找Joan和Alisha。

不太困難的，我在人群中找到了Alisha。

她拉着我認識了幾個新來的學弟妹，也有同學，但很快的，我就被震耳欲聾的音樂吵得受不了了。

「這裏好吵，我要回去了。」我在她耳邊喊着。

「你才剛來吧？怎麽就要走了？」我們真的要用吼的才能聽到對方講什麽。

「至少我露臉了。你之後再打給我吧。」我說完，轉身要離開。

「我晚點去找你，我有事想跟你說。」她抓住我，用力的大喊。

「好，我知道了。」我說完，在一番努力後，終於擠出了教室。

出來時卻看到Philip在教室外講電話，我跟他點點頭，迳自開車離去。

回到家之後，我又無法控制的拿出了她的信，看了幾次之後随手放在茶幾上，我瞪着天花板發呆。

突然在腦海裏出現的，是那個又大又閃亮的「FOREVER」，這真的是她要說的嗎？

還有什麽是7個字，然後又可以放在I love you後面的？話說goodbye也是七個字……

是因為太想念她？還是我在奢望着什麽？Forever，永遠，一個好沈重好沈重的字。

不知過了多久，Alisha來了，我開門讓她進來。

「你在幹嘛啊？」她看着我呆滞的眼神問。

「沒有啊。」我無辜的說。

「你是沒有知覺嗎？」她伸手往我的臉上抹去。

我才發現原來臉頰在不知不覺中濕了。

「你到底怎麽了？」她拉着我坐到沙發上，瞥見茶幾上的信紙。

「May I」她看着我問。

我點點頭。

我起身，從冰箱裏拿了兩罐可樂，給了她一罐，然後坐回沙發上。

「最後一行那個P.S. 143,7是什麽意思？」她指着那一行字問我。

我拿起桌上的鉛筆，在下面寫上「Patricia Su I love you」。

「她想的？」她問我。

我點頭。

「那後面的7呢？」她又繼續問。

「我也不知道，也許，是forever吧。我今天在迎新會場看到Joan他們貼在白板上的字突然想到的。」我說。

「So… it will be: Patricia Su I love you, forever」她輕聲的念着，卻一字一字重重的打在我的心上。

「也許吧。但goodbye也是七個字。」我看着天花板。

「我覺得她真的很愛你。」Alisha把信放回茶幾上。

「也許吧。」我給她一個苦笑。

「你覺得，要愛一個人多深，才有放開她的勇氣？」她問我。

我給了她一個疑惑的表情，不懂她怎麽突然問這個。

「比起陪伴的愛，放手的愛需要更多的勇氣和信任，不是嗎？勇氣不單是為了放開手，更多的是要離開自己愛的人，重新勇敢适應一個人的孤單。你應該懂，習慣了陪伴的溫暖，要花加倍的力氣才能重新習慣孤單。」她看着我說。

我只能點頭。

「那信任呢？」我問她。

「信任啊……相信自己就算放開手，對方也能明白；相信自己在放開手之後，就算對方先放棄了也能祝福；相信自己放了手，還是可以繼續愛着對方；還有，相信對方就算沒有自己也能過得好；相信對方在自己離去後仍然會記得自己；相信對方面對於沒有自己的未來，也有足夠的能力可以适應。我想她是真的很相信你，所以才敢冒險吧。」她說的話讓我一時不知該怎麽回應。

「她把分開當作考驗，那你呢？」她反問我。

「我……我不知道。」我老實的說。

「她相信你們，是你們，不是她或你，是你們，可以通過這個考驗；相信你們是注定，蘇韻弦，你打算讓她看到什麽呢？在有一天你們又重逢的時候。你會很有成就、很優秀沒錯，但你是否真的能追上她，這誰都不知道。不過我知道，如果你還不能體會這是她深深愛着你的表現，你要追上她，還久的咧！」她像是教訓我一般的說着。

我只能愣愣的看着她，就像個被一棒打醒的小孩。

如果這是她現在選擇愛我的方式，我是不是該學着接受和了解？

過了一會兒，她張開手抱住了我，我把頭輕輕靠在她的肩膀上。

「其實你不用這麽堅強的。」她突然說。

我突然一震，離開了她的肩膀。

「你來找我是為了這個？」我問她。

「唉，怎麽防衛心這麽重啊？真是的。」她無奈的抱怨着，但也不能怎麽樣。

「我來，是想告訴你，那個學弟好像對你還滿有意思的。」她帶着不懷好意的笑容說。

「然後？」我挑眉，不懂她為什麽要跟我說這個。

「就跟你說一下啊。」她的無厘頭突然又出現了。

「跟我說這個幹嘛？之前又不是沒人追過我。」我沒好氣的說。

「可是他的企圖心好強耶，是我在之前那些人身上都沒感覺過的。」她說。

「喔，無所謂，反正我現在的目标只有一個，念完書回臺灣，就這樣。」我說。

「如果你找到她，你會跟她說什麽？」她問了一個我答不出來的問題。

「不知道，我沒想過。」我老實說。

「唉，你真的……不知該怎麽說了。」她欲言又止。

「那就別說了，你該回去了，很晚了。」我下了逐客令。

她沒有再多說什麽，乖乖的站起來往門口移動。

「阿佩，你還愛她嗎？我覺得你要想清楚，你這麽努力要把書念完，回臺灣找她，為的是什麽？我相信她真的還愛你，那你呢？」她說完，沒有再回頭看我，離開了我家。

「我還愛你嗎？你說呢？你還愛我嗎？我真的不知道……我還不能懂Alisha說的那種放手的愛……我現在該怎麽做？你為什麽可以這麽潇灑的說放手就放手，丢下我就走？」我看着電腦裏，兩個月前我們一起拍的照片。

才發現，我幾乎已經要忘記她的樣子，是因為拼了命的忙碌吧。

「就繼續這樣下去吧。就算不知道為了什麽努力也好，至少，這樣可以讓我沒有時間去想你、想我們之間的事……就讓我，繼續忙下去吧。」我對着電腦裏，那個曾經我最最熟悉的容顏低聲說着。

然後我關了電腦，帶着眼淚洗了澡，上床睡覺。

關於這些，我沒有跟小傑說，我不想讓他擔心。

之後的日子，我讓自己在無止盡的忙碌中度過。

實驗室、論文、實習、上課，除了這些，零碎的時間，也都被Alisha等一夥人占滿。

「這樣也好，」我這樣想，「這種沒有自己的生活，對我來說是最好的吧。」

可縱使再忙碌，只要一上了車，我就無法逃離她，因為車，是她給的。

「這也是你預謀的吧？讓我怎麽樣都無法逃離你。是你在逼我正視你，和我自己的混亂吧。」半年後，我漸漸可以平靜的面對這件事。

算情傷嗎？大概吧。

手機響了。

「阿佩，你要來了沒？」Alisha的聲音從耳機裏傳出。

「在開車了啦。」我說。

「喔好，等等見。」她說完，自己挂了電話。

新的學期開始，除了原本的一挂人，又多了幾個新來的學弟妹，當然Philip是其中一個。

一起吃飯玩耍的一群人越來越多，人多，我就可以少說點話，這倒是讓我滿能接受的。

而在經過一陣子相處之後，我似乎沒有那麽讨厭Philip了。

他某些地方跟小傑很像。

「阿佩學姊！」我才剛走進餐廳，就看到Philip大聲跟我打招呼。

「小騛弟弟！」對於這種「社交技能」，還是很熟練的。

我很快的融入了大家的話題，戴上微笑的面具，繼續塞滿我的時間。

「姊，我最近好郁卒喔。」在大家漸漸散去的時候，Philip突然跑到我旁邊來。

「誰是你姊啊？少在那邊亂叫。」我瞪了他一眼。

「唉唷，不要這樣嘛，你聽我訴苦一下嘛。」他無賴的厚臉皮。

「吼，好啦好啦，有話快說有屁快放，姊姊我還要回去看論文。」我催促他。

大概比一般人聰明的人都會有所謂「天才的苦惱」吧。對於年紀輕輕就拿到兩個碩士，然後繼續念PhD的他而言，學術界激烈的競争和比他年長的同學，是讓他不适應的地方。

「有時候我會希望自己笨一點就好了。」他常常這麽說。

記得小傑在高中時也說過這樣的話。

「當你笨一點的時候，你就會希望自己聰明回來了。」我告訴他。

或許是因為不知不覺之間，我将一部份的「小傑」投射在他身上，我漸漸習慣了他時不時的出現，和帶着憂郁的表情。

我懂那種，陽光男孩私底下的陰影。

我逐漸習慣了他出現在我的生活中，對於他的邀約，只要不是單獨，我有空都會去。我們也常講電話，不過不是那種熬夜講通宵的，我對於他，始終保持着一定的距離。

我只把他當弟弟。

但是在群體裏，就是會有那些雞婆和愛管閑事的人，有事沒事就愛熱心的「配對」，當八卦流言開始散播的時候，我想不跟他獨處都很難。

大家都在說他喜歡我、他在追我，不過卻也很清楚我們什麽都沒有。

我的生活，沒有因為他的出現而有任何改變。

沒有為了他不出席什麽聚會；沒有為了他推掉誰的約；沒有為了他犧牲睡眠時間；沒有因為他研究進度慢下來；沒有因為他稍微有空些；沒有因為他跟哪些女生走得很近吃醋；沒有因為他心情不好而受影響……簡單的說，我還是過我的生活，而他，依舊是插花的角色。

當然，知道全部真相的人，只有Alisha。

就這樣，很快的一年過去，夏天又來了。

本來要去DC念PhD的Alisha，因為受不了老板的挽留，以及獎學金的誘惑，放棄了DC，選擇在這裏繼續。

但她趁着碩士畢業的暑假，也回臺灣去了。

「姊，你都不回臺灣喔？」有天他突然問我。

「嗯。」我點頭。

「你好堅強喔，都不會想家。」他用帶着崇拜的口吻說。

「嗯。」我不想多說什麽。

「跟你比起來，我真的好像長不大的小男孩。」他坐在我旁邊說。

「是啊，長不大的小男孩。」我用手在他頭上揉着。

「吼！你以為你在揉狗啊？」他抗議。

「沒，我在玩小男孩。」我笑着說。

「我明天要回加州一個禮拜。」他告訴我。

「那很好啊，趁可以放假的時候趕快放吧。」我說。

「你要不要來我家玩？難得我媽咪也會在耶！」他邀請我。

「她平常不在嗎？」我問。

「對啊，她平常不在，很難得在的。」他說。

但我也不想多問什麽，我不是個會對周遭環境有興趣的人。

「喔，是喔。那你好好把握跟她相處的時間啊。」我這應該算有拒絕他吧？

「你要不要來？你常常都一個人獨來獨往耶。」他很認真的看着我說。

「不用了，我想要趕快把研究做一做，而且我還有實習的時數壓力。你呢，就好好陪爸媽吧！」我說完，拍了拍他的肩膀，往車子走去。

「姊，你自己待在學校要小心，有什麽事可以打電話給我。」他在我背後叮咛着。

我背對他揮了揮手。

我知道我不會，我是說打給他。事實上，認識這一年之中，我沒有主動打過一通電話給他。

他喜歡我，是大家都知道，我也知道的事。

Alisha曾經問過我要怎麽辦，我告訴他，在他沒有明說之前，我會裝傻，假裝什麽都不知道。但我也不會給他任何期待或希望。

在他明說之後呢？我還沒想那麽多。

反正再怎麽處理，結果都是拒絕，只是拒絕的方式，和拒絕之後會不會尴尬罷了。

那等到發生再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