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杜淮霖上去把智能馬桶蓋的清洗功能關了。奚微滿臉通紅,他從來沒用過智能馬桶,好奇心作祟不知道碰了哪個鍵子,水就噴得停不下來了。

杜淮霖看着他就想笑,笑他佯裝老成,實則稚氣未脫的可愛。他也沒忍着,露出個淺淡的笑容。這笑落奚微眼裏卻像在嘲諷他無知,心情瞬間差到了極點。

他本來就是個沒見過世面的窮小子,不會用這種高檔貨,偏偏手還欠,也活該叫人看笑話。

杜淮霖不笑了,他拿毛巾幫奚微把頭臉上的水都擦幹,然後把他拉過去,仔細地給他講解該怎麽用。

“一開始是有點兒麻煩,用久了就習慣了。熟能生巧,很多事都是這樣。”杜淮霖把毛巾扔進髒衣簍:“房間不用你打掃,換下來的髒衣服放這裏,第二天會有家政阿姨來收拾。”

奚微結結巴巴:“那內,內褲呢?”

杜淮霖存心逗他,笑着說:“當然也可以讓阿姨洗。”

奚微連忙擺手:“不用不用,我自己能洗,別的衣服我也自己洗。”

“我知道你習慣了什麽事都自己動手,但是這無疑會占用你寶貴的學習和休息時間。現在你有這個條件,可以不必将有限的精力浪費在這些瑣碎雜事上,多出的時間用來複習功課不好嗎?”

杜淮霖知道怎麽能說到奚微心坎兒上,奚微果然很快勸自己接受了。

但是內褲……奚微又抑制不住好奇心,期期艾艾地問:“那個,杜叔,那你的內褲誰洗呢?”

杜淮霖一怔,一本正經地回答他:“我不穿。”

奚微瞪圓眼睛,杜淮霖笑了,說:“洗個澡吧。”

奚微跑回卧室找睡衣,又撕了一頁筆記,拿着透明膠到浴室,把筆記貼在淋浴間的玻璃門上,一邊兒看一邊兒沖澡。他想待會兒恐怕沒時間複習了,這篇《廉頗藺相如列傳》的最後一段他背得還不太熟,明天可能會随堂考。

洗好澡他爬上床,抓緊最後的空隙又做了兩道化學題。果然沒一會兒敲門聲就輕輕地響起來,奚微手忙腳亂把卷子塞到枕頭下面。

杜淮霖端了杯熱牛奶進來,放到床頭櫃上,就着床邊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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奚微不好意思看他,垂着眼,曲起一條腿,慢慢解睡衣的扣子。杜淮霖修長有力的手指突然捏住他的手:“不用。”

奚微用疑惑的神情對着他。

杜淮霖也看着奚微,深深吸了口氣,說:“今天不做了,有點兒累。咱們聊聊天。”

金主包養情人,有和他上床的權力,當然就有不和他上床的權力。但是有沒有陪他聊天兒的義務?奚微不清楚,他不能也不想拒絕。

杜淮霖看着奚微把牛奶喝了,問他:“你在學校都吃什麽?”

奚微回憶起他乏善可陳的日常。早上五點半起床,穿衣洗漱,騎自行車趕到學校上早自習。七點半早自習結束,随便在校門口買點兒包子油條煎餅果子之類的早餐填飽肚子,中午吃食堂,晚上再糊弄一口,下了晚自習回家,肚子餓就吃泡面。

半大小子吃窮老子,奚微正是長身體的時候,經費不足飯量不小,要吃飽就不能吃得太好。在食堂他都挑一些便宜量大的飯菜,晚飯吃上兩碗素湯面,兩碗頂一晚牛肉面的錢。

高三每周只放一天假,周末隔月輪休,這個月周六,下個月就是周日。奚微在家吃得就更簡單,除了泡面,要麽就煮一大鍋米飯或者買一堆饅頭,熬點兒蛋花兒湯,就着榨菜從早吃到晚。

奚微簡單和杜淮霖說了,他也有自尊心,怕得到可憐與同情,于是滿不在意地說:“我對吃不怎麽講究的,也沒時間弄,吃飽就行。”

饒是如此,杜淮霖的臉色也不怎麽好看。他一直握着奚微的手,聽到奚微的話之後加大了力度。

思忖片刻,杜淮霖打開床頭櫃的抽屜,翻出一張卡。

“平時需要什麽大的開銷你可以和我說,裏面是給你零用的錢。每個月我打給你兩萬,條件只有一個,你必須好好吃東西。”

這張卡把奚微從家長裏短的親昵錯覺中拉回現實,提醒他別忘了,他們之間是什麽關系。

奚微接了卡,小聲說:“一個月吃不了兩萬……”

“剩下你自己留着,以備不時之需。”杜淮霖說:“錢是為人服務的。你既然已經接受了,那就好好利用。”

奚微說“謝謝”,又問他:“杜叔,你一直住在這兒嗎?”

杜淮霖很想說“當然”。但是一想到之後将要面臨的狀況,恐怕有的讓他頭疼,他還是留了一線活口。

“……不一定。”

他的居所當然不止這一處,但能稱其為“家”的只有這裏。要把奚微接來,他下意識就想到這兒,這個獨屬于一個成年男人的私密空間,就算是他的兒子杜骁也不能輕易涉足,卻心甘情願讓奚微侵入。

可自己花大價錢費大力氣“包養”他,卻如柳下惠般坐懷不亂,一次,兩次,時間長了,奚微總會起疑心。

“為什麽問這個?”

奚微搖搖頭:“沒什麽,就突然想到了。”

他只是看到那張卡,想起“金屋藏嬌”的典故。雖然他恥于自稱為“嬌”,本質上也沒什麽區別。

奚微想,這麽豪華漂亮的房子,果然也只是他一個“行宮”而已。

那還會不會有別的“行宮”,裏面也住着除他以外的人?他突然發現,自己對杜淮霖幾乎一無所知。他是做什麽的,他多大年紀,他的家庭情況如何。他盲目地,稀裏糊塗把自己賣了,僅僅是一廂情願地把原因歸結于他很好,他很強大,總是在關鍵時刻給予他依靠,贏得他的信賴。

可杜淮霖圖自己什麽呢?其實他知道,杜淮霖一開始根本就看不上自己。他這樣的人,在泥坑裏掙紮打滾,在塵埃裏和他相遇。除了圖他個年輕新鮮,他想不到自己還有什麽值得杜淮霖喜歡的。

他是棵雜草,杜淮霖是大樹。他靠他遮風擋雨,可他不配站在他身邊。

杜淮霖三緘其口,靜靜看了他一會兒,只是說了句:“我不在這兒住的時候,會提前告訴你。”然後把空了的牛奶杯拿起來,和他道了聲“晚安”。

替奚微關了燈帶上門,杜淮霖腦子也有點兒亂。這糟心的狀況,能拖就拖,且走且看吧。

奚微在黑暗裏躺了一會兒,爬起來,扭亮臺燈,拿出筆記本,翻出一頁,标題寫着“人生目标”。他在“考上A大”的下面,鄭重其事又填上一條:做一株木棉,以樹的形象站在他身邊。(注1)

然後他打了個呵欠,翻出書,繼續勤勤勉勉地挑燈夜戰。

注1:出自舒婷的現代詩《致橡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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