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這夜裏沒有月亮,也沒有星星,厚重的雲層壓在頭頂,鄰近夜半的時候甚至下起了雨。

祁免免蹲在車頭抽煙,看到他跟出來,度一口給他,看他皺起眉頭,偏着頭笑起來。

“不許抽煙。”季淮初伸手去拿她的煙。

祁免免掙紮了一下,他深知她的秉性,抗拒一切管控,所以從不觸碰她底線,但今天他沒讓步,困住她的手腕,奪了過來,咬在自己齒間。

祁免免并沒有煙瘾,只是人在空虛的時候總想宣洩些什麽,而她又很容易感覺到空虛。

她又拿掉他的煙:“那你也不許抽。”

季淮初點點頭,揿滅了煙:“你不抽我就不抽。”

祁免免按着他的肩膀接吻,像是永遠也無法餍足一樣,要親到無法喘息才結束。

“你都不問問醫生跟我說了什麽?”接吻的間隙,她的額頭搭在他的肩膀,唇瓣若有似無地在他脖頸流連,他不知道她到底在想什麽,看着若無其事,但總覺得仿佛在進行告別前最後的晚餐。

那豐盛而甜美的食物突然就像是淬了毒,哪怕他現在硬得像是要斷掉了,卻連她的手都不想碰。

痛苦和欲望交織着,變得複雜難言。

徐醫生是個很年輕的女孩兒,祁免免第一次約見的其實是她的老師,那天老師不在,她有些拘謹地請她進去,象征性地了解一點基本信息。

祁免免覺得她傻得可憐,她随便問幾句,她什麽都交代了,她對陌生人好像沒什麽防備,她生于一個普通家庭,父母都是醫生,她大學攻讀臨床醫學,研究生念了心理學,家庭美滿,有一個快要結婚的男朋友。

她滿臉都寫着幸福,似乎人世間所有的肮髒和晦暗都不曾浸染過她分毫,她像是白雪皚皚的雪山上,最純淨的那朵雪蓮。

大多數人會被美好吸引,并且由衷地為他人的幸福感到愉悅。

祁免免卻生出一些毀壞的欲望,腦子裏翻湧出一些古怪的、扭曲的念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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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說最初塑造她底色的人給她塗抹了一層血腥,可那畢竟是很久遠之前了,她接受了完整的教育,智力正常甚至略高于同齡人,她在社會規則裏浸泡了這麽久,她依舊無法改變一些近乎于本能的東西。

她對着徐醫生笑了笑:“你這樣可愛的女孩子,感覺是會看到蟑螂和老鼠就會害怕到尖叫的。”

徐醫生愣了愣:“是啊,不過其實我更怕沒有毛的無脊椎動物,蛇啊蚯蚓啊之類,看到我會吓死的。”

祁免免若有所思“哦”了聲:“徐醫生一看就沒遇到過壞人,毫不設防就說出來了。”

“嗯?”

“壞人知道你害怕蛇和蚯蚓,說不定會悄悄放你包裏,塞在你的門縫裏,夾在你的快遞裏面……”

年輕的徐醫生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她:“無冤無仇……”她大約意識到了自己面對的可能是個病人,于是扯起一個和善的微笑,“你說的對,我下次會注意的。”

但正常人誰會這樣呢?

哪裏又有那麽多壞人。

祁免免點了點頭,像是回憶起了什麽事,又像是突然起了傾訴欲:“我以前就給一個人的書包裏放過蟲子,但他不害怕,甚至一下就想到是我做的。”

徐醫生像是不知道怎麽回答似的輕“啊”了聲:“是嗎?”

“這不算什麽,只能算個惡作劇,他們都覺得我讨厭他,我也覺得我應該讨厭他,但其實你知道嗎,我喜歡他,我不知道該怎麽喜歡,我只想占據他全部的注意力,最好他只看我一個,每次他身邊出現其他人,我都想讓他們全都消失掉。”

徐醫生輕輕地皺起了眉頭,大概從業經驗還不足以讓她保持淡然。

祁免免帶着一點恐吓和玩味的心理,繼續剖析自己的情感:“愛有時候是很乏味的東西,人們把關心和體貼都稱之為愛,可那種虛無缥缈的東西讓人煩躁,我有時候覺得自己是個茹毛飲血的野人,我愛他,所以想把他吞下去。據說螳螂在交-配的時候,雌性螳螂會吞食雄性螳螂促進交-配。我每次靠近他,都想在他漂亮的臉和身體上留下痕跡,我喜歡他因為我而痛苦的樣子,所以我很難克制自己捉弄他的欲望。”

徐醫生有些焦躁起來,她隐秘地探頭看窗外,大概在等自己的老師。

祁免免懶懶地靠在沙發上:“被我喜歡上,是不是件很倒黴的事?”

徐醫生不知是安慰她還是在安撫她:“其實很多人內心都有不為人知的一面。”

祁免免扯了扯嘴角:“得到他是件挺容易的事,他對我要求很低,而我又太了解他。但在一起之後我就覺得很無聊,我經常不想理他,不想接他的電話,他來找我我只想跟他上床……”

……

季淮初再次問她:“你不問我醫生跟我說了什麽嗎?”

祁免免湊過去,繼續吻他,濕熱的呼吸交纏着,被山上的冷風吹散。

她眯着眼,表情悵然:“你想聽什麽?”

“那你把我叫來,又想讓我知道什麽?”季淮初蹙眉。

“你想聽我狡辯嗎?那很容易,我可以告訴你我小時候過得有多慘,那天我只說了一點點,你就開始心疼了。我可以說得更多,比如關在完全黑暗的屋子裏二十七天是什麽樣的感覺,比如殺死自己最喜歡的動物第一次會抗拒,慢慢的就會習慣,甚至會形成條件反射,無法分清喜歡和厭惡……”

季淮初抱住她,将她緊扣在自己懷裏:“祁免免……”

他叫她的名字,卻不知道能說什麽。

祁免免的眼神是冷的,沒有絲毫的溫度,相比于他極力掩飾還是無法隐藏的痛苦,她顯得那麽冷漠:“但這和你又有什麽關系?我的一切不是你造成的,你應該心疼你自己。哥哥,這世界沒有什麽童話,罪犯的忏悔和自我剖析只是博取同情的手段,如果時間重來,罪犯依舊會是罪犯。就像一輛火車從建造的時候就注定只能行駛在鐵軌上,而我被創造出來,可能天生就失去愛與被愛的能力,我能控制自己不去違反法律已經很不容易了,我沒法辦法像你希望的那樣去愛你,我帶給你的只會是謊言、欺騙、隐瞞,甚至暴力。”

說完,她退後一步:“我愛不愛你,我自己都分不清,但我說愛,你就相信,你很傻的你知不知道?我們已經有過一次失敗的戀情,你忘記了,我沒忘,但我還是騙着你結婚了,你又上當了。”

季淮初眉頭緊蹙,臉上帶了幾分嘲諷:“所以呢?”

祁免免也不知道自己想表達什麽,她只是感覺到難言的焦躁和憤怒,她喘着氣,将臉貼在被夜風浸泡得冰冷的西裝上,面料有些冷滑,她擡手撫摸了片刻:“不知道,或許像上次一樣,沒辦法解決掉問題,所以想解決掉你。”她抓着他西裝的衣領,“懸崖,把你推下去,一了百了。”

季淮初忍不住提醒她:“祁免免,你在發抖。”

她眯着眼,“哦”了聲:“可能是冷吧!”

季淮初鉗着她的下巴讓她看他:“說這麽多,都不願意說離婚和分手,你說你不愛我?”

祁免免笑起來,但眼底卻像在哭:“我當然不想離婚,你有很多錢,長得也好看,愛我,我有什麽理由離婚。”

“那為什麽不繼續欺騙我,對我隐瞞,把我耍得團團轉,這樣我就是你的了,一輩子都是。”季淮初逼視她。

祁免免偏過頭:“那多無聊,耍你也是要費心機的。你這麽拼命為我着補的樣子,還真是讓我心疼。”

季淮初繼續把她頭掰過來:“徐醫生說,你第一次問診聊的都是我的事,講你把我害得有多慘,你很冷靜、理智,甚至有些冷漠,你把自己描述成一個不可救藥的瘋子、劊子手,講你在感情裏對我實施過的隐瞞、欺騙、冷暴力。”

祁免免眯着眼:“都是真的。”

“祁免免,罪犯的忏悔和對自己悲慘過去的回憶可能只是一種博取同情的手段,但一個未被判處死刑的人覺得自己該死,是因為什麽呢?”

“或許是因為她真的該死。”

“你在誇大自己的過失,自責自己沒有能力回饋我的喜歡,也自責沒能阻止一場意外,你把我所有的不幸都歸結為愛你這件事,祁免免,我可以明确告訴你,這世界上自讨苦吃的人多得是,你也并沒有多異于常人,是得是失,我說了才算。”

這世界上或許有很多的情侶很輕易就走在了一起,他們很輕松的相愛着,一起磕磕絆絆但是平淡順遂地白頭偕老。

或許他換個人喜歡也很容易就能得到幸福。

但愛情又有什麽道理可言,世人皆愚,他又怎麽不可以做那個愚不可及的人。

祁免免似哭似笑地看着他:“哥哥……”

他低頭,捧着她的臉,看到她臉上露出近似乎哀傷的神色,終于還是緩了聲音:“你可以繼續吻我。”

如果你是一只刺猬,你可以張開你的刺。

總會有一個瘋子,想要擁抱一只刺猬。

我因為愛你,所以許你也愛我、刺傷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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