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不傻了

九天山山腳附近有個尋仙鎮，因傳說這裏曾經出過神仙而得名，這個鎮子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

尋仙鎮裏有個大戶人家顧家，平日裏樂善好施，顧老爺深受鎮裏的百姓愛戴。唯一令人惋惜感嘆的，是顧老爺的長子是個傻子。

這個傻得也不一般，若要形容，大抵便像個木頭。別人說什麽就做什麽，給他吃什麽便吃什麽，其餘時間便在那目光呆滞。

安靜下來若不是還會進氣出氣眨個眼睛，便和死人無異了。渴了一個人摸到池塘想喝水，好幾次栽到池塘裏頭差點淹死，餓了無論四周有什麽便都一律拿來啃。

顧家人不放心，整天都要人輪番看着，一個不留神這個祖宗就要出事。

大晚上雷響個不停卻一點下雨的兆頭都沒有，尋仙鎮裏的人都瘆的慌。

更夫的孫子在顧家做事，大半夜這個點習慣性地來顧家，他孫子也照例在門口等着，給他備點糕點茶水。

老更夫看了一眼黑乎乎的天，咽了幾塊豆糕，道:“今天還真是邪門了……我這一路上盡聽着娃娃的哭聲過來的，也怪瘆人，不知道雷公電母做什麽火氣這麽大。”

年輕人順口一接:“莫不是被帶了綠帽吧。”

老更夫趕緊不輕不重地打了他一下:“這話可別亂說！混小子！”

年輕人下意識地壓低了聲音:“我知道，我這不是開玩笑嗎。爺爺，不會是什麽妖邪東西吧。”

“呸，這事別瞎講。”老更夫搓搓手，“你怎麽不說有高人在渡劫。別盡說些不三不四的話……”

老更夫突然愣住了，眼睛看着前方面露古怪。

年輕人莫名其妙:“怎麽了？”

老更夫指了指前方:“吓得我以為見了鬼……喏，那是你們大公子不？”

那下人趕緊轉過頭一瞧:一人就穿了一身白色裏衣，頭發松散地披着，一看就是剛從床上爬起來的，這會正往花園裏走。這樣子大晚上乍一看着實吓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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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呦還真是，我的大公子，這大晚上也不安生。”

下人趕緊跑過去追上，攔在了顧玿面前，一臉的苦相:“公子，這麽晚了快回去睡覺吧，若是嫌這雷聲吵要不我給你講故事聽？總之打雷天的 ，別亂走。”

顧玿還是那副沒魂的樣子，像沒聽到一般，繞過了對方繼續往前。

下人見勸不動他，只好輕聲說了句“得罪了”，便拉住他的手往回拖。

若是以往，他們一旦這樣用蠻力，這大公子便不會反抗乖乖跟他們走。可這會顧玿卻是似乎鐵了心了要去前邊，竟開始反抗起來，一把掙脫了對方的手。

下人一時沒反應過來，愣在了那裏，眼裏充滿不可思議，活像雷公電母真的被帶了綠帽。接着便趕緊讓不遠處的老更夫去找人來，自己繼續攔着這祖宗。

顧玿雖是個傻的，但架不住顧老爺對這個傻兒子上心，還沒人敢怠慢。

顧玿力氣不小，下人攔不住，硬生生被拖到了後花園，便見他仰頭望着尋仙鎮外的九天山。估計是大晚上餓了，順手揪了兩根花壇裏的野草下來往嘴裏放。

“別吃別吃，快吐出來。大公子，別看了，快回房去，我去廚房給你拿點……”天突然驟亮，伴随着一道震耳欲聾的雷聲，下人渾身一抖，沒說完的話卡在了喉嚨裏，換成了變了調的叫喊，“娘啊！”

這聲雷響了似乎就收不住了，一聲接一聲把他吓得不輕，整個顧府都攏上了一層尖叫聲。

也不知過了多久，好不容易回過神來，下人拍了拍自己的胸，覺得自己三魂七魄全出竅溜達了一圈回來，一臉驚魂未定:“公子，回……回屋吧！”

顧玿把嘴裏快嚼爛的草吐了出來，理了理自己的衣服:“好的。”

“好好好……”下人說完後知後覺，瞪大眼睛瞧着正在微笑的顧玿，一口氣沒提上來。

吓昏了。

顧玿愣了愣，皺着眉頭面露疑惑，對上了剛趕來的顧家人，才對着目瞪口呆的他們笑着點了點頭，指着地上的人道:“他昏過去了，叫個大夫吧。”

一名中年男子越衆而出，目光複雜:“玿兒，你……”

身側的一個嬌俏少女睜着大眼睛上前:“哥，你這是……好了？”

“哦，爹，阿芝。”顧玿含糊地應了聲，讓你們擔心了。現在三更半夜的，大夥還是先回去睡覺吧。”

顧玿一個人晃悠悠地蕩回了自己屋子，但其他人哪還睡得着，站在原地一個個都像見了鬼。

“老爺，要不要告訴夫人？”

顧老爺頗有些頭疼，一時間喜憂交加，只能擺擺手：“明早再說吧。”

“那……”下人特意壓低了聲音，咽了口唾沫，“要不要請個道長來？公子莫不是被什麽髒東西附身了吧。”

顧老爺沉吟一會，點頭：“也好，請個道行高的來。”

自從五歲時一不小心摔進池塘發了場高燒後，一直癡傻至今的人一夜之間突然正常了，還跟沒事人一樣，這怎麽想怎麽怪。思來想去，大概也就被髒東西俯身這一個說法最可信了。

顧家天還沒亮便去黃海觀請了無尚真人，一時間顧大公子突然不傻了的消息不胫而走，跟裝了風火輪似的，一大早整個鎮子的人便差不多全得知了。并且從“顧大公子被鬼附身”演變為“千年魔頭渡劫失敗占據顧大公子軀殼，特來請無尚真人收服”。

無尚真人生得一點也不仙風道骨，反而圓圓滾滾的，不像個道士倒像個彌勒佛。

就見他前腳剛邁進顧府前廳，和顧老爺寒暄幾句，屁/股都還沒坐熱，就聽有人來報：“老爺，門外圍了一群人，都是來看無尚真人收服千年魔頭的。”

顧老爺：“……”

無尚真人：“……”

無尚真人趁人不注意抹了把手汗，面上卻佯裝玩笑道：“貧道道行有限，這千年魔頭貧道還是吃不消的。”

“道長不必如此謙虛，千年不千年的準是他人的誤傳，究竟是怎樣還要請道長親自看看才行。”

無尚真人幹笑兩聲，應了下來。

若是以往，顧玿每日卯時醒來戌時躺床上睡覺，甚是精準，一刻也不帶耽誤的。可今日卻睡到了日上三竿也不見起來，顧老爺只好差人去叫。

顧玿的房間很普通，該有的全都有，其他不需要的東西一蓋沒有，看起來不差，卻總是讓人覺得少了點人氣。

而此時這房間的窗戶“啪嗒”一聲被人撬開，一個腦袋晃晃悠悠地探進來，用一種奇怪的目光盯着床上睡懶覺的人。

床上那人背對着窗戶，幽幽地道:“阿芝，走門吧。”

顧芝見被發現，也不動，頂着個黑眼圈左手拿着個桃木劍，右手捏着幾張鬼畫符:“快把我大哥還來！”

顧玿翻了個身，半眯着眼睛像沒睡醒，打了個哈欠道:“你七歲有一次還尿了床，被爹娘笑罵了一通跑我這來跟我哭了一個時辰不帶歇的；八歲那年娘說給你生個弟弟妹妹陪你玩，你哭說他們敢生你就從池塘跳下去，陪我一起傻，可後來娘生下小弟後你又把這弟弟寶貝得不行；十三歲的時候，爹在酒桌上喝多了胡亂給你定了門親事，你一哭二鬧三上吊，最後竟想去對方家門口撒潑退婚……”

顧芝面紅耳赤：“夠了夠了！”

說罷抹了把眼淚，嘴角扯出一個笑，羞紅了臉把手裏的東西往背後一藏，就聽身後一聲叫喚。

“玿兒！”一個美婦小跑着過來一把推開門摟住顧玿，“都怪你爹剛剛才告訴我你好了的事，好了就好，可擔心死娘了！”

顧夫人身旁跟了一個四五歲的小孩童，眨巴着眼睛仰頭看着顧玿：“大哥……”

顧玿略有不自在地撫了撫顧夫人的背，又揉了幾把顧珏的小腦袋：“娘，我沒事。”

一聽顧玿居然說了一句完整的話，語氣也不是木頭一樣死板，顧夫人的眼淚就更收不住了。直到下人來叫顧玿快些起床，老爺讓他快去前廳，顧夫人這才送開了手：“催什麽催，昨晚沒把你事告訴我的賬還沒跟他算呢。阿芝也是，這都不告訴娘。”

結果自然是顧夫人和兩個小與顧玿一起去的前廳，顧夫人何等聰慧，看到無尚真人便秀眉一挑，狠狠地瞪了顧老爺一眼。

無尚真人一臉高深莫測，盯着顧玿“嗯”了一聲，突然大驚，整個人往後一退，看着下一秒就要成個球滾走。

所有人都被他吓得一懵，顧玿心頭一緊。

“天意啊……”無尚真人突然撫須長嘆，“顧公子少時出了意外，三魂七魄逃出了大半，去了地府。因魂魄殘缺而無法過奈何橋，在地府飄蕩了好幾年，受盡折磨。昨日幸得老天垂憐，通過天雷把顧公子飄蕩在外的魂魄送了回來，顧公子不是一般人也啊。”

“什麽？！”在場所有人驚嘆：原來昨天這麽吓人的雷是為大公子劈的！一時間看向顧玿的眼神都不同了。

這下可不得了，這消息傳得比上一個“顧玿不傻了”的還快，不出一個時辰，傳遍全鎮。

顧家小公子晃蕩着兩條鼻涕拉了拉顧玿的衣袖：“大哥，出竅的魂魄是不是都是這樣呼啦飄在天上的？”

小公子仰着頭一邊憧憬一邊把蕩出來的鼻涕又吸了回去，嘿嘿地笑了：“我也想飄個試試。”

顧玿：“……”別找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