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窺記憶

顧玿可以感覺到這是個很幽暗的地方，并且充斥着一股刺鼻的臭味。

角落裏坐着個披頭散發的姑娘，身上只披了一件寬大的男式外袍，松松垮垮的。不用猜，這便是芊芊姑娘了，此時正把臉埋在自己的臂彎裏。

顧玿走近一些，看到了寬大衣袍下的鎖鏈，芊芊姑娘的手腳全都被鎖住，那客棧掌櫃竟站在一旁整理自己的衣服。

顧玿一時之間竟不知道該作何反應，寒意蹿上了他的脊梁，擴散到了全身，讓他不由得僵住了。

“芊芊。”

掌櫃走到女孩面前，拽着她的頭發往後一拉，露出了一張漂亮卻又麻木的臉。他的表情近乎癡迷，另一只手摩挲着因常年不見光而蒼白的臉頰：“看看爹好不好？”

女孩依舊不為所動，像個活死人。

掌櫃放平了呼吸，盡量讓自己看上去“和藹可親”些：“芊芊，想不想出去？”

芊芊的眼珠子這才動了一下，張開嘴發出了沙啞的聲音，可能是長期不說話的緣故，此刻就像砂紙摩擦過一樣：“放我出去……”

“好好好，放你出去。”掌櫃在女孩頸間嗅了好久，“你和你娘真像，特別是這雙眼睛。”

如果不是顧玿碰不到這老流氓，此刻怕是已經把對方打趴下爬不起來。

許久，他往芊芊的脖子上套了一個項圈，解開手腳上的枷鎖，牽着她往外走。顧玿跟了上去，發現這是個地道，出了地道後再環顧四周，可以肯定這個就是先前掌櫃和店小二藏身逃命的地道了，也難怪芊芊姑娘不敢下來。

芊芊似乎很怕光，出來後從原本就雪白的臉上看不出什麽，不過那嘴唇卻是沒了半點血色：“去……陰的地方……”

“好好好。”掌櫃停止了不安分亂摸的手，牽着芊芊去了房裏，把項圈上的鐵鏈子綁在了房間裏的床腿上，“爹還要去看店，晚上再來把你帶回去。”

芊芊原本無神的眼睛緩緩聚焦，朝顧玿看去。

這裏是芊芊姑娘的記憶，掌櫃是看不到他，可在記憶之中對方就不一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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芊芊極艱難地對顧玿說了兩個字——救我。

顧玿不由自主地想上前，剛邁出一步，四周的景象便扭曲了，他已站在了地道內。

此時沒有點燈，顧玿隐約看到角落裏有個人，怕是芊芊姑娘了。而還有一個人，此時卻出了地道。顧玿及時上前，總算是看清了對方的臉——店小二。

此刻地道裏只剩下芊芊和顧玿。

顧玿轉過身背對她，和善地開口道：“芊芊姑娘，我想你應該聽得到。”

角落裏的小女孩擡起頭，忽然笑了，是先前他所聽到過的，那個清脆的笑聲：“好看嗎？我的記憶。”

“這個……芊芊姑娘……”

“我要殺他們，有錯嗎？”

顧玿挑眉：“沒有錯，的确該殺。”

“但是你們卻攔我。”角落裏的女孩一改之前的呆滞，此刻把身上散亂的衣服一攏，饒有興趣地靠在牆上道，“他對你們怎麽說的，說我是個瘋子還是生下來就是個腦癱？他對外來來去去就這麽幾套，還叫了那麽多人來殺我，自己和那個……誰？一起躲在這地道裏，還真以為自己安全了。遲早有一天我會把他們倆從這個地道裏挖出來。”

“後來他們總是打我，直到有一天那人喝醉酒回來，又把我認成了那女人。哦，看到了我身上還有他身邊那個小跟班的痕跡，就又打了我一頓，最後用剪刀把我眼睛給弄瞎挖出來了。他很喜歡我的眼睛，他說我的眼睛不能再看別人。”

芊芊說着眼睛裏突然滲出血來，一滴一滴滴到了地上，她卻毫無所覺，繼續道：“然後我就不知道了呢，好像是死了。他把我扔到了亂葬崗埋了，和他的小跟班一起。”

她笑嘻嘻的，摸了摸自己的眼睛，摸了一手的血，也不在意：“然後我就回來啦！他們兩個吓得半死，我覺得有趣的緊。特別是我在他們面前挖自己眼睛，他們那個瑟瑟發抖的樣子……哈哈哈……”

女孩子好聽可愛的笑聲在空曠的地道裏回蕩，倒是瘆人了。

芊芊甩了幾次胳膊，鎖鏈碰撞發出了聲音，想以此提醒顧玿：“你還想繼續看嗎？很快我就要被挖眼睛了哦。”

“不了，多謝芊芊姑娘，我想我還是快點離開的好。”

也不管黑暗之中對方看不看得到，顧玿朝她擺擺手。

顧玿眨眨眼睛，自己已經回到了自己的身體裏，慢吞吞地起身，順便把地上的芊芊也扶了起來。

鶴霄子上前：“顧小兄弟，你這是……”

“你個老道士怕什麽，你不攔我我殺了那兩人便自會走。”

芊芊緩緩走到地道前，鶴霄子本想攔住她，被顧玿拉住了衣袖：“哎鶴前輩，我們不用摻和，這算是償命吧。”

鶴霄子不贊同：“怎能眼睜睜看人就此喪生？”

顧玿見他如此執着，只好慢慢嘆了口氣：“那麽前輩，對不住了。”

鶴霄子只覺自己後背被拍了一下，随即整個人便動不了了：“你！”

“定身符，一會兒我就給您撕下來。”顧玿連連道歉，“對不住對不住。”

芊芊走到地道旁，霎時間萬鬼齊哭，腳下的地面都在震動。

顧玿用那把不知哪位高人的山寨貨劍在地上劃了幾道之後別回腰間：“那麽大動靜，幸好及時畫了個陣。”搞不好有一大幫人怕是要被吓醒跑來圍觀。

無數只陰魂在地面刨起坑來，還有鑽入地道的，裏面很快便傳來掌櫃和店小二的慘叫和求饒聲。

坑越挖越大，很快二人便灰頭土臉地被人從地下“挖”出來。芊芊一蹦一跳地到他們二人跟前，二人齊齊往後退了一步，很快被陰魂制服住，動彈不得。

芊芊把臉湊到掌櫃面前：“你還喜歡我這雙眼睛嗎？”

掌櫃咽了口唾沫，只知道一個勁搖頭。

芊芊嘻嘻笑了一陣，把手指伸向掌櫃的眼睛：“不喜歡那就不要看了吧。”

伴随着對方凄厲的慘叫，芊芊把一顆眼珠子丢到了地上，看着地上滿地打滾的人感到十分愉悅：“別激動，還有一個呢。”

芊芊挖出了掌櫃的兩顆眼珠子，留他在地上哀嚎，轉向了店小二。

店小二此時把頭歪在一邊，像是昏了過去。

芊芊又哼唱起了那首歌：“索命鬼，來索命，乖乖把命交上去。挖眼睛，割舌頭，削去手腳堵七竅……”

突然，她一拍手，開心地轉了個圈：“既然他挖眼睛了，那麽你就割舌頭吧。至于削手腳堵七竅，你們一起吧！”

看到這，顧玿怕鶴霄子老人家心髒承受不了，把他轉了過去，順便也招呼魏清潭：“別看了別看了，我給你們講講我看到的。真是……哎，也怪不得她。，只不過因果報應，之前芊芊姑娘殺了幾個掌櫃和小二請來的修士也是事實，那三人死後都不會善終了。”

芊芊動了動手指，便有陰魂上前拉出了店小二的舌頭，芊芊撿起之前掉在地上的剪刀，放在舌頭上一用力。

店小二活活疼醒，卻又沒了舌頭說不得話，只能“啊啊”亂嚎一通。

芊芊還欲削手腳堵七竅，被顧玿喊住：“芊芊姑娘，還是到此為止吧，也差不多了，是時候上路了。”

芊芊低頭看了看越來越亮的天，點點頭：“你說得對。”

天漸漸亮了，地上原本哀嚎的掌櫃和店小二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成了白骨，最後消失在原地。芊芊抹了一把眼淚，不過已經沒有血了：“我好像要魂飛魄散了。”

芊芊朝顧玿咧嘴笑了笑：“謝謝，如果能報答的話……”

一夜過後，地上只留一具沒有雙目，面目被打得腫脹的少女屍體。

顧玿拿下鶴霄子背上的定身符：“實在是冒犯前輩了。”

鶴霄子聽完前因後果後，一時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麽，只好嘆氣：“罷了罷了，我也該告辭了。”

“前輩後會有期。”

鶴霄子點頭，突然道：“你很像一位故人。”

顧玿微微一笑：“是嗎？”

“舉手投足很像，行事也很像，不過要真講講，你們卻又一點也不像。”鶴霄子深深地看了顧玿一眼，“若是那位故人，怕是沒有你那麽耐心和好脾氣，他表面雖看起來溫和，骨子裏卻是一個高傲的人，沒有像你一般如此灑脫。況且，他也永遠不會叫我前輩。”

“那這個人真是沒意思。”

鶴霄子搖頭：“罷了罷了都是故人了，已經死了很多年了。我認識他的時候也像你一般年紀。你和他當真有緣，他也曾經說過要立一個叫長雲的門派當掌門，不過是在臨安。”

“啊，那真是好巧。”

魏清潭轉頭看着真笑着說好巧的顧玿，不知怎的，眼角也忍不住一彎。

鶴霄子走後，魏清潭道：“就算她死時怨氣極大，又埋在亂葬崗這個陰氣重的地方，但是入鬼道後也沒有萬鬼齊哭的能力……你幹的？”

“誰知道呢……”顧玿對着芊芊姑娘的屍體轉了一圈，嘀咕道：“芊芊姑娘啊芊芊姑娘，不知你這身體能否暫時借我用用？放心，過段日子一定好好安葬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