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1.
冬日天黑得早,太陽一下去,溫度也會立刻降下來。修道之地尤顯清冷,每到這時候,大竹峰唯一看上去溫暖溫馨的,就只有張小凡忙碌的廚房了。
竈上咕嘟咕嘟地熬着栗子粥,炊煙袅袅,香甜的味道飄出老遠,讓才從太極洞回來的田靈兒忍不住肚裏的饞蟲,腳步輕緩地進去廚房,想問小凡要一點兒解疲。
可她才邁進一步,便發現她的小師弟,這會兒既不是在切菜炒菜,也不是在揉面擀面,而是坐在竈臺前的矮凳上,面前擺着那只他慣常用來撥弄竈火的黑色短棒,正做着青雲門修煉到三層往上的弟子常做的“驅物”手勢。
田靈兒眼都亮了,她從爹那裏知曉小凡第二層練的時間比她還短,也很高興爹親自傳給小師弟第三層功法,雖然她對小凡進境迅速有些意外,但她仍然格外驕傲,此刻更是興奮得聲調都高了起來:“小凡?你都可以驅動法寶了嗎?”
她原是偷偷進來,一下子大聲說話,把凳子上的人吓了一跳,險些跌下來。張小凡慌張地收了手勢,轉回頭直起身來:“師姐,你怎麽突然冒出來了?”
田靈兒知曉自己吓着了他,歉疚地吐吐舌頭,語氣還是忍不住地高興,一面走近小凡一面張望着那根燒火棍:“這才幾個月的功夫,你可以驅物了嗎?你練習的時候周圍的東西有反應?你法決都融彙了?第三層我都練了好久才能駕馭琥珀朱绫,怎麽樣,你那根燒火棍到底動沒動啊?”
張小凡連忙擺手:“沒有,師姐你先別高興,我怎麽會這麽快學會驅物呢,我就是随手試試。第三層我才融彙了第一遍,還是磕磕巴巴的……”
田靈兒眨眨眼睛,一臉不解:“那你應該要先好好融彙法訣啊,若是無法靈活貫通真元之氣,催動物體的能力是體現不出來的,這樣比劃也沒有用啊。”
張小凡撓撓耳根:“我只是……熬粥的時候空下來,看師兄和師姐做慣了,就手癢想試試……”
田靈兒歪頭看他,瞧他吞吞吐吐的,不由心急地追問:“還有呢?”
張小凡抿了下唇,視線垂下去,似是又不知該如何開口,田靈兒總見他在爹面前如此,連忙拍了下他的肩膀:“好啦,知道你有上進心,你慢慢來不要急,我爹嘴上不說,看你跟大家一樣刻苦,他也不會沒事挑你刺的,聽話。比起這個,現在你快來救救我更要緊,我在太極洞坐了一整天,肚子都要扁成紙片了,離開飯還要半個時辰,小凡你行行好,快給我弄點兒吃的。”
張小凡看師姐自說自話圓了回去,也連忙不再糾結這個話題:“粥還沒有熬糯,前日吃面還剩了一些面條,天冷倒是能擱住幾日,我拿來幫師姐煮一些吧?”
田靈兒連忙點頭:“好啊好啊!再給我放個雞蛋吧,用骨頭湯來煮,你上次做的簡直太好吃了!”
張小凡笑笑,連忙往另一個竈火口上放了鍋燒上水,讓田靈兒幫忙看着,他則去隔壁屋子裏拿面條,順手将燒火棍也立在了竈火旁邊不起眼的地方。
其實,倒不是有什麽說不得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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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張小凡在知曉丁隐的那些舊事之後,下意識地不願告知別人和對方有關的原因,哪怕那原因其實很微不足道,他也不想可能有其他人對丁隐産生猜疑。
前幾天,也就是他宿在丁隐那裏的第二天,丁隐曾問他無法控制體內功法的時候可有試圖操動那根黑棍,他當然沒有,丁隐便追問他是否試過驅動物品,張小凡第三層功法才練了四個月,別說他資質平平,就算是天賦高的弟子最快也不可能四個月就掌握驅物,丁隐問完,也不必等他回答便兀自搖了搖頭,而後他便若有所思地看着那根燒火棍去了——似是……有什麽事情要做,但需要自己學會驅物才能做到一樣。
這些,丁隐并沒有說,張小凡只是自己這樣推測,卻隐約覺得這推測的是對的。他想着丁隐停留的時日有限,因為那日的事件後肯定也不願催迫自己加緊修習,雖然自覺這很可能是無用功,但他還是想試一試自己能否驅物……無論丁隐在困惑什麽,他并不願對方離開時還帶着疑問。
可是……大概這是根本不可能的了……他這幾日空閑時時常嘗試驅動那根燒火棍,可是那玄色的棍子別說是浮起來,連一下都沒有滾動過。
想起他那聰明的六師兄練這一層都練了十幾年,想起驚羽那樣天資聰穎也是三年才掌握到第四層,張小凡暗嘆一聲,自己實在是癡心妄想了。
他拿好了生面條回去廚房,田靈兒正在竈臺前等他,見他回來便騰開地方,指了指火上燒水的鍋子:“我施了個小咒法,水已經開啦。”
張小凡“哦”了一聲,從櫃子上把從前熬好的凍成凍的骨頭湯罐拿下來,舀了一勺化進水裏,田靈兒見他有條有理的忙碌,在一旁跟他放松地聊起天來:“真快啊,再有幾天就是年節了,六師兄下山也很快滿一年了,也不知道他找沒找到稱心的法寶,是不是在趕回來的路上了。小凡你說,六師兄那個貪玩的,是不是一定要到期滿的那天才回來啊?”
張小凡正将面條下鍋,聞言笑道:“也說不定,六師兄在山下待久了,看到那些百姓們都團團圓圓的,也可能一想家就回來了。”
田靈兒皺皺鼻子,顯然是不太相信小凡的說法:“比起希望這個,倒不如把咱們做的那些天燈放出去,萬一他看到了其中一盞,知道我們聚在一起開開心心的根本不想他,肯定要急得趕緊回來了。”
張小凡怔了怔,緩慢地點了點頭,沒再接話。
田靈兒幻想着那一晚的美景,也沒注意到小凡的沉默,自顧自地又道:“小凡,你猜大家的願望會是什麽呢?大師兄的肯定跟小竹峰的文敏師姐有關,三師兄說不定會許跟修行有關的心願……你說,我從這裏放天燈,龍首峰的齊昊師兄……會不會看到啊?……小凡?”
“……啊?”張小凡轉過臉來,後知後覺地點點頭,“嗯……會看到的吧。”
湯面不一會兒便出了鍋,張小凡切了些細碎的蔥花碼在上面,幫師姐端到一旁的小桌子上,又轉回身去攪動了一下栗子粥:“師姐,我已經跟五師兄說好了,一會兒把菜炒出來,他會幫我端到前殿去,晚上我就不和大夥兒一起吃飯啦。”
2.
下弦月愈來愈彎,入夜後幾乎起不到什麽照明作用,竹屋周圍添置了好幾個燈籠,院門下兩個,院子裏四個,屋檐下還有兩個。
比起張小凡,丁隐內功高深,在冷風瑟瑟的屋外也從不覺得冷,張小凡進去院裏的時候,他正坐在柴垛那邊,旁邊挂着一個橘紅的燈籠,腳邊落着一地木屑。
張小凡悄悄走近過去,将食盒舉到丁隐面前:“丁大哥,吃飯了。”
丁隐老遠就聽到了他,手上的活沒停,只應了一聲,歪了歪腦袋示意他先把東西放到屋裏去。
外面很冷,張小凡怕飯涼掉,只好先進屋一趟,再出來時丁隐還是在那邊锉木頭,一點兒沒有起身的意思。
他不由疑惑地走到丁隐身後:“丁大哥,你做什麽呢?”
丁隐吹去木屑,打量着木條的切面道:“給你做張矮榻,你長這麽高了,大黃和小灰占了你的床,你又趕不走,以後睡覺不是都要受欺負了?”
說着,他直起身轉回頭來,手從小凡的腦袋比到自己的下巴:“怎麽你也得長到我眼睛這裏吧?”
像每個被說不夠高的孩子似的,張小凡連忙挺直了身子,怕丁隐的手平移的不準,走近了丁隐一些,又自己擡手比了比:“明明已經快到鼻子下面了,只差一點兒就能追上丁大哥了。”
張小凡動作着急,手幾乎撞上丁隐的唇,丁隐連忙擋住他,一面單手掃去身上落的木屑,一面拉着張小凡往屋裏走:“放心吧,肯定追得上的,我們小凡腿那麽長,個子一定矮不了。”
張小凡臉頰一下子燒起來,沉默地被丁隐拽進屋裏,又怕對方看到他臉紅的模樣,進了屋便先一步走到桌邊去擺放帶過來的飯菜了。
丁隐卻沒急着幫他拿碗筷,而是走去了火爐邊,就着火上燒開的熱水放了些擀好的面條進去。
張小凡喊他一聲,舉了下手裏的盒子:“丁大哥,我帶了米飯過來,還要煮面嗎?”
丁隐擡頭看他一眼,提醒道:“你的生辰,不該吃碗長壽面嗎?”
這張小凡還真是給忘了,幫師姐做面時都沒有想起來,此刻不由心下升起一絲暖意:“從上山起就再沒過生辰,我都快不記得……從前是要吃一碗長壽面的。”
丁隐聽他話音中隐約的哀思,微微揚起嘴角,體貼道:“等一會兒以茶代酒,祭拜一下你的父母吧。”
張小凡“嗯”了一聲,手覆在領口輕輕地摩挲着,顯然是有些恍惚,直到丁隐将面擺到他面前才回過神來,熱乎乎地吃了一整碗。
天不知何時陰沉下來,遮住了月色,風也有些大了,晚飯過後,張小凡半蹲在溪邊,放了幾盞臨時做的河燈,瞧着那微弱的光順着溪流飄遠,沒過一會兒,卻又是一盞從眼前飄過。
他下意識地擡頭去看站在他旁邊的丁隐,後者眼底映着河燈的微光,神色淺淡,張小凡便無聲地笑了笑,轉回頭去,阖上雙眼,為那些自己所見所歷的亡魂禱告着。
丁隐沒去打擾他,看張小凡動了動身形才道:“晚上怕還會下雪,你的天燈還放不放了?”
張小凡揉着膝蓋站起來:“當然要放,我去拿過來。”說着便跑去了竹屋那邊,沒一會兒又走回來,手裏多出的那盞半人高的天燈已經點亮,将張小凡映成了一只淡藍色的螢火蟲。
螢火蟲漸漸走近他,倒讓丁隐疑惑起來,他打量了一下張小凡:“你是不是忘了什麽?總不是把筆墨都拿出來了?”
張小凡舉起手裏空無一字的暖黃色的天燈,一臉坦然:“不用寫什麽,這樣就可以了。”
丁隐心下一震,後者緩步走近河岸,臉上光亮隐約:“沒有赤魂石,不是六星之子,不是丁大力,丁隐,或者丁引……”
若将來有一日,赤魂石完全煉化,再不會成為禍患,希望到了那時,封印消散後,無人知曉這些,即便知曉,也不會因此先去決定什麽。
天燈緩緩升上天空,成為晦暗的夜裏唯一的暖光,粼粼溪水映着燈火,張小凡的發帶微微飄動着,轉回身來,雙眸溫潤:“我的願望,就是這盞燈。”
丁隐瞧着站在一片水波光影前的張小凡,聲音微梗道:“那日的事,我不介意的。”
張小凡了然地眨了下眼睛:“我知道丁大哥不介意。”說着,又朝着丁隐走近一步,“另外,小凡還想送你一樣東西。”
他擡手繞到頸後,解下一條編織過的紅繩,走到丁隐面前輕聲道:“從前在草廟村的時候,家裏財物不多,別的孩子會挂銅鎖,我娘就編了這個給我,除此之外,我身上也沒有其他一直帶的東西了……我幫丁大哥系上,好不好?”
丁隐瞧着他手中的那條紅繩,輕笑道:“……你,送紅繩給我?”
張小凡被他笑得有點兒忐忑:“……怎麽了麽?”
丁隐看他一臉疑問,不由笑了笑自己,将身後的頭發攏起,湊近張小凡道:“沒什麽,我收下了,你幫我系上吧。”
看他湊近過來,張小凡想着自己的手這會兒還算暖和,怕等下冰到他,雖有疑問也只好按下,雙手繞過對方的脖頸,又微微踮起了腳尖,傾身去看自己是否系結實了。
紅繩貼到丁隐的頸上,還帶着張小凡的體溫,柔軟而溫熱。
丁隐一只手攏着頭發,張小凡的下巴挨在他的肩上,讓他突然很想抱抱他,于是他也真的将另一只手覆在了小凡的背上,在對方輕聲說“系好了”之後,放下頭發的那只手也環住了對方的肩膀。
“小凡……”
“你的願望太大了。”
“我幫你縮小一些,就當作,這願望已經實現了。”
TBC.
☆、終章
1.
分離從來都由不得己。
張小凡如今十六歲了,不到四年前,接連幾天的時間裏,他無法選擇的經歷了兩場別離。
他仍然記得與母親最後的對話,那日像往常一樣,母親叮囑他天快黑了,不要貪玩早點兒回去,而他甚至都沒來得及回頭看一眼母親便匆匆跑遠,從不曾預見那會是這幾年裏日夜牽腸的懷念。
他也記得他與驚羽在草廟村慘事後,一起坐在青雲山某處屋外的石階上,心中空落地疑問“以後要怎麽辦”,誰料通天峰玉清殿一行,兩人昏睡過去,再醒來已是身處異峰,喪村之痛無人可言,哪怕師兄和師姐有意讓他分心,夜深人靜時仍然擋不住那份冷寂。
張小凡一點兒都不喜歡分離。
而丁隐很了解他,在他以年夜前要準備的東西太多為由時,無需他再多言什麽,丁隐便告訴他那日不必再過去後山。
張小凡也确實沒什麽時間過去。
師父和師娘大開恩典,除夕那日準許徒弟們只在太極洞練功半日即可,于是到了未時,師兄幾個連同田靈兒全都聚到了廚房給小凡打下手。結果篩面時不知是誰面粉倒得太急,負責篩面的五師兄一下打了個大噴嚏,于是坐在一旁洗菜的四師兄就成了真真正正的“白面小生”,惹來衆人一通大笑,四師兄倒是一臉淡定,慢條斯理地将水盆裏的芹菜整理成一把,然後跳起來繞着竈臺跟老五算賬,田靈兒飛速拽走張小凡免受池魚之殃,又唯恐不夠熱鬧似的在一旁煽風點火:“四師兄,五師兄打噴嚏是二師兄幹的,你可不要放過他呀!”
有誰喊了一句“誰放老二進來廚房的?”于是矛頭一致起來,幾個人前後追着跑去院子裏,誰都不像是修行了幾十年的青雲門弟子,倒像是鄉野裏玩鬧慣了的幾個大孩子。
張小凡瞧着那幾個人追來逐去,鬧作一團,忍不住也笑了笑,田靈兒在一旁叉着腰:“小凡,你可不要放過他們幾個,說是來幫忙,看給你弄得滿屋子都亂了。”
張小凡回頭看了眼一室狼藉,沉默了一下,略揚着下巴道:“反正晚上什麽時辰開飯,取決于師兄們什麽時候把手上的活兒都弄完。”
田靈兒張着下巴,連忙走出去,頗有幾分其母風範地對其他人道:“行了!你們晚上還吃不吃飯了!還不快去洗菜擇菜切菜焯菜,把地上浪費的面粉掃了,該和面的趕緊去和面,要準備的吃食那麽多,你們就看小凡一個人弄嗎?二師兄,你!別進廚房了,跟我去挂幾盞新燈籠和窗花好了。再這麽吵吵嚷嚷讓我爹聽見了,小心他一個個開訓。”
提起田不易,果然大家一下子就老實了,疊成一團的羅漢也趕緊分開,推推搡搡地重新進去廚房,幫小凡整理殘局。
田靈兒喊完了話,站在門口,靜靜地看了會兒正與大師兄說話的張小凡。
她突然覺得,她的小師弟似乎有些變了。
初上山時那個沉默寡言,對任何人的委托都不說半聲拒絕,看到爹像老鼠見了貓似的小師弟,如今長得比她還高出一個頭,雖然仍是悶悶的性子,卻好像眼神更亮了,脊背更挺拔了,還會說一兩句小小的威脅。
雖然她這段時間總在太極洞練功,才發現小凡的這種變化,可是她仍然覺得高興。
她從前總覺得爹那樣對待小凡不公平,可是幸好,那些都過去了,如今小凡的修習循序漸進,說不定哪一天就能和大家夥一樣,一同去到太極洞練功,清晨過去,傍晚回來,大家再像這樣一起準備晚飯,說說笑笑,和和樂樂。
老二吳大義看着田靈兒臉上的喜悅,擡手在她眼前晃了晃,田靈兒便不再想,腳步輕快地轉身:“二師兄,你爬高挂燈籠總是沒問題的吧?”
2.
晚飯吃到一半,田不易便和蘇茹離了席,一來是給小輩們騰地兒讓他們随意些,二來也是因為要做的事情時辰将至。
兩人走進西廂,不需再去後山,丁隐已經坐在了院裏的石桌前,瞧見他二人走近才站起身來,意外道:“田夫人也同去嗎?”
蘇茹搖頭:“蘇茹只是來與丁道長道別。”
丁隐垂首:“叨擾大竹峰良久,二位擔險收留,丁某感激不盡。”
田不易看了眼天色,不再多言:“時辰要到了,道長請吧。”便祭出仙劍,二人同乘,一路奔通天峰而去。
丁隐站在劍上,瞧見守敬堂的亮光,隐約也瞧見了屋門處的人影,便收回了視線,再不張望。
半空中金光一閃而過,如同一顆流星,張小凡的座位原就挨近門口,見蘇茹和田不易先後出去,他逐漸便坐不住了,這才想悄悄跟上,卻沒想前腳才邁出屋門,頭頂上已經掠過了一條從西廂那邊冒出的光影。
晦日無月,拖長的金光格外顯眼,如同在黑綢上劃開了一條裂隙。
屋內的人正在費盡腦汁猜四師兄給出的謎語,張小凡呆站在門口,并無人注意到他的異狀,直到從西廂回來的蘇茹叫他一聲,張小凡這才連忙給師娘行了個禮,然後有些慌張地重又坐回了屋裏。
田靈兒沒有猜出何大智的謎題,一臉郁悶,轉回頭來,看小凡神色沉郁,擡手拍了下他的肩膀:“小凡?你怎麽啦?”
張小凡搖搖頭,心中憋悶,連這滿室熱鬧都格外刺目,卻不願掃了大家的興致,便扯出一個笑來:“大家做好的那些天燈……還放在我的屋子裏,師姐你們坐着,我去拿過來。”
田靈兒見他站起來,自己也動身道:“我去幫你,好幾個呢,你自己也拿不了吧?”
張小凡匆忙按住她:“不必了,我可以的,我自己去就好了。”便不再多說,徑自跑了出去。
西廂的院落空蕩寧靜,大家都聚在正堂,連小灰和大黃也在那邊吃得不亦樂乎,張小凡聽不見那些笑聲了,腳下也一下子失了力氣,只得倚在拱門處大口喘息。
道別與否……該離開的都會離開,前兩次他沒有道別的機會,怎麽這次有了機會,偏又選擇了不去道別呢?
為什麽會有人去煉制赤魂石……若沒有那塊石頭,六星之子能有什麽要緊?寧願是不會遇見他,也不想看他除了永生永世無生無死的封印,再沒有第二條路可以選擇……
冰封那樣冷,那樣靜,那樣漫長,憑什麽這就該是六星之子的命數?憑什麽所有人都去逼他承擔他們所想的命數……
一條從小戴到大的紅繩子,根本就……什麽都……鎖不住……
張小凡呵出胸腔裏悶着的空氣,任其霧化又消散,他撐着門框站直了身子,腳步沉重地挪去自己的房間前面,擡手推開了屋門。
3.
通天峰後山不似大竹峰後山那般開闊,許是地勢偏高,連風景都添了幾分淩厲。
田不易領着丁隐走過數條曲徑,視線平視前方道:“這裏的雲清澗靈氣強盛,地勢險峻,鮮有人往,會是個清靜的地方。”
丁隐神色泰然,甚至還有心調侃:“我要待的地方,不本就該是最清靜的麽?”
田不易聞言,視線下意識的移向地上燈火映出的丁隐的影子:“丁道長的心意,可有一絲改變?”
丁隐微微舒展着脖頸,慵懶道:“年輕時我曾不知天高地厚,妄言赤魂石要我颠狂一世,我偏要還它一個天下太平。到最後我在乎的欺騙我,在乎我的背叛我,如今醒來,這天下仍是正魔兩立,打殺未停,人也還都是千年前的樣子。田首座不必擔心,當日所言,心未轉移,我不會抗拒封印,也無意大開殺戒。”
雲清澗水聲漸近,田不易卻停下腳步轉回身來,看向丁隐道:“丁道長當真覺得,魔教與正道的區分,沒有任何意義?”
丁隐輕笑一聲:“我若當真這樣想,還會決定跟田首座來此嗎?”
田不易沉默了一會兒,一面前行一面嘆道:“數月前,田某和內人與丁道長各有一番交流,如今道長仍是那句,時過境遷,人無變遷。道長說青雲門與他處并無兩樣,田某如今也逾三百歲,是我大竹峰七代首座,實話實說,所見所聞,确如丁道長所言。田某在乎大竹峰的名聲,人總該為什麽而活。不過……人不能只為什麽而活着。弟子成就,是大竹峰之幸,弟子平平,亦是尋常。如此,道長當可以放下了。”
丁隐眼底染上一絲暖意:“大竹峰上的弟子皆是田首座的弟子,丁某本也沒什麽不放心。”
二人走過又一條小徑,眼前開闊起來,高崖之間水聲轟隆,水霧彌漫。掌門真人,龍首峰首座,風回峰首座已經等在各自的陣眼上。田不易向丁隐略略颔首,便走去西面的位置。留丁隐獨自進入陣法中心。
瀑布下的水潭大約被沖刷成了漏鬥型,岸邊還能看到潭底的石塊兒,待到丁隐一步步走近水潭中央,水霧飄渺中,腳下已是一片濃黑。
丁隐沒有刻意去聽那四人吟誦的咒法,瀑布沖刷石塊兒的聲音清且脆,讓他突然想起蜀山,想起那片舊時練劍的桃林。而後他腳下浮現出淡藍色的咒文,陰陽太極圖一點點成形,滿山落花忽又變成了徹底的靜,虛無的暗。
虛無的黑暗裏,丁隐卻覺得自己看見了一盞燈。
那少年站在虛無的暗裏,腳邊粼粼暖光,背後升起天燈,神色溫柔而堅定。
于是他忽然很想許願,許願自己沒帶走那根玄色的棍子,不會是一個錯誤的抉擇。
不,不會是的。
倘若将之帶到這裏一同封印,血煉之物若與其主人有所反應,那便是害了張小凡。
如今……田不易再不會對小凡的資質有什麽不滿,即便日後那根鐵棍當真被青雲門看作邪物,對其持有者有所猜疑,田不易對自己尚存客觀,對門下日久相處的弟子,也必定會全力相護。
如此……便再沒什麽不放心了……
4.
張小凡推開屋門時,一陣暖意迎面而來,讓他的鼻子都不免有些發酸。
他看向屋內的炭盆,視線掃過去的時候又注意到什麽,扶着門框的手不自覺微微收緊,他抿了下唇,緩慢地邁步進去,又反手關上了屋門。
房間左手邊的床鋪被一猴一狗占據良久,除了鋪好的一床褥子,再沒放其他用品,如今那張床倒仍是沒什麽變化,只在挨近它的地方,屋門這面牆的窗戶下面,添了一張嶄新的矮榻,榻上也已經鋪好了熟悉的被褥。
炭火烘得整個屋子都很暖和,張小凡鼻子漸漸不酸了,隐約還嗅到了矮榻上的被褥間有一絲清幽的竹香。
——“小凡,你的願望太大了。我幫你縮小一些,就當作,這願望已經實現了。”
他願丁隐如一盞不需提前書字的燈,不會被預下決斷,無需與每個人交流時被告知一句“你是六星之子,本就該如何如何”,丁隐卻溫柔地擁着他,在他耳邊輕聲道:“我并不在意虛晃的天下人,只要放燈的人是如此看我,只要有一個人如此,我便是心滿意足的。”
“另外……我也有一個願望,想要借借你的燈和運氣。”
張小凡眨了下眼睛,稍稍退開一些,耐心地等着丁隐繼續。
後者按着他的肩膀,認真緩慢道:“張小凡,青雲門弟子,大竹峰上的小師弟,草廟村遺孤,都是你,也不需要都是你。我的願望,亦是那盞燈。”
張小凡伏在榻邊,眼底染上一點兒微弱的笑意,整個人背對着桌子,便并沒注意到立在桌邊的那根玄色的鐵棍上以血連接的部分,正微微泛出紅光,整根鐵棍如沉眠許久方才醒來一般,随着他的思緒輕輕地晃動了一下。
他輕嘆聲氣,正欲起身,屋外便傳來田靈兒喊他的聲音,他連忙打開屋門,看到師兄幾人都已過來,顯然是對他過了這麽久還未回去前殿有些挂念。
田靈兒取了小凡教她做的方形的天燈,轉回身來才看到了屋子裏多出來的東西:“咦?小凡,這偏榻白日的時候還沒有吧?”
張小凡點頭;“是丁大哥做好送過來的。”
宋大仁聽他提起那人,走近一步道:“那位丁前輩……雖說他獨居慣了,這會兒請也晚了,要不要我們送些東西過去。”
張小凡搖搖頭,輕聲道:“不必了,他已經離開大竹峰了。”
田靈兒知曉他與丁隐關系親近,聯想起在前殿時小凡的魂不守舍,不免擔心地看向他:“今天走的麽?你忙了一天,還沒有去……”
張小凡微笑起來:“沒事的,我已經和他道過別了。”
田靈兒還想再問,張小凡卻幫她捧過天燈,率先出去屋外:“走吧,去放燈了。”
張小凡如此表現,其餘人也不願他再想離別之事,便連忙轉移了小師妹的話題,一行八人熱熱鬧鬧地過去守靜堂前的空地。
屋門重又關閉,燒火棍斜斜倚在桌邊,棍上的紅光早已悄然淡去,恢複了原本的玄色,靜候下一次亮起。
《傳說》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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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外挂,就自己創造外挂。
四年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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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誰?”
“你是一位浪漫的法國詩人,蘭堂。”
“詩人?”
“對,你也是我的戀人。”
麻生秋也果斷把他放在心尖上寵愛,撫平對方的痛苦,用謊言澆灌愛情的萌芽。
未來會恢複記憶又如何,他已經抓住了全世界最好的珍寶。
感謝魏爾倫!
你舍得抛棄的搭檔,現在是我老婆!
【麻生秋也CP蘭堂(法文名:蘭波)】
我永恒的靈魂,注視着你的心,縱然黑夜孤寂,白晝如焚。
——詩歌《地獄一季》,蘭波。
★主攻文。秋也攻,攻受不會改變。
★蘭波是二次元的異能強者,三次元的法國詩人。
★雙向熱戀,結局HE,讓這場愛情的美夢用烈火焚燒,燃盡靈魂的狂熱。
內容标簽: 綜漫 穿越時空 婚戀 文野
搜索關鍵字:主角:麻生秋也,蘭堂(蘭波) ┃ 配角:魏爾倫,亂步,中也,太宰,森醫生,紅葉,夏目三花貓,澀澤美人,晶子 ┃ 其它:港口Mafia小職員
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