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兩只厄娃

半夜的時候,商徵被腸胃劇烈蠕動的感覺弄醒了。

他從沉眠中恢複意識,盯着上方近在咫尺的倉蓋足足半分鐘,才稍稍感覺到了清醒。

事實上,作為不知道“腹痛”為何物的厄娃,如果不是體內持續不斷的蠕動一直折磨着他,甚至于除了大腦之外整個身體都仿佛開始蹦迪,他最多只會從中深度睡眠中轉換到淺度睡眠,然後重新睡過去。

畢竟這種自發醒來的情況前所未有,早已被生物鐘設定好時間的身體,就像免疫細胞對待入侵的陌生細胞一樣,本能的排斥且抗議着這樣的“異常”。

但人體的自救如同求生欲,到最危機的時刻,是可以打破大部分慣性的。

于是商徵被弄醒了,接着因為腸胃的瘋狂蠕動,知道自己這時候應該去排洩。

于是他按下了倉門旁的手動按鈕,這是為了防止機械意外故障或其他原因無法開啓,而安裝的應急裝置。倉門打開後露出漆黑的天花板,沒有晨起時柔和适中的照明光,黑的就像一個墳墓。

厄娃守則對“絕對服從”的要求,這時成為了商徵這些行為的催化劑:他的物怪去執行任務了,而這時并沒有需要他聽從的電子音。那麽在順位服從的基礎上,第三條就成為了此時的第一守則——

【第三,保證遵循第一、第二原則的基礎上,厄娃必須關注自己的生存質量。】

理所當然這樣行動的商徵,并不會去思考:為什麽今晚他會忽然醒來?他只是從倉中爬起來,打開大門邊的應急按鈕後出去,朝着走廊另一側的盥洗間走了過去。

當他從盥洗間出來後,卻看到昏暗的走廊裏,站着一個因為無光而黑乎乎的人影。

“……”

接二連三的異常狀況,讓商徵的大腦陷入了停滞狀态——或許可以稱之為懵逼。他在盥洗間門口遲疑着要往前還是怎麽樣,卻看到那個人轉了過來。

“0、3?”對方似乎朝他的方向凝視了片刻,有些不确定,“商徵?”

“……是。”

這個回答純屬本能,畢竟商徵從未學習過“聽到他人的問話一定要回複”,但也沒人說過“不許和任何其他人說話”。日常的學習規則中最多只強調了,不許他們和所屬物怪之外的人有肢體接觸。但“肢體”之外怎麽樣,就是一個很模糊的範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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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竟然是你啊。”

那個人的聲音和商徵非常不同,并不是說商徵是有些柔和的男音,而對方是很清爽的女聲,而是更加感覺化的東西。

或者說她和大部分厄娃都不太一樣,就像百分之九十的厄娃都能完美模仿每天叫他們晨起的電子音,但這個人絕對做不到。

這個女人的聲音裏,有更加接近于僞裝狀态下的物怪的、更像是……有“熱度”的,東西。

商徵不知道該怎麽形容那種感覺,畢竟他甚至不知道這個世界上所謂的普通人是什麽樣。那只是學過的課程裏偶爾被提及的東西,和他們的生活無關,也因此毫無意義。

“算了,是你也不錯,至少……”

對方沒有繼續說下去,而是朝他的方向直直走過來。一直走到商徵幾乎要往後退的距離,才停了下來。

于是當距離縮短到不能再短之後,商徵終于看清了對方的臉。

“時灰。”

他說。

商徵有種近乎于過目不忘的天賦,或者說他記憶裏很好。雖然這天賦在平時并沒有可以展現的地方,但他見過的人、看過的書、或者聽到的名字,即使只有一面之緣,确實是很難忘記的。

即使忘了,再次見到時,也能很快從記憶的角落裏翻出來。

何況時灰這個人,并不只是“一面之緣”。

事實上,她和商徵的距離,在一定程度上屬于比較接近的——他們的物怪都是S級。也就是說,02號厄娃時灰的物怪——配,也是三名S級物怪之一。

除了“配”和“上邪”之外,最後一名S級物怪,就是這厄娃基地的兩名創建者之一。傳言中,他與他的厄娃共同建立了這個地方,也是全世界第一對達成物怪與厄娃關系的人。

雖然商徵從未見過他們。或者說,他所在的整個厄娃基地裏,沒有誰見到過。

時灰按在一側的手動了動,商徵這才注意到,對方帶着一個微型夜視鏡。很顯然正是因為這東西,她才能隔着那麽一段距離,清楚的看到他。

但這物品商徵只在學習的時候看過,并沒有見誰使用過,因為——

“時灰,這是違禁品。”

他說。

“當然。”時灰毫無疑議的點頭,仿佛她完全沒有覺得這回答有什麽問題。商徵忽然不知道該說什麽,雖然一直以來的認知告訴他這是錯誤的,但似乎沒有誰會進一步說明,“犯錯”之後應該怎麽樣。

因為他們不會犯錯,永遠不會。

直到這一刻。

似乎是預料到了商徵的反應,時灰忽然輕輕笑了一聲。她應該是個很美的女人,或者說厄娃中沒有一個外表低于七分。雖然商徵并不關注這些,但并不代表他連本能的審美觀都沒有。

只是這一刻,他忽然意識到這一點。以及更加模糊卻确信的是,眼前的時灰和自己,和那些每天擦肩而過的厄娃,确實有哪裏完全不同。

“喂,商徵,”時灰忽然說,“你知道嗎?昨天晚上是幾個月來唯一的機會,而我在廚間守了一夜,才等到兩次空隙,把能讓厄娃瘋狂腹瀉的混合物摻進了兩塊不同的食物裏。運氣不好的話,或許它們一天都不會被哪個人碰到;又或者被管理員發現,然後順藤摸瓜查到我身上。”

商徵反應了幾秒,才弄清了她話語的意思。但這內容背後的東西,卻讓他無法理解也不知道怎麽接話。

或許就像中世紀第一個被告知日心說的普通人,只是本能的感到了荒謬。

于是他最終選擇了緘默。

“我想,如果這次沒有足夠的運氣,也許我就放棄了。”她說,似乎完全不在意唯一的聽衆理解與否,“吳綠用了一年的時間,才真正叫醒了我。但大概是夢境中太暖和了,就算是黑色的,也讓人只想永遠睡下去。”

突然聽到一個完全陌生的名字,商徵下意識把它挑出來:“吳綠?”

“啊,是我男朋友,大概吧。”時灰仿佛漫不經心的說,用“我今天中午吃了一個蘋果”的自然口吻。但因為對方的語氣太過自然,反而讓商徵感覺到某種荒謬的異樣感。

“男朋友”這個詞,他還是知道的。據說在外面的人中,這是一種兩個人在一起之後、彼此關系受到法律保護之前,處于過渡時期的身份稱呼。

當時提到這個詞的授課者說,這種關系其實毫無意義。因為男女朋友極度随意且不穩定,幾乎不受任何有效的制約。而即使是法律關系上的夫妻,依然會因為一方的善變而割離。

而這個世界上,最牢不可分、雙方保證了絕對的完整和穩固性的,只有物怪與厄娃的依存關系。

因為物怪雖然擁有強大的力量與模仿能力,卻也因此沉積下無法消弭的負面情感與生理需要——他們的基因中,缺失了普通人的自我調節功能。而唯一能夠承受他們需要的,就是基因匹配度達到90%以上的厄娃。

“你有沒有想過,我們和物怪之間的體質幾乎天差地別,為什麽能夠承受他們的……需要?”

仿佛預感到商徵的想法,時灰忽然用一種有些微妙的語氣,問出這句話。

而她顯然也并非想得到一個回答,自顧自的繼續說:“其實我們都知道的,從最初就被‘告知’過了的答案。只是從來沒有哪個厄娃會繼續思考,因為思考本身就是沒必要的——”

她忽然轉頭,死死的盯着商徵。黑暗中那張臉模糊不清,只有瞳孔反射出幽微的光:

“胚胎。我們是從一個細胞被培養出來的,雖然制造一個個體需要耗費一定的能量,但僅僅是複制胚胎的細胞并不困難。或許有一天,你或者我,終于因為肉嚳體無法承受外來的能量而崩潰死亡。然後只需要複制一個細胞,就可以培育出下一個你——最多是基因匹配率降低1%而已,除了曾經屬于你的物怪,又有誰能發現呢?”

“……”

商徵忽然感覺到一陣無形的寒冷,就像出生那一刻模糊記憶中殘留的臆想。

而時灰的聲音,在這逼仄黑暗的走廊裏,無法拒絕的傳入他的耳中:

“或者說,商徵,你怎麽能夠确定,你是第一個呢?那個歸屬于你的‘上邪’,是否和你一樣,只活了四年呢?”

“…………”

“這就是……我會突然醒來的原因,以及其他人告訴你的、東西?”

在漫長的沉默之後,商徵終于開口了。此生第一次有意識的自動思考,思考這似乎能夠颠覆他一切的……真相。

這會是真相嗎?

商徵第一次這樣問自己,然後第一次得到是與否之外的答案:他不知道。

“一部分吧,你果然很聰明。”時灰輕快的說,情緒的變化強烈到連商徵都能感覺出來,“我早就發現了,你其實記憶力很好,或許我是第一個發現這點的人吧。所以今晚我等到了你,也許是終于幸運了一次。”

商徵再次思考她的話,并且提出了第一個主動的問題:“為什麽?”

為什麽要找另一個“同伴”?

為什麽要對我說這些?

為什麽……你會知道這一切。那個顯然并非基地裏的吳綠,還有這些能夠改變很多的信息,為什麽會找上你?

“因為我很累啊,就快堅持不下去了。”時灰說,“吳綠将我從睡夢中叫醒,于是随着我醒來,也就越來越無法清醒的忍受這一切——被安排固定的每天每刻每分每秒,和配的身體接觸,都越來越像是噩夢。我其實不知道,吳綠到底是不是我的男朋友,但我只能相信他——至少他和這裏不一樣,不一樣……”

她的話漸漸變得有些混亂,帶着一種神經質的重複與顫抖。商徵幾乎是下意識去抓她的胳膊,皮膚碰到皮膚的瞬間才意識到自己做了什麽,于是立刻松開又退了一步。

時灰卻猛然安靜下來。

兩個人在黑暗的空間裏靜默,只能勉強看清對方的面孔輪廓。最後時灰笑了起來,帶着某種說不出的釋然與輕松:

“抱歉,就是這樣。也許,我離那個‘崩潰’的時間,也差不多了吧……當我死去的時候,那個繼承了我的名字、基因與模樣的人,會同時睜開眼睛。”

“但她不是你。”

商徵忽然開口,聲音依然有種慣常的機械感,卻又仿佛從未有過的篤定。

時灰愣了愣,忽然哈了一聲:

“對,至少我們知道,她不是我。”

作者有話要說: 配=李配,依然前者代號後者糊弄大衆取的名字

PS:直到這章碼完,我依然時不時把“商徵”打成“殷無端”

我,要,說——就在我撸完這章存稿,的那個晚上,我忽然,被,腸胃劇烈蠕動的感覺弄醒了!

然後從半夜四點到七點不斷跑廁所,上吐下瀉沒完沒了,一直到早飯吃完又吐了才感覺好點……然後發現疑似腸胃炎

我是誰我在哪我為啥會遇到這種巧合?

[忽然害怕.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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