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越忠還沒來得及回話,突然被個“不認識的人”抱過去的福生就已經扭着身子掙紮起來——蘇妗這會兒一身男裝,又風塵仆仆的,小家夥一時沒認出來這就是自己哭着喊着要找的娘親,小嘴一癟,嗓子裏便又帶上了哭音:“忠!忠!”

“……不是忠,是忠爺爺。”蘇妗好笑又心疼,糾正了一句之後把自己的臉往他跟前湊了湊,“還沒認出我是誰呢?”

福生正急着呢,沒功夫理她,比一個月前更胖乎了的小手不客氣地推開她的臉就“哇”的一聲哭了起來:“涼!要涼!”

說好的帶我飛去找娘親呢?為啥把我丢給一個不認識的人啦?

渾身酸痛無力的蘇妗被這一下推得差點沒摔倒,幸好越瑢眼疾手快地扶了她一下,她才重新穩住了身子。

見小家夥越哭越大聲,蘇妗哭笑不得,剛想說什麽,越瑢已經伸手接過他,穩穩地将他往上抛了兩下:“好了,不哭了,爹爹帶你飛飛,嗯?”

小福生還從沒被人抛這麽高過呢,一下就收聲不哭了,只眨着朦胧的淚眼看着這個隐約有點眼熟的人,抽抽搭搭又頗為遲疑地蹦出了兩個字:“……噠噠?”

“是爹爹。”看着這又長大了一點,還胖了不少的兒子,越瑢被風塵吹冷的眉眼一下軟和了下來。趁着衆人不注意,他偷偷地捏了小家夥越發肉嘟嘟的小屁股兩下,然後才在他再次大哭之前飛快地往上抛了他兩下。

小福生:“……”

雖然這個人總捏他屁股,看起來有點讨厭,但是飛飛的感覺真的好棒啊,他……他還是等會兒再哭吧。

小家夥癟了癟小嘴,半晌終是破涕而笑,拍着小胖手歡呼了起來。

蘇妗沒想到他竟真的把兒子哄住了,一時有些驚訝,不過小家夥終于不哭了,她也是松了口氣。又見他眼淚鼻涕糊了一臉,看着髒兮兮的,她忙趁機拿出帕子将他擦幹淨了。

小福生忙着“飛飛”,倒也沒再抗拒她的靠近。

一旁越忠見此,也是終于找到空子回話了:“方才小少爺突然鬧脾氣要找夫人您,奶娘怎麽都哄不住他,這才求到了老奴這裏來。老奴哄小少爺說要帶他飛飛去找夫人,他才終于不哭了。只是老奴也不知您什麽時候回來,心裏正愁着呢,沒想就聽人說,您與世子一道回來了!老奴這一高興,可不就趕緊跑出來了麽……”

春寒料峭,他卻頂了一腦袋汗,說話間還氣喘籲籲的,顯然是剛剛沒少帶小家夥“飛飛”。蘇妗心中感激,忙道:“辛苦忠叔了。”

“夫人哪裏的話,您和世子這一路也辛苦了,快進屋吧,老奴已經命人準備好熱水了,你們趕緊先洗個澡休息休息!”

“好,不過在這之前,咱們還是先去看看父王吧?”蘇妗說着看向越瑢。

越瑢本想讓她先去休息,不過見她神色擔憂,便點頭“嗯”了一聲。

“那行,世子和夫人随老奴來吧。”

蘇妗優雅點頭,邊走邊關心道:“父王情況怎麽樣了?”

“王爺還在昏迷中,不過葉太醫已經暫時控制住王爺身體裏的毒性。葉太醫說,只要能在一個月之內找到解藥喂王爺吃下,他就沒事了。可要是一個月之後還找不到解藥……”方才輕快的聲音一下變得沉重,越忠嘆了口氣,沒再往下說,可那話裏的未盡之意卻是明晃晃地擺在了那。

蘇妗心頭倏然一沉,因為見到胖兒子而生出的喜悅也生生被壓去了一半。她沉默片刻,又問:“那母妃怎麽樣了?這些天她又要照顧父王又要照看福生,一定也是累壞了吧?”

越忠一怔,沒說話。

蘇妗見他神色不對,心下不由一跳,這別是她婆婆也出什麽事兒了吧?

越瑢見此也是眉頭微擰,看了過來:“母妃怎麽了?”

越忠看了他一眼,欲言又止,許久方才苦笑了一下說:“自打王爺中毒昏迷那天起,王妃就把自己鎖在了玉京院裏……誰都不見了。”

小兩口皆是一怔。

蘇妗愕然不已地問:“這是為什麽?”

越忠低頭說自己不知道,蘇妗看得出來,這位一向忠心耿耿的老管家面上不顯,心裏卻是對蕭氏這個女主人生出了極大的失望與不滿。

蘇妗能理解他的心情,同時也實在不明白蕭氏在想什麽——就算再不喜歡她公公,看在這麽多年的夫妻情分上,她也不該在這種時候丢下他不管啊。這可是生死大劫,不是一般的小病小痛。再說這麽多年來,她公公一直都對她一心一意,呵護有加……

不管有什麽樣的苦衷,她這麽做都太讓人寒心了。

蘇妗這麽想着,面上卻什麽都沒說。她不知道鎮北王和蕭氏之間的過去,沒有資格随意發表評論,因此只擡頭朝越瑢看去。

越瑢看起來很平靜。

方才那一瞬間的怔忪之後,他的臉色就恢複了正常,似乎并不意外蕭氏會這麽做。然而看着他眉眼間突然多出來的那些冷意,蘇妗卻知道,他心裏不是不在意的。

她突然覺得他有些可憐,可一時又說不出安慰的話,便只能溫聲轉移話題:“近來府裏的事兒,實在是辛苦忠叔了,您瞧您,整個人都瘦了一大圈。回頭我就吩咐廚房給您做些補品,您好好補補身子。”

越忠一聽,忙道:“不用不用,夫人太客氣了!這都是老奴應該做的!”

蘇妗是真心感謝他,沒管他的推辭,當即便叫來丫鬟要吩咐下去。

卻不想越忠竟然急了:“夫人,真的不用了!就現在這樣瘦一點兒挺好的!要不然太胖了……”

他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自己癟下去不少的肚子,“這,不好找媳婦兒啊。”

猝不及防的蘇妗:“……?!”

因自家老娘的冷酷無情而心中不快的越瑢也是嘴角一抽,擡頭朝他看去。

越忠被他們看得紅了臉,但還是輕咳了一聲,有些羞澀地說:“老奴前頭那媳婦兒不是走了十來年了麽,前段時間王爺說要給老奴找個新媳婦兒,可老奴這麽胖,誰看得上我呀,所以老奴就跟王爺說,等我想法子瘦下來之後再琢磨這事兒……結果沒想到,就這些天一忙,竟真給瘦了不少。”

正好鎮北王的房間到了,他指指半開的大門,一掃方才的沉郁笑了起來,“眼下就等着王爺醒來給老奴挑個合适的媳婦兒了。”

蘇妗聽得動容又有點想笑:“既然如此,那我就不勉強忠叔了,等回頭父王醒了,我替您催他,讓他趕緊把這事兒給您辦了。”

“哈哈行,那老奴就先謝過夫人了!”越忠說着就領着兩口子進了屋。

屋裏,鎮北王正雙目緊閉,臉色慘白地躺在床上。而比他們先一步進門的宋修和,正一掃方才軟趴趴的樣子,精神抖擻地坐在一旁檢查着他的身體。

***

宋修和和越忠說的差不多,鎮北王體內的毒性暫時被壓住了,只要能在一個月之內服下解藥,他就不會有什麽大礙。但問題是他所中的這種毒十分罕見,想要配出解藥,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兒。

不過不管怎麽樣,都還有一個月的時間,宋修和表示自己一定會竭盡所能,并讓人搬來了一張小榻放在鎮北王的床邊,準備直接在這屋裏住下,好随時觀察鎮北王的情況。

蘇妗和越瑢見自己幫不上忙,也沒再留下來打擾他研制解藥,抱着胖兒子回屋後各自洗漱了一番,又吃了點東西,這便歇下了。

連日奔波,兩人都十分疲累,躺下沒一會兒就睡着了,直到第二天早上才緩過神來。

值得一提的是,昨晚蘇妗洗完澡換回女裝之後,小福生終于認出她了,抱着她哭了好一會兒才停下來,然後用一雙淚汪汪的大眼睛看着她,口中抽抽搭搭的,像是在說:你為什麽突然就不見啦?你是不是不要我啦?我會乖乖的,你不要再走了好不好呀?

蘇妗被他那委屈巴巴的樣子看得眼淚都冒出來了,抱着他的小臉蛋連親了好幾口,方才把那股洶湧而至的酸澀感壓下去。

她不是一個愛哭的人,也不是一個軟弱的人,可看着懷裏這胖嘟嘟的小家夥,卻突然有種渾身長滿了軟肋的感覺。不過這種感覺并不可怕,反而讓她甘之如饴,半點抗拒的念頭都生不出來。

這大概是就是做了母親的感覺吧,她想。

一旁被母子倆徹底無視了的越瑢有點好笑也有點不是滋味。但見媳婦兒淚眼汪汪的,一副小可憐的樣子,到底沒有不識相地去打擾他們,只在後來睡覺的時候偷偷捏了兒子屁股好幾下,又伸手将母子倆一起抱進懷裏,這才找回了一點點存在感。

第二天早上吃過早飯後,越瑢就被越忠請過去了,說是有些府裏的要務要跟他商量。

蘇妗目送他出了門,這便叫來自已院子裏的管事嬷嬷,問起了自己不在家的這一個多月裏,府裏發生的事情。

管事嬷嬷一一回答,蘇妗了解得差不多之後,便點頭讓她下去了。

“球球,腦虎,嗷嗚!”

這時懷裏的小福生突然往她手裏塞了個什麽東西,蘇妗回神一看,發現竟是一個做工十分精致的小布球。

這小布球比福生的拳頭大一點,球面以錦緞制成,上面繡着一只正在草地上打滾,憨态可掬的小老虎,瞧着十分富有童趣。

還有這布球裏面,也不知裝了什麽,晃動的時候竟會叮咚作響。大約是怕孩子手小拿不住,這布球一頭還接了一段質地柔軟的紅繩,正好能套在小家夥肉呼呼的手腕上。

“這是什麽?”蘇妗挺新奇的,她從沒見過這樣的玩具。

“回夫人,這是林嬷嬷給小少爺做的小玩具,奴婢也不知它具體叫什麽。”回話的是蘇妗身邊另一個名為染月的丫鬟。

蘇妗一怔:“林嬷嬷做的?”

“是,林嬷嬷手可巧了,給咱們小少爺做了不少新奇的玩具呢,”染月笑着從一旁的小榻上拿了個鼓鼓囊囊的小褡裢過來,“還給做了個兜兒裝這些小玩具,您瞧,可多了。”

蘇妗一看,小木船,布老虎,撥浪鼓,石陀螺……果然是五花八門,什麽都有。不過……

“這是什麽?”

看着蘇妗從小褡裢裏拿出來的小玩意兒,染月說:“好像是只玉雕的小馬兒,瞧着真可愛!”

确實很可愛,可這馬身通體翠綠,晶瑩剔透,細看之下不帶半點雜質,卻分明是一塊品相極為上等的翡翠所制。林嬷嬷一個奴婢,哪來這麽好的東西?

蘇妗訝異之餘,心中隐隐閃過了一個猜測,只是想到蕭氏對自家胖兒子一向不是很待見的态度,又有些遲疑。

“夫人,怎麽了?”染月見她突然不說話了,有點不解。

蘇妗回神,搖了搖頭,問她:“這一個月以來,福生都是住在母妃的院子裏嗎?”

“是,不過基本上都是林嬷嬷在帶小少爺,王妃……”染月頓了一下,“您也知道她的脾氣的。”

說這話的時候,她忍不住撇了一下嘴,顯然是蕭氏近來的所作所為,叫府中衆人都十分不滿。畢竟鎮北王對蕭氏的好,大家平時也都是看在眼裏的。

蘇妗若有所思地點了一下頭,沒再說什麽,只抱起小福生說:“這段時間辛苦母妃與林嬷嬷了,時候也差不多了,我帶福生去給母妃請安。”

離家多日回來了,按規矩是要去給蕭氏請安的。染月聞言點點頭,扶着她起了身:“您身上還疼着吧?還是讓奴婢來抱小少爺吧。”

蘇妗身上确實酸疼得厲害,尤其大腿內側,還是火辣辣的一碰就疼。不過昨晚宋修和送了藥膏來,她塗過之後已經好多了,聞言只搖搖頭說:“不用,我自己抱,你去收拾床鋪吧。”

雖然小家夥比一個月前沉了不少,可母子倆久別重逢,正熱乎着呢,蘇妗哪舍得放開他。再加上福生也一直緊緊摟着她的脖子,一副生怕她又要消失的樣子,她就更不忍心了。

“是。”染月應聲退下。

蘇妗又看了手裏的玉雕小馬一眼,這才放下它,抱着胖兒子往玉京院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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