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章

說了那麽多陳芝麻爛谷子的事,再來說說當下吧。

林婉容病了,有人說。

廳下的人看着我各懷心思,試圖從我臉上窺探到或快意或驚訝的神色,可惜都沒有。

當晚謝景華來陪我吃飯,期間我告訴他林婉容病了。

他沒做聲。

“亂賊餘黨清理得差不多了,你也稍休息一下吧。”我繼續說。

“林奉常,我打算讓他回鄉養老就行了,林婉容你看着辦吧。”

我點點頭說:“好,那就讓她繼續養病吧。”

我管理六宮這些年,經手處理過不少妃嫔,她們的父兄多為八王、九王餘黨,年紀輕輕的女孩們最終成了政治的犧牲品,令人唏噓。

說來我一開始也沒想做什麽寵妃,只是與謝景華裏應外合,平衡朝堂和六宮的關系。我并未覺得不妥,就像我在王府幫他處理公務一樣。

今日去逗逗玉嫔的鹦鹉,明日摘幾朵玥昭華種的玉蘭,後天半路截了準備去寧婉侍宮裏的謝景華,将後宮的水攪得一團糟,總有人忍不住想出手,再由我出面處理這些不安分的人。

釣魚執法,不過如此。

她們看來,謝景華過分縱容我,一來二去不知怎麽我就成了旁人口中的寵妃。

入宮前兩年,我一心想做謝景華的皇後,可等我回過頭來發現自己實在與這個目标相差甚遠,還是寵妃對我脾性,也就不争了。

林婉容這樣的只是小角色,我知道謝景華下一步,就是要處理一直主張赦免八王、九王的右丞了。

但這不妨礙我讨獎勵,我正要開口,他就說:“你要那張玉石棋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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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感嘆道:“知我者,陛下也。”

他回敬道:“知我者,愛妃也。”

右丞的女兒蘇嫔,如今也是聖眷正濃。

我本以為她的目标必定是衆人眼中釘的我,沒想到她盯上了淑妃,哦,就是沈容。

起因也很簡單,謝景華某天送了沈容一只親手做的兔兒燈,蘇嫔眼紅,也向謝景華讨要。

謝景華會說什麽?

他一定是一副好笑又無奈的樣子,溫柔的嗓音讓人根本沒辦法生氣,道:“你要什麽我沒給你?庫裏的銜玉釵,合歡步搖,上次我的九連環也被你拿走了,一只竹燈你計較什麽。”

就像他曾經對我說的一樣。

當時我心想,我要你那些金銀玉器做什麽呢,這些東西你送給外面那些妃嫔不好嗎,明明你只需要送我株梅花就好了。

但我懂得見好就收,金玉梅花不可兼得,尊貴和感情亦是,我須得明白。

可看起來蘇嫔不明白,她将怒氣都撒到沈容身上了。

她那點兒伎倆又蠢又壞,沈容身邊都是謝景華安排的人,她如何得手?

我嘆氣,這下不用我出手,謝景華就會料理了你。

我冷眼旁觀,站在寝殿裏看戲。沈容真是好運氣,太醫來診脈,說她已有兩個月的身孕。

謝景華拉着她的手,眼中閃着我從未見過的光芒道:“你聽見了嗎,我們有孩子了。”沈容微笑着看他。

至于蘇嫔,她被拖出去,眼中滿是委屈和不甘。

可你看,自始至終,謝景華從未看她一眼。

你問我什麽時候知道謝景華對沈容的心思的?

這還不好猜。

他不愛吃甜食,卻對沈容的點心來者不拒,還不能說明問題嗎?

那我再告訴你一件事。

有次我邀謝景華下棋,期間我狀若不經意地提起:“沈容的父親,沈大人縱容侄子橫行霸道,貪下赈災撥款,這次鬧出來……”

他打斷我:“我自有考量。”

我笑道:“上次犯這個錯的,還是麗嫔的父親,麗嫔在殿外跪了三天,你最後還是把她父親流放了。”

“這般偏心,我可要生氣了。”

“你要如何?”

“我要跑得遠遠的,再也不見你。”

“你不會離開我的。”

他那麽篤定,我怨極了他的篤定。

“是啊,我走了,你上哪找像我這樣對你好的。”

我突然明白,這些年我們之間的“玩笑話”或許算不得他與我逢場作戲——一開始就是我倆的博弈。

誰若交心,滿盤皆輸。

他問我愛不愛他,答案就擺在他面前,他卻不願相信。

和我一樣。

他對沈容的偏寵我早就知道,可就是不死心。

蘇丞一把年紀,上書要為女受過,甘願任何懲罰,言辭懇切。謝景華給了他一個閑散職位,讓他安度晚年。

可蘇嫔還是死了,她愛慘了謝景華,如何忍受這樣的結局,一杯毒酒斷送了自己。

我去送蘇嫔屍身。

陵湫說:“娘娘真是好心,宮裏的妃子……娘娘總要來送,還為她們做法。”她是我的人,自然不會說這些女子中有多少是斷送在我手中。

“你以為我在同情她們?我只是想牢牢記住她們最後的模樣,時刻提醒自己,不能落得她們的下場。”

“皇上那麽寵愛您,怎麽會?”

我笑陵湫不懂。

送走蘇嫔,我繞到謝景華的宮前,裏面燈火通明,往常這個時候他應該在批閱奏章,此刻,大概在陪沈容共剪西窗燭。

我長久地凝視着他殿前那盞燈。

他為光,我為影。這些年我們相攜而行,最是默契。可我忘了光與影,永遠泾渭分明。

後來謝景華來看我,他說從未見我如此勤奮,整頓後宮制定宮規,開銷一筆筆算得清楚。

如今後宮可是安定多了,謝景華無意選秀,留下的都是安分守己的人。

我問他沈容的産期是不是快到了。

他眼中噙着微笑,滿是期望。

“那我得快些了。”我答非所問。

等沈容生下孩子,謝景華就會封她貴妃?或許不止。

“謝景華,我同你說個事。”

他皺眉,看起來不喜歡聽我連名帶姓叫他。

“我想說……”

我說宮裏待的我厭煩疲倦,我想出去走走。

他當我是一時興起,還說若是去秦樓楚館這種地方,他必要親自把我抓回來,我笑着應他。

得了謝景華的首肯,我去找到邊青,向他說明真正的意圖。

他一開始不答應,我說服他:“如今宮裏安定,謝景華也不必擔心沈容受傷。不如說我走了,他可以順理成章封沈容為後,何樂而不為?”

我心想我還真是大度,臨走還成全一份賢後的美名,天下沒我這麽好說話的寵妃了。

我沒告訴邊青的是,我依然愛謝景華。當初他需要我,我便陪着他。如今他身處高位,局勢穩定,滿心滿眼他的愛人,我又該怎麽自處呢?

所以我只能陪他到這兒了。

我突然覺得難過,民間傳言貴妃是如何明麗動人、驚才絕豔,又是如何寵冠後宮、獨承聖眷,可無論她的故事再精彩,明帝與賢後的愛情才會被人稱贊。至于一代寵妃将如何銷聲匿跡,沒有人真正關心。

邊青是最通他心意的人,最終同意幫我。

我走的那天春日融融,不由讓我想起紫藤花架下的那個午後,我沒告知謝景華什麽時候走,自然也不存在歸期。

有邊青阻撓,他應該也找不到我,這輩子,恐怕不能見了。

馬車四平八穩離開宮門,我長舒了口氣。

我爹深愛我娘,她死後再無續娶,這樣的深情最後導致家道中落時只我苦苦相撐。

還好我不像他,我早知道謝景華愛沈容,所以即便是我先動心,我和他的博弈中也從未落了下風,直到最後還能保全體面尊嚴。

哦,還有滿車金銀玉皿。

我十六歲嫁給謝景華,如今正好十年。回頭想來,我這十年過得也算舒坦,我嫁給他時他給足了我十裏紅妝的面子,在宮裏這幾年也是縱容我橫行霸道。

我提醒自己,若日後想起這十年,就權當酒肆茶館裏的笑談。

至于那年圍場我救下他的事,他知道也好,不知也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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