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自閉症
七八歲的男孩長相精致秀氣,見到了陌生人卻好像十分怕生似的,一直低着的頭擡起來,面無表情的臉上那漆黑的眼珠,毫無光彩。
這種像是看死物的眼神讓郁酒不禁一愣。
“汪熠濯。”汪星泉拍了拍男孩的腦袋,低聲說:“回你自己房間去。”
這男孩似乎只有對汪星泉才有一點情緒波動,粉嫩的唇抿了抿,轉身回去。
郁酒愣是在他面無表情臉上看出了‘不情不願’四個字。
這男孩......
“進來吧。”
正思索着,汪星泉清冽的聲音響起,他身體微微側開,給郁酒讓出來一條路——從狹窄的門縫中望進去,室內微微有些淩亂。
郁酒猶豫了也就一下,便笑笑走了進去,盡量讓自己的神色不要表露出對于汪星泉詭異家庭的驚訝。
只是走進去後,還是不免覺得震驚。
汪星泉的家并不大,五六十平方米的模樣,玄關走進去沒兩步就是一個小客廳。而客廳裏......小而淩亂,所有的家具擺放都是雜亂無章,四面白牆上都是色彩強烈的塗鴉。
水彩突兀而逼仄,讓人身處其中有種黑沉沉的壓抑感,只覺得心裏悶的慌。
“坐吧。”汪星泉指了指客廳中央那張獨腳餐桌旁的椅子,有些自嘲的笑笑:“家裏就這一張椅子沒被他禍害了。”
他,自然指的是剛才那個叫汪熠濯的男孩。
郁酒手指無意識的抓着背包肩帶,走過去安穩的坐在了那張椅子上,看着正給他倒水的汪星泉遲疑的問:“呃,那孩子是......”
汪星泉:“我弟弟。”
唔,這個答案一點也不意外。
郁酒接過汪星泉遞給自己的水杯握着,溫熱的觸感通過薄薄的紙杯外壁透到手心,他稍微感到了一絲熨帖,眼睛看着汪星泉:“那你,是給你弟弟找家教麽?”
那個七八歲的小孩......看起來并不像是會學習的樣子。
怪不得汪星泉招聘啓事上要求那麽奇奇怪怪,只要性別男,有耐心就可以。
“是,你也應該看出來了,他不好搞。”汪星泉有些無奈的笑了笑:“平時可以送去特殊學校,有人看着,但是假期就得找人了。”其實就算汪星泉不說郁酒也看出來了那個小男孩是自閉症,就是不知道是輕微的還是重症,現如今汪星泉的坦白,只是确認了他心中的想法。
沒想到汪星泉......會有一個自閉症的弟弟,跟他還差挺多歲的。
郁酒不自覺的擡頭看向汪星泉,後者正收拾着沙發上雜亂的東西,微微彎腰,清瘦的脊骨輕微的突出,薄薄的T恤遮不住那兩處蝴蝶骨,像是被折斷了翅膀的翩蝶一樣。
雖然早就知道了汪星泉的情況不好,需要到處打工兼職掙錢,但真的窺探到了冰山一角時,郁酒還是止不住的驚訝。
因為汪星泉像是擁有了一個天之驕子的外殼,卻仿佛深陷在泥潭裏。
讓人很難不驚訝。
“那你招人的條件是什麽?”郁酒終于想起來自己是來應聘的,抿了口水後‘公事公辦’的問:“只是要能看着你弟弟就好了麽?一天需要工作幾個小時?”
他本來以為汪星泉也會是公事公辦的态度,但郁酒沒想到他問完這句,後者就詭異的沉默下來了。
汪星泉坐在沙發上,脊背筆直,清隽的眉眼間卻閃過一絲輕嘲。
“抱歉。”他好一會兒才開口,像是經過了‘深思熟慮’一樣:“我覺得這個工作,不太适合你。”
郁酒一愣,随後不待自己反應過來,本能的話就脫口而出——
“适不适合我,你怎麽知道?”
說完,郁酒就有種‘後悔’的情緒立刻蔓延開來,懊惱的咬了下唇。
都怪他平常太牙尖嘴利,現如今有什麽話第一想法都是‘杠’。
“你成績很好,犯不着找這種工作。”幸好汪星泉并沒有對郁酒‘尖刻’的回話有什麽情緒,只是平平靜靜的回答:“況且我這裏要求工作時間長,工資不高。”
所以到現在,也磕磕絆絆的沒有招來人。
“多少呢?”郁酒沉吟片刻,誠實的說:“其實我是看中了招聘啓事裏蹭飯的條件的,工資倒是好商量。”
“想蹭飯可以。”汪星泉笑出了聲,俊朗的眉眼彎起來開闊不少,說出的話卻是四兩撥千斤的轉移了郁酒‘問工作’的話題:“中午留你吃個飯,下午去面試別的工作吧。”
他說完就站起身來,修長的身影向廚房走去。
郁酒看着,便有些洩氣的皺了皺眉。
一時間安安靜靜的屋子裏只有廚房窸窸窣窣的動靜,還有......從汪熠濯屋內傳來的細小拍打聲。
郁酒猶豫了一下,放輕腳步走過去,在汪熠濯門口靜靜的看着他。
狹小的房間內,汪熠濯不住的繞着牆轉圈圈,走兩步就停下拍一拍牆。走完一圈了,就到燈的開關處那裏,來來回回的按。
這種行為,重複,刻板,是自閉症孩子會做出來的事情。
郁酒靜靜的看了一會兒,初步有了判斷。這孩子只是不說話,封閉,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的典型自閉症行為,但并不嚴重。
從他聽到有人來家裏,會湊到哥哥旁邊偷偷看,到客廳的那些風格光怪陸離的塗鴉,都說明汪熠濯也許是那種自閉症裏的天才——典型的自己擁有一個腦洞大開的世界。
要不然,他不會畫出來那些畫的。
郁酒抿了抿唇,眼神掃過這屋外架子上的水彩筆,拿起一支走了進去。
有人踏入汪熠濯這片‘領地’可能讓他不安,男孩擡頭看了一眼郁酒,漆黑的眼神依舊是空洞洞的。
郁酒什麽都沒說,只是走到汪熠濯身邊蹲了下來,讓自己跟他在一個差不多的高度,然後直視男孩的雙眼,微微笑了笑。
他打開自己拿着的那支黑色水彩筆,當着汪熠濯的面舉起自己的左手,然後在那皓白的手腕上畫了一個手表。
畫的歪歪扭扭的,很是難看。
畫完後郁酒皺了皺眉,似乎很是苦惱的樣子,随後求救一般的看了汪熠濯一眼。
小男孩看了之後,烏黑的眼底閃過一絲亮光,随後竟然搶過郁酒手中的水彩筆自己拿着。然後抓住郁酒的手腕,一板一眼的幫他‘修飾’起來。
模樣認真極了,一點也不像剛剛那般木讷的樣子。
郁酒看着他白嫩的小臉,了然的笑了笑。
自閉症的孩子一般對親近的人都是聽而不聞,很少理人,更別說他這種陌生人了。只是汪熠濯願意畫畫,用這種方式吸引他的注意力正好。
就是......
在畫完一只手後,汪熠濯眼巴巴的盯着他另一只手的眼神讓郁酒頭皮發麻,敢情這是上瘾了?
無聲的‘對峙’一陣子,郁酒妥協了。他默默的把自己另一只光潔的腕子伸了出去。
汪星泉炒完菜從廚房出來時,看到的就是郁酒和汪熠濯一大一小坐在地板上的畫面。
兩個人周圍布滿了散落的水彩筆,汪熠濯正抓着郁酒的胳膊,把他手臂上畫的全都是奇奇怪怪的塗鴉。
......
汪星泉一瞬間感到又詫異又慚愧。
詫異的是汪熠濯從來不跟除了他以外的任何人‘親近’的,哪怕是經常過來的趙梓藍,怎麽現在居然能跟郁酒玩到一起去了?
慚愧的是......郁酒那胳膊被禍害的,晚上洗澡怕是要搓紅了。
汪星泉連忙把端着的兩盤菜放在桌子上,然後快步走過去制止了汪熠濯。
他聲音低沉,猶如驚雷一樣的在兩個人頭頂響起:“汪熠濯,放開人家哥哥。”
郁酒吓了一跳,擡頭看去,汪星泉正低頭皺眉看着他倆...這幅小孩子作風。
瞬間有些不好意思,他縮了縮手。
而汪熠濯顯然也是很聽汪星泉的,被他這麽一說就放下了筆,只是有些不服氣的鼓了鼓臉,漆黑的大眼睛瞪向他。
“看什麽看?”汪星泉一臺下巴,命令道:“去洗手吃飯。”
汪熠濯嘟了嘟嘴,邁着兩條小短腿‘蹬蹬’跑去了洗手間。
汪星泉有些頭疼的揉了揉太陽穴,剛想跟郁酒說聲抱歉,垂眸卻發現對方正笑盈盈的看着他。
“你對他太兇了。”郁酒剛剛蹲累了就索性坐在了地板上,剛剛跟汪熠濯‘玩’了一會兒,他現在挺開心。手肘向後撐住地板,雙眼彎彎的對汪星泉說:“不過他很聽你的話,沒玩夠也去洗手了。”
一般的自閉症孩子基本就等同于住在牛角尖裏,鮮少有這麽聽話的。
汪星泉思索半晌,看着他的瞳色深深:“汪熠濯能跟你玩的來...我也很意外,你以前和自閉症孩子交流過麽?”
不然郁酒怎麽能這麽自然的就摸索到汪熠濯的興趣愛好,和他溝通?做事成熟的幾乎不像一個十八歲的學生。
“唔,有過的。”
他曾經為了寫一個跟自閉症有關的劇本,在那種特殊學校待過一個多月。
不過這些自然是不能和汪星泉說,郁酒只是笑笑默認了這一點,說起了別的——
“現在能談談工作的事情了麽?”郁酒一眨不眨的盯着他,瞳仁清澈幹淨:“我覺得,我和你弟應該能相處挺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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