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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慈雲,快坐下,有着身子可不要太勞累。”曹瑛起身,走到沙發前,邀請馮慈雲入座,換上一幅和顏悅色的表情,“找我有事?”

曹瑛以為是剛剛玉蘭提過的置物的事,不料馮慈雲顯然要比下人多一些腔調,她對剛才的事只字未提,而是十分謙恭地問道:“姐姐,我從娘家帶過來一些意大利的羊絨面料,想做兩件時興的大衣,我們倆一人一件。姐姐你認識的人多,有沒有好的裁縫推薦?”

曹瑛想,這是先套近乎來了。她微笑着,“裁縫倒是有兩家熟識的,只不過都是滬上的搶手店,要排隊的。慈雲,我先謝謝你的好意思,正好我這邊也有禮物要送給你,你稍等。”

“姐姐何必客氣?”

話說着,曹瑛已經去卧室拿了一個漂亮的紙盒子出來。紙盒是黑色的,上面寫着幾個英文,質地看起來非常厚實,端在手裏沒有絲毫的變形。曹瑛将紙盒放在桌上,又輕輕打開,裏面包着一層幾近透明的白色絨布袋,将抽線拉開,裏面是一個咖啡色的皮包。

馮慈雲不認識英文,平常只會跟着別人說幾句洋泾浜的英語,不倫不類的。雖然不認識洋文,但她卻極度崇洋,一看有着洋文字母,不管是哪個國家的,她都眼裏直冒金光。

“這個包是一個法國的朋友送的,我年紀大了,背不了這麽時髦的玩意,你要是不嫌棄,你就拿去背吧。這包啊,還是像你這樣年輕的背上才好看。”曹瑛将包雙手遞給了馮慈雲。

從上午看到那張置物清單起,曹瑛便大約知道了馮慈雲和當時滬上其它的太太小姐們一樣對洋貨甚是崇拜。馮慈雲的眼神已經告訴她,這個禮物絕對送對了。

“這怎麽好意思呢?”馮慈雲一邊說着,早已打開了包的鎖扣,欲迎還休地,“這麽貴重的禮物。”

看她這幅貪婪的模樣,曹瑛心裏冷冷一笑。一個人總是有這些物欲,終也不是個能成大氣候的。曹瑛笑笑,想借此機會就上午那份置物單說上幾句,“貴重倒也談不上,只是幫了那個法國人一些忙,他用來答謝送的。現在家裏狀況早不如以前,曹家能撐到現在,還有口飯吃已是不錯了。這年頭生意難做,今天還風風光光的,明天就可能一陣燒殺擄掠,什麽都沒有了。平日裏哪敢買這樣的物件啊?哎……”

曹瑛的表情很是悲天憫人,像在感嘆世态炎涼,又似在為家境不古而悲痛。

馮慈雲聽明白了曹瑛此話的意思,心有不屑,但因剛收了一份心愛禮物,拿人手短,只能附和着說道,“是的,我們都要克勤克儉。”

“但是你和孩子目前是家裏頂頂重要的大事,該用點好東西的。慈雲,”曹瑛突然溫柔起來,“咱家裏雖然已大不如前,但還是會盡量給你和孩子都用上最好的,只是讓你受委屈了些。”

話已至此,馮慈雲也不能再說什麽,只好極不情願地點點頭。

此後的幾天,關于那份置物清單的事,沒有人再提起過。曹瑛看到玉蘭往外跑了幾次,也買回來一些物件,但多數是合情合理的,馮慈雲也有自己的私房錢,所以曹瑛自然也當作看不見。

在曹瑛眼裏,馮慈雲無非就是一個被土財主慣出來的嬌縱小姐,熱衷于将自己僞裝成大家閨秀的模樣,向往上流社會,慣于分析男人,或是做做女人勾心鬥角或是小心眼之事,無傷大雅。只是曹家這些年清靜慣了,一下子來了這麽一位,還帶着一位親信的傭人,曹家原本的人員還是多少有點不太适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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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舒連書房都去得少了,每天放學後,都以最快的速度穿過客廳,上樓回到自己的房間,或是把小竹也帶在身邊。姐妹倆常常鑽到房間裏,不到晚餐時間不會出來。

書房是個公共地方,以前家裏人丁稀少,曹鋆又喜靜,所以那裏成了望舒望竹最流連忘返的地方,在那裏呆一整個下午都不會有人去煩擾,即使是同在書房的曹鋆,也從未呵斥過姐妹倆,雖然他鮮于關心,卻也為姐妹倆的童年留出了極大的自由空間。

可現在一切都不一樣了,馮慈雲帶着那個心眼比鬼多的玉蘭經常出入那裏,就一些家務瑣事争辯或喋喋不休,書房早已沒有了往日的靜谧和風雅。曹瑛知道,望舒和小竹一定是傷心的,那是她們童年歡樂時光的港灣,現在,兩個孩子卻再也不想踏足那裏了。

這天午後,曹瑛突然有事從店裏回來,發現整個宅子靜悄悄的。顧管家帶着小竹出去玩了,望舒還在學校,馮慈雲想必又帶着玉蘭逛大街或回娘家了。花園那邊書房的燈暗着,曹瑛看了看時間,猜想曹鋆可能正在午休。

曹瑛從卧室裏拿好東西準備出門,鬼使神差地,卻往書房的方向走去。快走近時,發現窗前一陣輕煙升起。煙霧并不大,若有似無的,一縷縷升騰上來,看着有些詭異。

曹瑛心頭一緊,本能地想着定是曹鋆睡着時哪裏着了火,她加快腳步往書房最裏面走去,卻發現曹鋆正斜卧在一個躺椅上,嘴裏含一只粗粗的管子,醉生夢死的吸着。不遠處椅子上坐着馮慈雲,她正滿足地看着曹鋆,嘴角是一抹耐人尋味的笑。

看着曹鋆吸鴉片時的那般醜态,曹瑛氣不打一處來,一臉肅殺地站在二人面前。

看到曹瑛,曹鋆有點慌亂,一個激靈就彈起來。馮慈雲卻是幅滿不在乎的神态,緩緩坐起身來,走到曹瑛面前,用挑釁的眼神看着她,“姐姐,曹鋆他現在真似活神仙啊!”

曹瑛盯着她的肚子,又看了看手足無措的曹鋆,“什麽時候沾染上這東西的?”

不待曹鋆回答,馮慈雲迷醉般笑着,“娶我進門之前。”

“已經很久了?”曹瑛大吃一驚,語氣變得有些激動,她大聲質問曹鋆,“你每次出門去都是為了吸這一口嗎?到底是什麽時候染上的這東西?”

“很久了。”曹鋆讪讪地。

“我們就是在鴉片館認識的,我可是幫曹鋆出了不少大煙錢,最後他不僅沒還我錢,我還以身相許了,你說,你們曹家是不是八輩子修來的福氣?”

福氣?!

曹瑛此刻再也笑不出來了。她終于明白了面前兩人這場毫無征兆的婚姻緣于何處了。他本來以為曹鋆是因為被馮慈雲看上,又礙于馮統帶的淫威而不敢拒絕,原來,他們的姻緣是因為鴉片一線牽。

“慈雲,你可是有身孕的人,怎麽也不懂得遠離這些東西?你在這房間呆着做什麽?”

“這就走,這就走……”馮慈雲拖着長調,像是服從,更像是挑釁,一邊說着,一邊緩緩地向門外走去,連步履都是得意的。

“今天我還有事要辦,等哪天有閑空,我想我們應該坐下來談談。”曹瑛悻悻地甩下一句話,頭也不回地出了書房,步履沉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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