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馮慈雲滿腹的怨言已在嘴邊，她恨不能條條列舉自己對望舒的揣測，可她尚且保留一分理智，知道曹瑛決然不會幫着自己，便把已到嘴邊的話吞了回去。

“姐姐你誤會了，”馮慈雲話風一轉，“好久沒在家裏看到望舒，今日正好碰到了，便多聊了兩句。”

曹瑛的目光停留在她的臉上，稍許，笑笑：“沒事就好。”

馮慈雲也扯了一個笑容，說：“我看望舒真是喜歡的很，可她對我卻像是有抵觸心理。這也難怪，我怎麽能取代她親生母親嘛？不過幾日沒留神，出落的倒是越來越水靈了，我心裏就想着，這該有多少男子要垂涎她的美色了呢！”

曹瑛說：“如今望舒才剛剛上了女校，說這個有些太早了。”

馮慈雲不屑地瞅着曹瑛，“是嗎？”

曹瑛見她的表情，似是有話要說，又事關望舒，也不由得想多知道一些，便問：“難不成有人來家裏找過望舒？”

一抹得意的神色瞬間躍上了馮慈雲的臉，她說：“姐姐你成天繁忙，沒有留意過小竹最近多了一件新玩具嗎？那個手把的折疊觀影鏡可是不好買的，價錢恐怕也不低。不是你買的，又不是曹鋆買的，那你為何不去問問是誰送給她的？”

經馮慈雲一提醒，曹瑛确是想起小竹最近一直在玩一個小小的觀影鏡。起初她并沒有留意，以為是曹鋆給買的，可目前看來，這似乎還藏着一個什麽秘密。

不過馮慈雲喜歡小題大作的性格，曹瑛向來是瞧不上的，尤其是當對方心懷不純良的動機時。曹瑛不願被人擺布或試探，無來由地一陣反感，她裝作淡定，“那個呀，是我一個朋友送的。”

“原來是這樣！我就說，曹鋆怎麽會有那麽多閑錢。哎，眼見天氣都有點涼了，坐了這麽久，我也該回去了。”馮慈雲也不拆穿，看曹瑛臉色微窘，心知目的已經達到，“女孩子大了，要多留點心啦！”

馮慈雲正要起身回屋，曹瑛卻用手在她面前攔了攔，“等等，我還有點事。”

這一攔有些猝不及防，馮慈雲稍稍怔了怔：“什麽？”

曹瑛的臉登時變得嚴肅起來，她正對着馮慈雲，看着她的眼睛，問道：“為什麽要送幾包煙土給顧管家？”

馮慈雲不以為然，“我道是什麽事呢，原來是這個！時下抽大煙不是挺平常的麽？我沒嫁到曹家之前，身邊的太太小姐們個個都是吞雲吐霧的芙蓉仙子，就像去吃宴會一樣尋常，這還是上層人物交際手段的。姐姐，你可不知那種快活……”

“你想讓曹家人個個都染上阿芙蓉癖①？”曹瑛厲聲呵斥：“誰都可以，顧管家和望舒望竹，你不能動。”

Advertisement

馮慈雲突然大笑，說：“我動曹鋆的時候你都不聞不問，動顧管家你卻急了。顧管家能與曹家的兩位小主子相提并論，姐姐，他在你心中的分量可不輕啊？”

曹瑛不悅道：“顧管家不比那些達官貴人，他并不需要那種‘交際’，也負擔不起這些有錢人玩的東西。他一輩子都為曹家效勞，為人周周正正，從不做出格之事。我只想讓他安穩地度過晚年，你萬萬不可讓他晚節不保！”

“姐姐這話說的真是重了……”馮慈雲用手指彈了彈胸前的兩片落葉，故作漫不經心地說：“還是極少見姐姐動如此大的肝火呢！”

馮慈雲此話一出，曹瑛驟然明白：馮慈雲并不只是有意送煙土給顧管家，她只是在試探自己與顧管家的關系。關于坊間傳聞，曹瑛聽得多了，面對這些就只當是天天看日出日落，習以為常。可馮慈雲的刺探讓她越發厭惡，她決定反攻為主。既然對方不顧情面，自然也不必為她留什麽情面。

“顧管家在曹家已經30多年了，論年數，論貢獻，論情份，他遠在你之上！”

抛下這句話，曹瑛轉身離去。

深夜，望舒的卧室。

小竹趴在望舒的書桌上把玩那個小小的西洋觀影鏡，望舒在一旁，看着小竹嫩嫩的小臉蛋上，長長的睫毛撲閃着，時不時被鏡面碰彎曲，煞是可愛，便忍不住親了她幾口。

“又在拉小片啊？改天姐姐帶你去看大的西洋鏡！”望舒一邊問着，一邊又親了小竹幾口。在妹妹面前望舒是不需有情感的節制的，想表達的喜愛一覽無餘，想表達厭煩也可以不用遮掩。

小竹終于離開了那個鏡孔，小小的腦袋湊到望舒臉前，摟着姐姐的脖子親了一口，“姐姐，我也想坐那個漂亮哥哥的汽車。”

提到陸雲間，望舒臉上泛起了紅暈，卻沒忘記教導小竹，“姑媽教過我們什麽，忘了嗎？不可以總是向別人索要東西。”

“可是那個哥哥的汽車真的好漂亮啊！”

望舒想起初次見陸雲間的那個黃昏，初放的華燈下，那個彬彬有禮的小小少年，有樣學樣地端着紳士派頭，彎腰撿起那只被摔碎的西洋鏡。

望舒把小竹放在桌上的小影鏡拿在手裏，把頭湊在鏡孔前看了看，才發現鏡裏的圖片講的是一對洋人小孩青梅竹馬的故事，心頭不禁一動。

陸雲間看過這個故事麽？

望舒想，他必然是看過的，這麽新奇的玩意到了手，任誰都會先欣賞一番。可他挑這樣的一個故事，不知是不是有意？

望舒又想起下午在顧家宅公園見面的場景。她本是要還他書信與蝴蝶結的，赴約之前心裏極坦然，還想好了一通義正言辭的拒絕的話。可見到他後，卻總是被他引着走，差點沒了主見。該還的東西都歸還了，只有心沒有還回去。

望舒為自己沒能理智處理好這件事而自責。她本該還了之後就離開的，怎得還容許他說了那麽多的話？告了那麽久的別？

望舒又募地想到馮慈雲，她剛剛在小花園裏說的那些話，似乎明白自己下午去了哪裏。想到這裏，望舒打了個激靈，一個可怕的推測在腦子裏升騰起來。

她在跟蹤我？她一直在跟蹤我？

“姐姐，我們以後會有汽車嗎？”

望舒還在回想着馮慈雲剛剛的話，陷入深深的回憶裏，沒有聽到小竹喚她。

“姐姐，姐姐……”小竹搖搖望舒的手臂，“你在想什麽呢？怎麽不理小竹了？”

“哦，沒有。”望舒摸摸小竹的頭發，說：“汽車是嗎？我答應你，等我長大了一定給你買一輛，而且要買最好的！”

“比那個漂亮哥哥家的還好嗎？”小竹欣喜地拍拍手，又彎着腦袋問。

“還好。”

“那我可以邀請那個哥哥來坐我們的汽車嗎？”小竹指指望舒手裏的玩具，說：“哥哥送我玩具，我也要請他坐汽車，姑媽說，這是‘禮尚往來’。”

望竹愣了愣，菀爾一笑，“好啊！”

［注：①阿芙蓉：鴉片。最早出自龔自珍《己亥雜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