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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舒有些尴尬,暗自苦笑,又慶幸自己的先見之明。她不動聲色地說了句恭維話:“所以你父親才是上海灘上頗具盛名的儒商啊!”

陸雲間搖搖頭,說:“此話官味太重,無趣。而且我并不懂你的話。”

望舒笑着說:“只有思想多元多變、智慧更高級的人,才會自相矛盾呢。”說完又不好意思地補充道:“我是從書上看到的,覺得很有道理,就記下了。”

“是……是有點道理。”陸雲間并未真正明白這句話的含義,只是想既然是望舒說的,那必然是有道理的。他比她要大兩歲,但心智并不及望舒成熟。望舒還不知道他的故事,不知是否也有類似的悲歡離和?每個漂亮的軀殼背後,是不是都有一些難以修複的裂痕累累?

“望舒,你說這世上有永生的東西麽?”陸雲間突然問道。

那時,他正望着頭頂懸鈴木的枯枝,有幾片葉子還在眷戀,點綴着一簇簇的球狀果實,遲遲不肯落下來。不知是因為葉子太過深情,還是樹的不舍,秋風吹過幾場,冬日都快要過去了,那幾片樹葉依舊在高高的樹枝上,日日映襯藍天,迎送陽光,凄零卻又驕傲地走過了一年四季。

望舒順着陸雲間的眼神望上去,陽光正從樹枝間透過,讓她想起那日在顧家宅公園分別時樹葉間的夕陽,只是那時樹葉尚且茂密,如今已成蕭瑟的枝條。可望舒卻極喜歡這冬日的蕭瑟,繁華過了三季,樹也該褪去浮塵,讓人看看它本來的樣子了。

“真好看。”望舒看得入迷。她想起剛才陸雲間的問話,猜想他一定是觸景生情了,便說:“這短暫的浮世裏還是不談永生的好。你看這樹,沒有葉子和花的點綴,不一樣很美嗎?冬天的樹美得幹淨利落,花和葉子倒成了身外物了。”

“是‘樹外物’!”陸雲間糾正道,說完呵呵笑了。

一片被風染紅的葉子飄然而落,正好落在望舒的腳邊。望舒把它撿起來,放在手裏細細端詳,發現這葉子居然十分完整,紅紅的葉片上偶有幾道黃色的紋路,煞是美麗。

“抓得住,就是最好了。”望舒說完,又有些難為情,覺得說的太過于詩意,自我檢讨道:“我們真像兩個大人。”

“是啊,像大人。不過也沒有不妥,只是效仿古人的傷春悲秋罷了。現在這浮世怕是沒有這般情懷。”陸雲間不自在地笑着。他也沒料到會和望舒談到這些,話題沉重了些。可他又是情不自禁的,他總覺得望舒能懂,她都能懂。至于自己在困惑些什麽,他又一時說不清楚。

關于“永生”的話題過後,兩人靜默片刻。

小竹的點心已經吃得飽飽,此時正睜大眼睛看着姐姐和這位漂亮的哥哥說話。陸雲間和望舒說的忘我,幾乎忘了還有一個小不點在身邊了。小竹忽然扯了扯陸雲間的衣角,咂咂唇邊的點心屑子,正預備要說些什麽,被望舒一個眼神給瞪了回去。

小竹懂事,便不說了。

陸雲間注意到這個細節,他繞開望舒,将嘴湊到小竹的耳旁,輕聲地問:“告訴哥哥,有什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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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竹卻是和姐姐心意最通的,姐姐不許說,她就一定不會再說。望舒知道她是想說那個已故的小西洋鏡,所以才用眼神阻止了她。小竹是個聰明的孩子,她人小鬼大,也曉得了如何轉移話題了。她吧咂了一下小嘴,說:“哥哥,我和姐姐請你吃條頭糕。”

“謝謝!”陸雲間可沒有上當,斜睨着望舒,戲谑道:“一個威嚴的姐姐,把妹妹吓得有話不敢說。”

“我哪裏有?”望舒嬌羞的樣子倒是難得一見,說完臉上又抹上紅暈。

“望舒,恩……我祝你……”他想祝她春節快樂,話說得猶豫了些,所以尚未說全,便被漸近的一個聲音打斷了。

“雲間!雲間!你一直立在那裏做什麽?叫了幾回都不應。快過來,讓李先生幫你做兩身西服。”是陸雲間的母親。話說着,聲音越來越近,陸母已經走了過來。

“母親。”

陸母本是想喊雲間過去的,看到望舒,便撇開兩個同伴走了過來。在漸漸靠近的步伐裏,她的眼神從未離開過望舒,放肆地打量着她。望舒穿着極普通,春夏秋冬總是一身無聊的棉布袍子,顏色很素,就像江南煙雨過後淡青色的雲。可就這一抹素淨,望舒依然無法讓人忘記,不僅是因為她的美麗,而是因為她小小年紀卻有的氣定神閑。她的眼睛裏仿佛蘊藏着寶藏,那麽堅定,不卑不亢。

陸母望着她許久,望舒接受到了她的眼光,不動聲色,見陸母近了,微微颔首行禮。

“母親!”陸雲間又叫她一聲。

陸母是很華貴的,又因節日的烘染,一身裝束喜氣洋洋。她将目光移到兒子身上,責怪他:“不懂禮數!怎麽好讓長輩們等太久?”雖是責備的話語,語氣卻是寵溺的。

“我這就過去。”陸雲間瞬間即變成乖孩子模樣。

陸母将眼神再次移到望舒身上,掃了一眼,又看看兒子,問:“這位小姐是?”

陸雲間将望舒介紹給母親,“是同學,今天恰巧遇上了,多談了幾句。”

“幾句?”陸母笑了,她将手擺了擺,“你知道你在這裏站了多久了嗎?快40分鐘了!還有,你是男校的,這位小姐怎麽可能是你的同學?”

陸雲間本無意要撒謊,只是心急之下不知該如何介紹望舒,便不假思索說是“同學”,不料卻被母親一言拆穿,頗覺尴尬。他被母親質疑不要緊,母親自是不會和他計較的,他擔心的是望舒。以他對母親的了解,她是一定會問個究竟的。

望舒看出他的窘迫,露出一絲淺笑,從容不迫地對陸母說:“阿姨,我是晏摩氏女校的學生,我校時常會與陸同學的學校聯誼,我便有幸與他和他的同學們合作過幾篇古文,才得以認識。”

陸母見她說的流利,又知書答禮的,雖還心存疑窦,卻也不好再揪着不放了。她表現出貴太太特有的風度,說:“原來是這樣。晏摩氏女校的學生,想必都差不了。小姐府上哪裏?”

“母親!”陸雲間打斷母親的問話,怕這一盤問就停不住了。他知道望舒心高氣傲,定是不喜歡這樣居高臨下的盤問的。

陸母不滿兒子居然護短,她看得出兒子很是在意眼前這女孩。這種感覺一來,她倒是要非問不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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