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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一對漂亮的姐妹花!”陸母眼含笑意,笑得珠光寶氣。上流社會裏盛産這樣的笑容,千錘百煉出來的精致,無懈可擊的表情,甚至讓人誤會這笑容是有些溫度的,然而真的沒有,如果有,那也只有一點點。這種笑容是身份和地位的象征,代表着優雅與修養,這種笑容不分場和、不分對象,有時來得快去得也快,可有時又能保持很久,久到如果不拿死耗子來吓吓的話,能笑成一尊塑像。

“阿姨過獎了。”望舒果然收回了先前的淺笑,淡淡地回應。

“你府上……”

“母親。”陸雲間再次打斷了母親的話,将手伸入她的臂彎,攙着她。他知道母親最疼愛他,一個親昵的動作她就會敗下陣來,“什麽時代了,還‘府上’‘府上’的,不嫌老套嗎?”

他想起望舒曾說他老套。望舒的話他是最在意的,這些日子來他每次說老派話、做老派事時,都會自覺修正,還總是嫌棄旁邊的人迂腐老套。

望舒沒有回答陸母的問題。

“你這孩子盡多事!長輩關心一下晚輩也是天經地義的。這外頭天天亂糟糟的,兩個這麽小的女孩獨自上街豈不危險?我問她府上在哪裏,是想讓老喬送她們回去,不然她們的父母該操心了。”

陸母說的誠肯友善,陸雲間當下就信了,加上他确實關心望舒姐妹的安危,心想如果能讓喬叔送送也是好的,便幫母親問望舒:“是啊,外面不安全,還是讓喬叔送你們回去。你家遠嗎?”

望舒說:“我這次出來是要幫姑媽買點心的,現在還沒買全。我家住得并不遠,走幾步就到了,謝謝阿姨關心。”

陸雲間急急地問:“還要買什麽,讓喬叔送你去,這樣能快些,也能安全些。”

陸母是過來人,她看着兒子的神情大約也明白了幾分,就越發對望舒有興趣了。她這次沒有插話,在一旁靜靜地聽着,等待望舒的回答。

陸雲間的關切無處隐藏,望舒面對他便無法再堅持了,只好說:“還要去前面買一些春卷。”

“那就更需要老喬送了。春卷炸好了要盡快吃,時間一長油一涼,變硬就不好吃了,還難消化。”陸母聽了,也不再問人意見,伸手将不遠處的老喬招了過來,“老喬,你帶這兩位小姐去前頭的林記買點春卷,要新炸的,多買一些,這錢你先拿着,”陸母打開手包,從裏面拿出幾張鈔票,遞給老喬,說:“買好了回頭再把她們送回家,務必要安全送到家。”

“曉得了。”老喬雙手接了錢,點點頭,又問:“兩位小姐家住哪裏?”

望舒想無功不受祿,趕緊婉拒了陸母的好意,可陸雲間卻對母親的舉動頗意外,也感欣喜,便幫襯着說:“望舒你就收下吧,別和我母親僵持了。”望舒只好說:“謝謝阿姨。我是海格路上曹家的,我叫曹望舒。”

陸母終于聽到了自己想聽的答案,嘴角露出一絲笑容。這小女孩人小鬼大,問個地址都費了這麽多的周折,真是不可小瞧。只是她一聽是曹家,稍稍怔了怔,想起些什麽,問望舒道:“曹瑛是你什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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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是我姑媽。阿姨你認識我姑媽麽?”望舒一聽對方能直接喊出姑媽的名字,也有些驚奇。

“打過幾次牌……”陸母回憶着,臉色沉了下去,“你認識一個叫潘簡之的人嗎?”

望舒稍加猶疑,想了想才答:“簡之伯伯是姑媽的朋友。”說完擡頭觀察陸母的神色,猜想她的話是平常的敘舊?還是這其中有什麽牽扯瓜葛?

陸母又問:“潘簡之常去你家嗎?”

望舒決定不再亂說話,也希望陸母不要再問下去,便說:“姑媽生意上的事通常不讓我們小孩子過問,所以并不知道,請阿姨見諒。”

好在陸母沒有再多問什麽,聽罷,對旁邊靜候的老喬交待了一句:“剛才交待的事,你快去快回吧!”

“我也一起去!”陸雲間央求母親,“我也正好想吃春卷了。”

“你什麽時候喜歡過吃春卷?你不是最厭煩吃油炸的東西了嗎?”陸母滿面疑窦,當面拆穿了兒子的謊言,說完又換上了和顏悅色:“你跟着兩位小姐出去,成何體統?別鬧了,趕緊跟我去店裏,別讓幾位阿姨再多等了,這大冷天的。”

又要分別,陸雲間依依不舍。學校正值冬假,有些日子他不能去晏摩氏門口去看她了,即使是遠遠地望着,甚至有時是看不到的,他也願意等候在那裏。今天在街上相遇,他十分意外,用心花怒放來描繪他彼時的心情恐怕也不為過。

望舒在和店老板攀談的時候,他默默地旁觀着,覺得十分有趣。望舒那時和在學校裏很不一樣,再不是冰冷的要拒人以千裏,而是像個小大人一樣,在和小夥計理論,和老板談做生意之道。她依舊那麽冷靜,面對成人也并無懼色。陸雲間想,她大概根本就不怕一個人上街吧?印象中,她從來就沒有表現過大驚小怪的樣子,和那些貴太太們裝出來的沉穩不一樣,望舒是真的鎮定。

陸雲間越來越覺得望舒有趣,也越來越……喜愛她了。

母親已在拉他的手,他再也不好執拗,極大不情願地跟母親走了。喬叔帶着望舒和小竹向另外一個方向走去。小竹終于要坐上她心心念念的汽車了,興奮地蹦蹦跳跳,緊跟着喬叔寸步不離,生怕喬叔跑了似的。

陸雲間和望舒來不及說句道別的話,便向兩個方向走去。走了幾步,陸雲間忍不住回頭,不料望舒也正好回頭,不多一秒不少一秒,他們的眼神碰上了。他似是有話要說,又不是成年男女的那般表白,簡簡單單的眼神,或許他只想說聲“再會”或是“新年快樂”。

望舒終究是沒那麽鎮定的,她可以什麽都不怕,卻唯獨怕陸雲間的眼睛。她很快将頭轉回去,只留下一個清瘦的背影。

往後的日子裏,陸雲間的夢裏便常常出現這個畫面。夢境是無聲的,小竹開心的聒燥聲和陸母說的話皆是無聲,只有兩人回眸一望時的畫面,宛如黑白默片,悄無聲息卻又詭異地抓着人的心。

陸雲間的夢裏,望舒永遠都是13歲時的樣子。在夢裏,她再沒長大過,他也沒有長大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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