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馮慈雲的那個男人在近十年時間裏,來來走走好幾次,有時能連着兩年消失不見,有時又突然回來,對馮慈雲訴說自己在外的辛苦與遭遇,偶爾也說說自己的成就與榮耀。差一點了,再差一點他就要成功了,他總是這樣說。他知道馮慈雲一定會信他,他已經吃透了她。
馮慈雲在等他的日子裏開始吸大煙,她和父親的幾房姨太太一起,開始比較起首飾服飾之外新的東西,那便是誰吸的大煙成色更好,誰又從洋人那裏得到了上好的煙土。她最後一次見那男人時又有了身孕,男人知道後,在她那裏留了幾日便又消失不見,那一次,她也終于、終于不再等他,但她想留着那個孩子,心想哪怕長得像他也好。
這時她在煙館認識了曹鋆。馮桂連恨不得将她嫁出去,至于是嫁什麽人他是不在意的,反正女人就是男人的一個物件,何況自家女兒還是個不值錢的物件,交換不來什麽好回報的。
就這樣陰差陽錯的,馮慈雲成了曹家的人,兩個八杆子打不着的家庭就這樣奇妙地組合起來,再往後,她因曹鋆如堅石一樣的冷漠而更加絕望。
她對生活絕望,這世上沒有一個可靠的人,陽光總是不光顧她的生活,她也越來越扭曲變态了。她恨別的女人美麗,更恨她們的幸福,她不相信世間真有女人能得到幸福,男人都靠不住,那個負心漢還有曹鋆,就連她的父親都是靠不住的。
她厭惡別人眼中那種溫情似水的眼神,她恨那樣的感情。曹瑛可憐她無家可歸,可她恨那樣的可憐,那種憐憫太可恨,就像路邊一個衣冠楚楚的人施舍一個銅板給叫花子,明明是嫌棄的,卻又要施舍,那樣的可憐簡直如同殺了她。
她本以為自己可以和曹瑛同病相憐,可很快就發現對方不屑與她為伍,她只能不斷地在背後取笑她,來得以心裏的慰藉。曹瑛和望舒望竹相依為命的樣子總是刺激着她,她總覺得那都是虛情假意,就像她在娘家時與其它女人的相處一樣。她樂于挑拔她們,樂于看到她們彼此心生怨怼,更盼着她們能更加凄慘,好讓自己也能站在高處可憐可憐她們。
這個馮慈雲……
此刻,望舒心思紛亂,越想越不明就理,不懂馮慈雲此舉的意圖,也不知她怎地就将手伸到陸家去了。想起下午和雲間在橋上共賞落日的一幕幕,望舒的臉突地緋紅,可這只是他們初萌的情感,與婚姻大事還相差甚遠,而馮慈雲又在作何打算?
“這太過于荒唐!”望舒再也坐不住,急急地說:“姑媽,我要做的是念書,讀大學,學一技之長為曹家振興家業的,婚姻大事離我尚遠,根本無須考慮。況且,她從何時起有了權利來幹涉我的事?”
“她自沒有權利幹涉你的事,我也沒給她這個權利,可事情就糟在……她已經擅作主張将你和雲間的事捅給了陸家人。接下來,有的熱鬧喽。”
“她找雲間的父母了?”望舒出口随即後悔,“雲間”二字聽起來甚是親密,惹人懷疑。
“沒錯,本事還不小。”曹瑛說完正了正顏色,認真地問望舒:“能不能告訴姑媽,你是不是真的喜歡他?”
“我們只是同學情誼,并無其它。”
“答的太急了,望舒。”曹瑛笑盈盈地看着她,說:“你過于緊張,才會不假思索地否定。你多想想,是不是真的喜歡他?”
對于陸雲間的情愫,望舒也并不自知,突地被姑媽這樣直接盤問,她怎麽知道如何回答?望舒說:“姑媽,我才十四歲,談這些是否過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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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早?”曹瑛故意激她,“馮慈雲可是覺得你早到了婚嫁年齡了呢!”
“縱使是到了婚嫁年齡,也不由她來作主。”
“你真的不喜歡陸雲間?”
“我們只是同學情誼。”
“姑媽是問你是不是喜歡他?”曹瑛發覺望舒在逃避問題。
“不喜歡。”望舒否認,臉色暗暗的。說出“不喜歡”三個字,心卻疼了一下。
“不喜歡就好。”曹瑛終于聽她親口說出這三個字,心安定了一些,随後說:“若是不喜歡,那自然就好辦了,她的鬧騰也就沒有意義了。可若是喜歡……”曹瑛一邊說着,一邊探究似的看着望舒,“若你們是相互喜愛的,她這可就是棒打鴛鴦了……”
手中的牛奶已經涼掉,望舒依然愣愣地望着越來越厚的奶皮,輕輕地晃着,試圖讓裏面的液體沖破奶皮,再恢複至原來的樣子。可她晃了幾下都無濟于事,用力大了,還灑了幾滴在腿上。她默默用手搓搓腿上的牛奶印,反複做着這一個動作。可牛奶已經滲入衣服裏很深,徒留幾個醒目的圓點。
這系列的動作曹瑛全看在眼裏,望舒的不安一目了然。曹瑛不動聲色地微笑,将望舒手裏的牛奶拿回來,放在桌上,說:“涼了,不要喝了。”
“姑媽。”望舒突然輕輕地喚她。
“恩?”
望舒沉思少許,說:“陸家人會不會以為我們要攀附他們?”
曹瑛點點頭,“這很難免。”
望舒苦笑,“如此,我們便連同學都做不成了?”
傍晚時,雲間、望舒和十弦三人一齊回家,一路歡聲笑語,望舒被兩位風華少年的熱情與抱負感染,他們為她曾經破碎沉悶的歲月裏灑進了新鮮的陽光。望舒心裏正預備要和他們做朋友,做知已,和他們嬉笑怒罵皆妙文,或許還能學古人那樣對酒當歌談論天下大小事。可這一切來得快去得快,馮慈雲的一次小小攪局,他們便連同學情份恐怕都要維持不下去。
看着望舒的樣子,曹瑛于心不忍,便說句周全的話勸解她:“望舒,卻也沒那麽糟糕。陸家人見慣了世面,也不會全聽一個魯莽婦人的。只是……”曹瑛想到了陸雲間的母親,當下又感到千萬個疙瘩纏在心裏,亂得很,不能對望舒說,也無法說的清,便含糊着說道:“只是以後還是不要與陸雲間過于親密,對了,還有伍十弦。男女授受不親,在一起難免會遭人話柄。”
望舒驚訝地擡頭看她,不相信“男女授受不親”這樣迂腐的話居然出自一向都開明的姑媽之口。
其實,連曹瑛都不知道自己究竟在說些什麽,她看着望舒有些失望的眼神,稍顯慌亂,沒有再說下去,而是催促望舒上樓。
“不早了,你也早點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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