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門還留着,望舒輕輕推開門,在走進去的那一刻,終于還是忍不住回頭望了。前方汽車停駐的地方已空無一人,除了剛剛身後汽車發動的聲音還猶在耳邊,一切都消失得太快,像是不曾有人來過。

望舒扶着陳舊的門扇,看着漸行漸遠的汽車,心飄至遠方,飄到雲間的身邊。她想起他剛剛那番表白的話語。那刻他們離得那麽近,他傻裏傻氣的樣子,還有心甘情願的喜悅。兩人沒有執手相望,只是一刻不停地專注地望着彼此,即使不說話也有萬千情愫在流動。

可她終究沒機會告訴他,她也喜歡他。

望舒腦海裏全是他們相見的畫面,他說的話,他的笑,他的拐杖,他的無奈。

而此刻正在車裏坐着的雲間也在想她,長長久久的揮之不去的記憶占據了他的腦海,他全然聽不到旁邊胡管家喋喋的警告話語。他想象她在幽暗的馬路上尋找他家時着急的樣子,忘不掉在陽臺上猛然看到她時的驚喜,他感激她的勇敢,心疼她的孤單。

很多人的愛情多半是自己與自己談戀愛的,相處一分,回味九分,多少人皆是在回憶中自導自演一場愛情大戲,談還沒怎麽談,就在幻想中與他(她)過完一生。

時間又一點點過去,夜更加深沉。此刻,望舒依舊扶着大門怔怔發呆,而雲間在自己的卧房裏,面對着先前與望舒遙望的陽臺,回想。望舒和雲間,他們都想不明白,兩人的事何以招致那麽大陣杖的興師動衆的阻止。他們曾經自以為是的聰明早惠,現在看來是有些言之過早了。大人的世界豈是他們能看得透的?

望舒再一次隐約窺探到成年人心思的複雜,她似乎懂了一些,但又不太懂。她不明白自己一個小小的出格舉止為何似乎比天大?雲間的父母,姑媽,他們不是都經過世面、歷過風雨的麽?怎麽就容不下她和雲間一次意外的情感?

望舒不禁想起一個故事,說一個國王因幼時誤食過一片葉子而中了毒,等成了國王後便下令砍掉全國上下所有的樹。人的心是多麽奇怪莫測,深不見底。

好在,雖然兩人不能在同一個地方,但至少心是相通的,也是熱的。

望舒已不知站了多久,直到一陣冷風吹過,她打了個寒顫,才發現喬叔送的毯子依然披在身上。望舒回過神,把毯子往肩膀上扯了扯,終于決定回去了。她輕手輕腳地去關大門,又覺很是多此一舉,這個時間回家,聲音再輕也是欲蓋彌章,這門顯然是姑媽或顧管家給留着的。

“望舒,你回來了。”

望舒專注地想着心事,突如其來的聲音驚得她猛地一回頭。昏黃的亭院燈下,姑媽正站在那裏。

“姑媽,你怎麽在這裏?”望舒的情緒還沒平複下來,聲音怯怯的。

“我已在你身後站了許久,是你未有察覺。”曹瑛上前一步,拉住望舒的手,“吓着你了,不礙事吧?”

“沒事。”兩個平穩的無波無瀾的字眼,深藏的卻是內心的驚濤駭浪和風起雲湧。

曹瑛牽着她向書房緩緩走去,并沒說什麽。經過小花園時,望舒偷偷地看看姑媽的側臉,她一如即往的平靜從容。望舒極佩服姑媽的定力,發生大事小事都是這分顏色,不輕易怒,不輕易憐,如此的涵養裏皆是她的人生歷練,即是裝,也是裝得極上乘的。因為曹瑛的這份從容和舒服,望舒才向來對姑媽極坦白。

望舒不知姑媽為何要帶她至書房,便問:“父親不在書房麽?”曹瑛說:“他在。你一定要見見他,他明日就要起身去日本了。”望舒一驚,問:“不是下月才去麽?”曹瑛輕嘆,“哎,那邊急要人,就提前了。只是這勞約一簽便是三年,時間太久。我本是猶豫的,可你父親卻堅持要去,我也便同意了。”

“三年……”望舒重複着這個數字,想象着三年的漫長,便問,“三年當中有勞工假嗎?”

“一年能回來一次。可聽說很多人心疼船票,路上時間又太長,舟車勞頓的,也就都不回來了。”

望舒突然發覺自己原來如此不舍。雖然父親在家中的存在如同鬼魅,她也早習慣了父親的若有似無,可卻是天天都能看見的,看得到就踏實。一說要走,離愁別緒一下子便湧上心頭,讓人難受得很。

望舒突然想起一件事,便問:“簡之叔叔的那個侄子也會去麽?”曹瑛點點頭。望舒突然笑笑,柔聲對姑媽說:“不知他是個怎樣的人呢?會不會跋扈的很,父親和他一起會不會受委屈?我祈盼是個善良敦厚的,如此便不會欺負父親了。”

曹瑛停住腳步,看着望舒,說:“誰都欺不了你父親的,放心。”望舒不解,問為什麽。曹瑛笑笑說:“你父親這個人吶,雖然悲觀消極,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幅抽大煙的頹廢樣子。可你別忘了,他曾也是個才子來着。‘君子之才華,玉韞珠藏,不可使人易知’,說的正是你父親這樣的人。只是可惜了,他的學問啊,學得有些着了魔。”

望舒實則是不放心父親的性格,像他那樣與世無争,不知會不會被人欺辱不休。曹瑛清楚望舒心裏想的什麽,接着說:“你父親從不炫耀,既然是‘玉蘊珠藏’,便不會引人注意,也不會有人與他為敵。”

望舒這才放心了些,點點頭說:“姑媽說的有理。人說‘小隐隐于野,中隐隐于市,大隐隐于朝。像父親這樣的,是‘大大隐隐于書房’!”

曹瑛見望舒又在調侃曹鋆,便順着接了一句,“他呀,是‘大大隐隐于土膏’!哈哈……”說完兩人掩嘴笑了。笑畢,曹瑛才悠悠地說:“你父親的心,本是豐富的。哎……”

望舒心中也難過,她抓住曹瑛的胳膊安撫她,也安撫自己。姑侄二人心意相通,無須多言。稍許,望舒說:“姑媽,我們趕緊去書房吧。”

“等等。”曹瑛依舊駐足,還有話要說,“你還未告訴姑媽,今日是不是去找雲間了?”

望舒并不想隐瞞,點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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