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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久，曹瑛終于開口，“望舒，你可知你多久沒有好好看書了？”見望舒不說話，曹瑛接着說：“今日去你卧房，見那本《生意世事初階》放你床頭已快要一個月了，你似乎只翻了幾十頁。我記得，你之前看此類書籍至多三四天也就讀完了。”

望舒說：“這些書無趣的很。”

“無趣？”曹瑛像是聽錯了，有些疑惑地問：“你對這些不是向來都很有興趣的麽？上回馮慈雲對你不屑時，你還引經據典地反擊她，還說要當商界枭雄來着？”

望舒依舊說：“無趣。”曹瑛并不惱，笑眯眯問她，“那你覺得什麽有趣？”望舒也不躲閃，徑直說道：“小說有趣。《非煙傳》、《會真記》、《飛燕外傳》，都很有趣。”曹瑛聽了，詫異地問：“你是在哪裏偷看的《飛燕外傳》？呵，偷藏書的本事卻是一流。罷了，現在阻止已是來不及。這些書裏寫的盡是些‘生及相親，死得無恨’的癡情女子，你看她們有何用？望舒，你可從來都不是一個哀怨悱恻的女孩子。”

“姑媽認為我是一個什麽樣的女孩子？”

曹瑛竟無言以對。望舒此問是有怨氣，毫無疑問，這怨氣來自于陸雲間，望舒想為她與雲間的感情而理論一番。對望舒偶爾的反駁，曹瑛卻也不奇怪，她笑眯眯地看着望舒，嗔怪道，“我呀，是奇怪一個有主見的女孩突然變得前後矛盾，不知發生了什麽事。小時候可盡說這些情愛小說不入流的，現在卻喜愛起來。”

望舒像是故意要與姑媽争論，針鋒相對道：“姑媽一直将這些小書視為洪水猛獸，小時候我豈敢去讀？就連路過書架看一眼封面都會羞紅臉。後來看學校裏的女生都在看，我也偷偷去讀了讀，才發現這些書原來都是妙趣橫生，生動的很。書中也不盡然是癡情女子，也有才情橫溢、氣沖宵漢的男子。所謂微言處看大義，細微處看人生，若是将它們當做好書，它們就是好書，每個人視野不同的。”

曹瑛聽後有些不屑的笑了，“倒批叛起姑媽的視野來了。什麽氣沖宵漢的男子？我看更多的是躲在女人身後好吃懶做的負心漢吧？很多男人遇事比女人都膽小，所以女人的剛烈才能顯現出來啊！望舒，你豔羨書中女子為情的濃烈，我卻是哀嘆她們個個遇人不淑，不論是英雄豪傑還是匹夫，多是薄情寡義的，女子的深情大都錯付了。這世間凡是用力追求情愛的，個個都死路一條。”

望舒聽了，調皮地挽住曹瑛手臂，不怕死地說：“姑媽危言聳聽，真是無趣！”曹瑛聽了瞪大眼睛看着她，“你說什麽？你現在是越來越喜歡向我挑釁了。”望舒說：“姑媽總是對過去之事過度地怨怼，一經被蛇咬，十年怕草繩，好像全天下的男子都要跑過來害我們似的。”

曹瑛被說中心事，有些黯然。

望舒卻有心要故意提及此事，她剛剛鼓足勇氣和姑媽說這些，雖知姑媽不會生氣，但也知會讓她難堪，可此刻，她就和任何一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輕人一樣，想用自己的思想影響大人，而在以前，她縱使和曹瑛意見相左，也都是默默接受。

望舒表情極為認真，說：“姑媽對男子的過分防備，和在其他事情上的開明很是不同。”

曹瑛輕嘆一聲，說：“你還太小，你能為自己的每個行為承擔後果麽？不是姑媽不讓你和雲間來往，試想，如果我早早地對你們橫加阻止，就不會讓你有機會去找他。你今天偷偷見了他，有沒有遇到更多的麻煩？其實姑媽不問也能猜得到，一定會有麻煩。”

望舒臉色沉沉的，低着眼睛。曹瑛知道一定說中了，便接着說：“姑媽之前并沒有阻止，是想讓你自己明白這其中的道理。很多無謂的感情只會占用你的精力，讓男的廢了耕，女的廢了織，到頭來又發現這些太不可靠。執子之手能有多久？又有幾個有情人能終成眷屬？尤其是你和雲間，你們還很小，這麽小談情說愛本就不合倫理的，況且兩人之間只是浮游的一點好感，又面臨着不小的威脅，這樣的感情還沒萌芽就會被雨打風吹散了，根本經不住一丁點的考驗，你又何必給自己惹來一身傷痕累累？”

望舒無法贊成這樣的說辭，反駁道：“聽姑媽這樣說，人和人之間的情愛倒比生死還沉重了。”曹瑛說：“不錯，這些兒女情長的事比生死都難把握，且毫無用處。”望舒又問：“姑媽覺得什麽是有用處的？”曹瑛一時答不上，便含糊着說：“說起來難免俗了，這世上踏實有用的就是俗人。”望舒聽完吃吃地笑了，笑裏含着無奈。

曹瑛說這番話時，心情也有一些悲壯，人一激動，聲調就會升高起來。只是這種悲壯不是戰士赴死的那樣悲壯，而是将生命中一項重要之物狠心舍棄後的悲壯。但凡一個人要說過于絕對的話時，總是有這樣的悲壯，如此，曹瑛便是矛盾的。因為即然男女情愛這麽不好，扔掉它時又何來悲壯？

曹瑛說：“我曉得，此刻我說什麽你都聽不進去。姑媽并不是個古板的人，只是你和雲間的事，就算我不阻攔，也總會有人出來阻攔，至于用什麽方式我不知道，橫豎你們都不會有結果。你還是将心思用在研究生意上，望舒……”曹瑛用手摸摸望舒的頭發，頓了頓，随後語重心長地說：“別讓你父親的日本之行變成徒勞，而我，已漸漸老了。”

曹瑛這句話将望舒從先前的愛情幻想中拉回了現實。如果說和雲間在一起時她開始變得透明些，開始率直天真地坦露她性格中的矛盾，将自己小女孩的幼稚和思想中令大人都害怕的成熟都一覽無餘地慢慢呈現的話，現在又只剩下成熟了。

望舒無意和姑媽就情感問題繼續探讨下去，像從前一樣，她先妥協并終止了争辯，“姑媽，你放心，我不會牽愁引恨的。”

“好。”曹瑛微弱地說了一個字。

這番對話，曹瑛比任何時候都心力交瘁，她幾乎沒有力氣了。她說的如此累，只因自己的理論連自己都沒說服，卻要說服別人，硬撐着表述一個觀點，所以她累。好在望舒識趣，又一次給了她臺階，但她知道，自己并沒有贏。

曹瑛每每看到望舒的妥協都有些餘心不忍，自責自己有些不近人情，可她又堅信對于成長中的望舒必須時刻提點着，這黑臉必須唱。

“走吧，”曹瑛說：“已經很晚了，別讓你父親等太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