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電魚是犯法

餘漉首先來到了宿舍樓下的垃圾集中點。垃圾分類普及之後，學校開始使用不同顏色的垃圾箱，方便學生分類投放。

餘漉想了想，先打開了綠色的可回收物垃圾箱。裏面有很多廢紙，大多是學生們廢棄的草稿紙，看着還算幹淨。他把垃圾箱整個地倒過來，耐心翻找，卻始終沒有找到他想要的東西。

于是他把這些廢紙重新放回可回收垃圾箱裏，又将目光投向了廚餘垃圾和有害垃圾。

有害垃圾裏東西不多，一眼就望得到底，他要的東西不在裏面。而廚餘垃圾箱，則被塞得滿滿當當，幾乎溢出來。

九月的天氣不算太熱，卻也還沒正式開始降溫。廚餘垃圾箱蓋着蓋子，湊近了還是能聞到一股食物腐敗的酸臭味兒。

餘漉猶豫了一下，覺得把正在腐爛的廚餘垃圾倒出來不大合适。他只好把手伸進去，小心翼翼地翻弄。

垃圾桶裏黏糊糊的，什麽都有。大多數是學生吃剩下的東西。經過幾個小時的發酵，食物殘渣散發出一股生人勿進的味道。

餘漉捏着鼻子，一點點地掏弄。即便屏住呼吸聞不到味道，但是手指觸碰到那些黏糊糊濕漉漉的腐敗食物，雞皮疙瘩還是順着手臂爬上來。

餘漉強忍着惡心，手已經伸到廚餘垃圾箱的最底部。他不小心摸到了一大灘熱烘烘黏糊糊的液體，驚得他倏忽縮回手來，低頭一看，滿手黃橙橙的油光。

餘漉當場就吐了。

可是再惡心也得找。吐完了，他擦擦嘴，緩一緩，又再次把手伸進垃圾箱。

可惜，他在垃圾箱前做出的巨大犧牲并未獲得回報。他始終沒能找到那個東西。

這也很正常。學生宿舍産生垃圾的速度很快，清運工每天都要來倒兩三次垃圾。那個東西如果是他在三天前丢棄的，那麽早就該被運到垃圾清理站去了。

餘漉在水龍頭下沖洗了很多次，但總覺得手上油膩膩的沖不幹淨。他很想回宿舍去拿洗潔精，甚至洗衣粉，把手好好洗一洗。他還想要沖個澡，把這一身汗酸和腐臭味全部沖走。

可是那個青年尖銳而痛苦的質問反複在耳邊回響。

“你對我做了那種事，還有臉問我為什麽不來找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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餘漉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原本白皙幹淨的手指，因大力擦拭而微微泛紅。他又看了看時間，十點半，距離宿舍門禁還有半個小時。這個時候學校周圍的公交車已經全部停運了。要去最近的垃圾中轉站的話，還得步行20分鐘。

餘漉深吸一口氣，毫不猶豫地朝校門走去。

大學城中心設有一座垃圾中轉站。現在的大學生都很想得開，吃穿用度想扔就扔，每天都會産生巨量的垃圾。

這個點，垃圾中轉站當然也已經關門了。好在餘漉并不是普通的人類弱雞大學生，他是條鲈魚精。

他的朋友千年蜘蛛精曾經教給他一點小法術，因此他輕易躲過了中轉站的門衛，悄悄摸進了垃圾場。

這裏的垃圾規模遠超他的想象。餘漉一走進去就驚呆了。各種各樣的垃圾堆成了小山，一眼望不到頭。他根本不知道從自己學校出來的垃圾被放置在哪裏。

最要命的是，這裏不光有大學裏出來的垃圾，還有周圍居民區的。郊區居民的素質覺悟沒有大學生那麽高，因此垃圾分類做得也不是很到位。

在“可回收物”這一邊，除了廢紙以外還混雜着大量亂七八糟的髒東西。像是沒有喝光的可樂罐頭啦，混着飯菜的外賣盒啦……堆成山的固體垃圾下面，鋪着厚厚一層黑乎乎的油膩液體，讓餘漉回想起了把手伸進腐爛食物裏的黏滑感。

他立刻控制不住地幹嘔起來。

好髒！

不光是髒，而且好臭！

餘漉是生在水裏的魚，對氣味和周圍環境的潔淨度都很敏感。現在光是站在這堆垃圾山前，他都難受得快要暈倒了，一想到待會兒還要在這裏翻找東西……

餘漉捂住嘴，好不容易壓住了胃部的翻湧。

他想做個深呼吸，可是吸進去的全都是垃圾站裏的污濁空氣。這讓他可憐的肺也再度遭到污染。他眼裏閃過一絲絕望，像擱淺的魚。

但這情緒在他向來淡漠的臉上一閃即逝。

他定了定神，最終還是走進了垃圾堆裏。

一步一步，地上的黑膩污油很快弄髒他的鞋子，順着褲腳往上滲。

……

翌日，淩晨。

太陽還未升起，環衛工人就已經開始工作。當第一個環衛工來到垃圾中轉站時，驚愕地發現垃圾場門口竟然躺着一個渾身髒兮兮的少年。

那少年簡直是從垃圾堆裏爬出來的，臉上身上都是油膩污漬，臭不可聞。他像是累壞了，就這麽毫無防備地睡在了垃圾場外面，就連環衛工人的到來都未曾察覺。

好在環衛工習慣了垃圾的臭味，并沒有很嫌棄他。環衛工搖醒他，問他怎麽睡在這裏。那少年卻不答，只是搖了搖頭，沉默地離開了。

到底扔到哪裏去了？

餘漉一邊朝學校走，一邊思考着。

難道說，三天前的垃圾已經被轉運到垃圾填埋場去了嗎？那恐怕就真的是大海撈針，再也找不到了。

話說回來，他到底為什麽會撕掉那頁日記？

是的，他在垃圾堆裏找了一整晚的，就是那頁失蹤的日記。

他翻看了前一天和後一天的日記，并沒有找到任何跟那青年有關的記錄，也沒有提到日記被撕的事。

9月27號那天的日記就這麽憑空消失了。

沒有日記，他也就沒有那一天的記憶。

眼前再度浮現出青年離開時那驚詫且劇痛的神情。餘漉覺得心裏很不好受。他很讨厭這樣的感覺。

他讨厭油污，讨厭臭味。他讨厭一切肮髒的會污染他的東西。那會讓他死的。

在他還是一條魚的時候，那些髒東西會把他毒死。所以即便現在變成了人，他還是他保留着做魚時的習慣，盡可能地要讓自己保持幹淨。

如果可以，他真的不想再碰那些垃圾。

可是，不找到日記的話，他或許永遠不會知道那天發生了什麽。

他到底……對那個青年，做了什麽？

……休息一會兒再去找找吧。不能耽擱太久，否則三天前的垃圾真的會被填埋掉。

餘漉本打算回宿舍去好好洗個澡，但他聞了聞身上的臭氣，實在無法容忍今後的日子宿舍裏也有這股味道。于是他将視線投向了路邊的人工湖。

這是大學城在建造之時設計的一個觀賞用湖泊。水很淺，很幹淨。這會兒大概淩晨四點，天還沒亮，馬路上靜悄悄的，只有蛾子撞在路燈上的聲音。

餘漉找了個僻靜角落，把身上的髒衣服一股腦兒全脫了，然後噗通一聲跳下水。

入水前他是個身材颀長的俊美少年，入水後就只見一條黑色大鲈魚，如釋重負地甩起了尾巴。

那鲈魚通體透黑，長約半米，顯然不是尋常的品種。魚尾有力地擺動着，在清澈湖水裏歡快游動，洗刷着自己身心的濁氣。

餘漉久違地變回了原形，在湖水裏自由馳騁。他感到爽快極了。見到臨江仙以來的種種郁悶愧疚，也在此刻短暫地抛到腦後。

不知過了多久，當他發洩完畢，準備回岸上穿衣服時，身體忽然一麻。

“……！”

這感覺不對勁！

是電！

餘漉還沒來得及反應，只覺渾身一震。強勁有力的電流瞬間從四面八方貫穿了他，他立刻失去只覺，整條魚僵硬地往下沉。

他并未下沉多少。很快地，一張漁網接住了他。

餘漉躺在網裏奄奄一息，眼睜睜看着自己被人撈出水面。電流穿過身體的劇痛還在細胞裏不斷叫嚣，他的肌肉一陣陣地痙攣，根本無法動彈。

剛離開水面，鲈魚就情不自禁地張大了嘴。魚嘴一開一合，拼命地呼吸。

作為一條魚，它無法用腮在空氣裏呼吸。窒息感瞬間包裹了它，瀕死感令它本能地拍打魚尾，試圖從漁網裏掙脫出來。

然而這是徒勞的。

鲈魚癱在網兜裏，只覺天旋地轉。視野轉動，終于看清了那個把它電暈了撈起來的人。

那是一張熟悉的臉。昨天晚上剛見過，把它罵得狗血淋頭的那一位。

此刻那人的臉上非但沒有昨夜的憤怒，反而笑嘻嘻的，戲谑地說：“喲，這不是巧了嘛？你這小渣魚在這裏幹嘛呢？”

鲈魚嘴巴一張一合。它無法發出任何聲音。

一條魚是無法說話的。

“啊，受傷了是吧。不好意思，電到了你的本體。”臨江仙嘴角一揚，掌心引雷符咒若隐若現，“本來我只想抓幾條鲫魚回去吃，沒想到居然抓到這麽大一條鲈魚。既然我們這麽有緣，那我就不客氣了。你說我是把你清蒸了，還是紅燒好呢？不過話說回來……”

他湊近網兜，近距離地觀賞鲈魚瀕臨窒息的無助模樣。然後像個惡作劇的小孩似的笑了。

“以牙還牙的話，我豈非應該拿根簽子，把你從頭到尾地捅穿，然後架在火上，烤、來、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