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養魚

餘漉的夜不歸宿，讓旋覆徹底慌了神。

昨晚餘漉說要出去，也沒說去哪裏。旋覆已經累了一整天，沒能等到他回來就昏昏沉沉地睡着了。醒來時天光大亮，已經錯過了早上第一節 課。

旋覆本來以為是餘漉看他睡得香沒叫他，一個人去上課了。正在暗自生氣，可當他急沖沖地感到教室，同學卻反而問他：餘漉呢？怎麽沒跟你一起來？

旋覆隐約感到不安，立刻打他電話，卻沒有人接。

不好的預感在石代赭來找他的時候得到了證實。

“你今天見到他沒有？”石代赭問，“他一整天沒回我消息。”

旋覆心裏記挂着餘漉，此時也顧不上對天敵的害怕，急道：“我也找了他一天了！我還想問你呢！”

石代赭似乎意識到什麽，皺眉道：“糟了，他不會真的去翻垃圾了吧？”

旋覆不解：“翻垃圾站？他為什麽……”話未說完，旋覆忽然想起昨晚餘漉的種種異常表現，恍然大悟道，“對哦！他可能真的去垃圾站了！”

石代赭長嘆一聲：“那家夥有潔癖。他要是真的逼着自己去翻垃圾，搞不好會被活活臭暈……”

于是兩人兵分兩路，一個在學校裏繼續找，一個則去了大學城的垃圾中轉站。

然而直到傍晚，餘漉仍是行蹤不明。

精疲力竭的旋覆來到咖啡館，跟石代赭碰頭。這幾天來發生了太多事，已經榨幹了旋覆的全部精力。他一坐下就癱在了沙發裏。

“他到底去哪兒了呀……”旋覆喃喃，“什麽垃圾這麽重要，課都不上了……”

石代赭道：“大概是日記。”

旋覆狐疑：“日記？他的日記本在宿舍裏啊，我出門前還看見了，就在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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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代赭看旋覆已經累得眼睛都快睜不開了，便點了兩杯飲料。給旋覆的是甜甜的熱牛奶，他自己則點了杯黑咖啡。

旋覆是真的累壞了，當即捧着奶杯，咕咚咕咚地全喝了下去，喝得一嘴奶沫。

石代赭抿着黑咖啡，說：“他的本體是鲈魚，記性很差，差不多只能記住三天以內發生的事情。所以他每天都要寫日記，把重要的事情記下來，否則三天後就什麽都不記得了。”

旋覆驚訝地睜大了眼：“三天？那……”

石代赭擡手道：“你別打斷我，先聽我說完，再提問題。”

旋覆立刻閉上嘴，乖巧點頭。

石代赭繼續道：“昨天臨江仙不是指責餘漉做了對不起他的事兒麽？餘漉回去以後告訴我，他發現他的日記本裏缺了一頁，被人撕掉了。他覺得是他自己出于某種原因把那頁日記撕下來扔掉的，但他想不起到底是為什麽。所以他才會去垃圾中轉站，就是為了找那頁日記，找回那天的記憶。”

旋覆放下空空如也的杯子，震驚地打了個奶嗝。

石代赭道：“你是不是想問為什麽他覺得日記是他自己扔掉的，而不是別人？很簡單，因為日記本上被我施了法術，只有我和他能打開。既然不是我，那就只有他自己了。”

旋覆：“……”

石代赭：“好了，我要說的說完了。你想問什麽？”

旋覆舉起手，小心翼翼地問：“既然他只能保留三天的記憶，那麽……他是怎麽參加高考的？”

石代赭：“……”關注點居然在這裏嗎！

旋覆忽然意識到什麽，倒抽一口涼氣：“嘶，我是不是問了什麽不該問的問題……”

石代赭看他擔驚受怕的樣子，覺得既好笑又無奈。他笑着搖了搖頭，說：“不是你想的那樣。他高考沒有作弊，我也沒有幫他。他是憑自己的努力考進來的。”

“哈？！”旋覆驚得下巴都快掉了，“他不會在三天內複習完了高中全部內容吧？等等，還不止是高中……”

石代赭：“不是三天內。是3乘365。”

旋覆：“？”

石代赭：“他每天都要花很多很多時間複習，反複看前面的筆記。三年裏他把考試內容反複看了幾千遍，總算記住了，勉強考上了這所學校。畢竟他只是很難記憶，而不是完全不能記憶。”

……真是聽者傷心聞者落淚。

旋覆心情沉重。不是為了餘漉求學之艱辛，而是……餘漉這種只有三天記憶力的鲈魚都考上了這裏！而他！一只記憶力正常的蛾子，居然高考分數還比他低！

簡直無地自容好嗎！

旋覆做了個深呼吸，轉移話題道：“……但是我們已經把周圍的垃圾場都找過了，他還能去哪兒呢？”

石代赭垂下眼，看着手中的咖啡杯：“恐怕是出了什麽意外。”

旋覆立即反應過來：“難道是臨江仙打擊報複？！”

石代赭道：“這是一種可能性。還有一種可能性，就是他被妖物監管局控制了。”

旋覆茫然：“啊？”

“果然，你不知道妖物管理局的存在。”石代赭道，“其實自古以來，人類就知道身邊存在着妖物，并且妖物掌握着人類一輩子都不可能擁有的力量。”他擡眼望向旋覆，表情嚴肅，“你如果是人類的掌權者，你會怎麽做？”

旋覆：“呃……跟妖物搞合作，共同促進社會繁榮進步？”

石代赭苦笑：“你想的太簡單了。非我族類，其心必異。人類在面對妖族這樣遠遠比他們強大的種族時，首相想到的不是合作，而是如何壓制他們的力量，避免妖物篡奪人類在地球上的霸主地位。于是妖物監管局應運而生。最開始是怎麽建立的我并不清楚，大約是從上古時期就已經存在了，只不過那會兒它還不叫這麽洋氣的名字。”

他頓了頓，繼續道：“總之目前的情況就是，妖族可以隐藏身份，混跡人間，但不可以用妖術做違法的事。同時也要盡可能地避免被人類知道我們的存在。不然的話，妖物監管局就會出手。為了世界和平制裁你。”

旋覆恍然大悟：“難怪你和臨江仙都會老老實實聽警察的話，原來我們妖怪也要講基本法啊。”

“對。我們根本不是怕警察，而是擔心驚動管理局。”他點着頭，忽然有些詫異地問，“話說回來，你連管理局的存在都不知道，你到底是怎麽在人間混的？難道這麽多年都沒有前輩教過你嗎？”

旋覆不好意思地抓抓頭：“畢竟我從普通蛾子修煉成精也只不過二三十年……當時因緣巧合，被我修出了人形，我對人類世界很好奇，就一個人下山了。收養我的是一戶普通人家。他們以為我是個人類嬰兒，所以從小到大都把我當親生兒子來養。可惜後來……”

他話沒說完，忽然表情大變：“等等，你的意思是餘漉被妖物管理局抓走了？可是他們為什麽要抓他？他又沒有犯法。”

石代赭聳聳肩：“這就不得而知了。其實他被管理局抓走還不是最壞的結果，畢竟他在管理局裏有檔案，他們一查就會知道，他的記憶只能保存三天。如果他犯的不是什麽大事兒，他們一定會把他盡快放出來的。但如果抓走他的是其他不知情的人……”

旋覆猛的倒抽一口涼氣：“臨江仙……”

“嗯。”石代赭垂眸，“臨江仙。”

旋覆突然站起來，差點把咖啡桌踢翻，急吼吼地道：“那我們趕緊去找他呀！”

他動作太大，弄出了很大的響聲。咖啡館裏其他人紛紛轉過頭來，略帶不滿地看着他。

石代赭揮揮手示意他坐下：“冷靜點，先別激動。臨江仙最擅長隐藏氣息。我跟他鬥了這麽多年，我很了解他。他如果想躲起來，那即便是妖物管理局，恐怕都找不到他。”

“可你不是說餘漉的記憶只能保存三天嗎？”旋覆急道，“如果他三天內回不來，那不就什麽都不記得，把我們所有人都忘記了？！”

石代赭笑了笑：“這不就是日記的作用？他回來只要看一遍日記，就會想起我們的。”

旋覆還是很擔心：“可是，你跟臨江仙是敵人。他落在臨江仙手裏，萬一被虐待呢……”

“不會的。”石代赭胸有成竹，“他不敢。餘漉畢竟是我的人。”

旋覆一個腦抽，脫口而出：“他連你都敢打，難道還不敢打你的小弟？！”

石代赭：“……”

旋覆話說出口才意識到自己居然嘲諷了蜘蛛大佬。他一秒變慫，趕緊道歉。

好在石代赭并未計較，只是淡淡地說：“他不敢對餘漉做什麽，因為我手裏有他想要的東西。他如果敢動餘漉，我就跟他拼個魚死網破。”

旋覆：“……”

他忍了很久，還是瑟瑟發抖着說：“大佬，‘魚’死網破不大吉利，能不能換個說法？”

石代赭從善如流：“那就玉石俱焚。”

旋覆：“……”

聽起來也沒有好到哪裏去啊！

旋覆深深為自己鲈魚舍友的安危擔憂。不過蜘蛛大佬跟臨江仙鬥了這麽多年，想來已經完全吃透了臨江仙的脾氣。餘漉是蜘蛛大佬的朋友，蜘蛛大佬都這麽胸有成竹了，那餘漉應該會沒事吧？

與此同時，另一邊。

郊區某別墅，主卧室，衛生間。

浴缸裏放滿了水。一條半米多長的黑色鲈魚沉在水底，一動不動。

不是它不想動，實在是這浴缸太小了。

雖然對人類來說是寬敞的雙人浴缸，但鲈魚全長半米多，在這浴缸裏想掉個頭都很困難。

浴缸上沒有加蓋子，周圍貼了一圈禁閉符。其實那些符完全沒必要，因為它根本沒法逃。它以元神之體被電暈，此時意識尚且昏昏沉沉，別說變回人形了，就連開口說話都做不到。

它幾乎要忘了自己是誰。就這樣迷迷糊糊地躺着。

兩天了，浴缸裏的自來水愈發渾濁。魚身上分泌的粘液和排洩物将它自己的生活環境弄髒了。這也沒辦法，畢竟浴缸實在太小，那些髒東西沒有地方去。

魚無法說話，它只能安安靜靜地沉在水底。

“……”白衣青年站在浴缸邊上，低頭看着奄奄一息的魚。

他拿了根竹竿，伸進浴缸裏捅了捅那條黑色大魚。魚嘴緩慢開合了一下，證明自己還活着，但顯然它很虛弱。

“裝死啊你？”青年不悅地撇撇嘴，又戳了大魚幾下，“你裝死我也不會放你出來，除非石代赭拿他的寶貝來換。”

大鲈魚被他捅得身子歪到一邊。魚尾小幅度地擺了擺，艱難地保持住平衡。

“……”青年盯着大鲈魚，有些不爽。

半晌，他罵罵咧咧地出去了。回來時手上拿着手機。

屏幕上的浏覽器顯示着搜索內容：如何在浴缸裏養鲈魚。

幾分鐘後，青年又罵罵咧咧地給浴缸換了水。不是混合着消毒劑的自來水，而是家門口小溪裏的活水。

水變幹淨了。

大黑鲈魚活了。

青年看着那條緩慢搖動的粗壯魚尾，嘴角忍不住揚了一下。

但很快地他又撇下嘴角，哼了一聲，一臉不高興地走掉了。

又又過了幾分鐘。青年拿着一個剛買回來的白饅頭，坐在浴缸邊上，掰成小塊，往水裏扔。

“……”大黑鲈魚趴在水底，隔着晃動的水波，看着他。

“……”青年跟他對視幾秒，突然暴躁，噗通一聲，把饅頭整個兒扔進水裏。

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