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

過了大概十來分鐘, 遠遠超過單純換衣服的時間，旋覆總算從帳篷裏出來。

他臉上還染着一抹紅暈，像晚霞在天邊拖曳的薄薄雲彩。那麽細膩而溫柔, 是任何畫家都無法複刻的旖旎顏色。

石代赭飛快地掠了他一眼，就克制地收回目光。他可不想小家夥再害羞地跑進去, 把自己鎖起來一萬年都不出來。

“……咦？”旋覆故作鎮定，走到他面前，看着他幹淨清爽的衣物, 驚訝地說, “你也換衣服了嗎？”

石代赭正在擺弄燒烤架, 聞言笑道：“烘幹的。用法力烤一烤，兩秒就幹了。”

旋覆：“……”為什麽我總是忘記, 他們千年大佬和我這種小妖怪是不一樣的。

大妖怪的人生真是輕松啊。

即便有x欲應該也能很輕松地壓住吧……

旋覆忽然意識到自己一不小心又開始往那邊想，不由羞紅了臉。他甩甩腦袋把那些奇怪念頭趕出去，深吸一口氣道：“我來幫你！”

石代赭專門帶了個冰盒過來, 裏面非但有蔬菜、肉串，甚至還有冰奶茶。

旋覆驚喜不已。

“真的有燒烤奶茶啊！”旋覆抓抓腦袋, “我……我在節目上就是随口一說……”

“不是早就約好了嗎？”石代赭笑笑，打了個響指。燒烤架下方的木炭便熊熊燃燒起來。“之前答應你的那一頓燒烤奶茶，一直拖到現在。”

旋覆拿起一杯奶茶, 插了吸管美滋滋地喝起來。

“啊——爽！”他爽得眯起眼睛，久違的甜美口感令他渾身上下無比暢快。

爽完之後他忽然發現，盒子裏還有一杯。他把第二杯從冰塊裏拎起來, 有些為難地道：“第二杯喝不下了哎, 但是放到晚上就不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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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代赭笑道：“想什麽呢你，那杯是我的。給我。”說着伸手過來。

“诶？！”旋覆睜大眼睛，“你不是不喝奶茶只喝咖啡的嗎？”

“喝了那麽多年咖啡, 偶爾也要換換口味嘛。”石代赭也啪嗒一下把吸管插上，吸溜了一大口，很自然地把奶茶放到邊上。

旋覆捧着自己那杯奶茶，看着他，忽然笑了。

小蛾子感動地想道：大佬真好，為了配合我的生活習慣，都開始和我一起喝奶茶了！

那我也要投桃報李，也要和他一起吃他喜歡吃的東西！

……他喜歡吃什麽呢？

小蛾子想了半天，突然腦子卡殼。

想來想去，關于蜘蛛大佬的口味愛好，他只能想到一個——那就是蛾子。

……我總不能陪他一起吃我親戚吧。

小蛾子深沉地想着，忽然又想起一個很嚴肅的問題。

“大佬大佬。”他咬着石代赭給他遞過來的烤串兒，滿心好奇地問，“你平常吃鲈魚嗎？”

“吃。”大佬回答得很果斷。

“哎？”這跟旋覆想象的不一樣，他撓撓頭，“那……餘漉會吃嗎？”

“餘漉當然不吃，他來我家吃飯的時候我也不會買魚。”石代赭認真地給烤串反面，仔細撒上調料。肉串被烤得滋滋作響，散發出誘人的油脂香氣，“……我要是想吃魚，就趁他不在的時候自己買來吃。”

旋覆沒忍住又拿起一串，沉浸在肉類脂肪的美好口感裏，接着問道：“那……你吃兔子嗎？烤兔腿兒、冷吃兔什麽的……”

石代赭笑了：“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你是問我吃不吃朋友的同類。”

旋覆點點頭。

石代赭很肯定地回答道：“吃，當然吃。我活了一千多年，什麽物種的朋友沒有。認識一個就不吃一個，那我豈不是只能吃素——哦不，素都不能吃。畢竟花妖樹妖蘑菇妖什麽的也挺多的。”

“哎？！還有蘑菇妖？！”旋覆驚得肉串兒都要掉了，“蘑菇是怎麽成精的啊！”

“跟你一樣，被仙露澆灌了一下。”石代赭若有所思，“我懷疑凡間有個喜歡喝酒的醉鬼仙人，一喝醉就把仙露滿世界地撒，弄的各種妖怪百花齊放，連真菌都成精了。”

“……”被他這麽一說，怎麽眼前浮現出了醉鬼仙人對着樹幹尿尿的糟糕場景……

旋覆咳了幾聲，把這可怕的畫面從腦子裏趕出去。

由于旋覆扭傷了腳，下午原定的采野果、抓野兔行程只好取消了。

于是改成了——釣魚。

兩人一人一根魚竿，坐在溪邊垂釣。沒過多久蛾子就本性複發，根本坐不住，魚竿一扔跑到邊上去玩兒了。只有石代赭釣到魚的時候回來看一眼。

不知是不是出于某種詛咒，石代赭釣來釣去，上鈎的全都是鲈魚。而且全都是不知道幾厘米長的大黑鲈魚。

他郁悶地把那些魚放生，還随手丢了個治愈術，治療它們被魚鈎鈎住的嘴。

旋覆樂了，忽然又來了興致，重新坐下來跟他一起釣魚。

這下更刺激——又一條大鲈魚咬了旋覆的鈎，并且用力一掙，直接把整個魚竿拖進水裏了。

“哎呀！”旋覆驚叫，他沒想到鲈魚力氣這麽大，下意識地想跳進溪裏去追魚。

“別！”石代赭急忙攔他，一把抱住他的腰，“你有傷，別下去！”

“可是魚竿——”旋覆眼睜睜地看着大鲈魚拖着魚竿游遠。

石代赭額頭青筋一跳。這種隐喻般的結局令他異常不爽，但他還是安慰道：“別管了，天要下雨，魚要嫁人，由他去吧！”

旋覆：“……”這話怎麽聽起來怪怪的。

釣魚釣了一下午，結果非但一條魚沒釣上來，連魚竿都賠進去了。

無可奈何，兩個人晚上只能吃自己帶過來的東西。

天色漸暗，石代赭生起篝火。山裏的夜晚，氣溫降下來，倒也不算冷，只是沒有白天那麽炎熱。

旋覆感受着火光在臉上跳躍的溫暖感覺，舒服地眯起眼睛：“啊，我好喜歡篝火！”

石代赭笑笑：“篝火跟電燈你更喜歡哪一個？”

旋覆認真地想了想：“篝火！”

“那晚上我們就把篝火一直點着。這樣也不會有野獸過來。”石代赭一邊說着，一邊把烤好的棉花糖遞給旋覆。

旋覆接過，啊嗚一口咬下去，登時被那熱烘烘的香甜味道給俘虜了。

“啊啊啊，好好吃！”棉花糖烤得恰到好處，一口咬下去會拉絲，但卻并不會融化到手上。旋覆幸福得眼睛都彎起來，又把棉花糖串重新遞到石代赭嘴邊，“大佬你嘗嘗！”

石代赭咬了一個，笑着說：“好甜。太甜了，你吃吧。”

他們帶的也不多，就一小包。

畢竟晚上的計劃本來是烤魚。烤棉花糖只是一時興起，就這一小包，串在簽子上一共也就兩三串。

旋覆察覺到他的好意。不由笑笑，低着頭小口小口地咬着棉花糖。

真的好甜。都有點舍不得吃了。

石代赭看着小家夥手捧烤棉花糖那心滿意足的模樣，不禁搖頭笑道：“誰能想到，我居然在給我的零食投喂零食呢？”

旋覆笑道：“我也沒想到我能認個天敵當爸爸呀！”

石代赭聳聳肩：“當初可是你主動撲到我懷裏來的，還打翻了我的零食罐子。”

“那是——”旋覆想起當年的事，不由又羞又氣，“還不是你拿信息素騙人！我還在上課呢！老遠就聞到了你求偶的味道！我連衣服都不要了這麽誠懇地沖過來，誰知道你是個男的呀！你甚至連蛾子都不是！”

石代赭微微一笑：“那你怎麽還起反應了？”

“……”旋覆臉紅得像被篝火燎着了似的，他很想晃着蜘蛛大佬的肩膀咆哮說都是因為信息素啊這是生理本能我有克制不了！可是他一想起剛見面時就【】了大佬一褲腿兒的事，頓時整個人都沒了氣焰。

非但如此，還有大佬受傷躲在山洞裏說想咬他一口的時候。

還有他來公司總部給自己檢查身體的時候。

還有……今天白天……他吻他腳踝的時候……

啊啊啊啊我怎麽一天到晚都在秒【】啊！太丢臉了！

小蛾子悲哀地想到，他跟大佬之間反複過次數最多的場景，就是他一言不合就【】一褲子。

區別只在于，是【】了自己一褲子，還是【】了對方一褲子。

啊啊啊啊這是什麽詭異的關系！

而與此同時，同樣陷入沉默的石代赭，心裏也在想着糟糕的事情。

他想起了……當初為了督促旋覆學習，而往他高數書上撒信息素，導致蛾子對着高數書【】了出來的事……

如果此時二人心意相通，石代赭就可以糾正他：不，不是每次都是你褲子我褲子，你還對着高數書【】過一次。

是我害的，對不起。我真是個變态。

……這到底是什麽奇妙的關系啊……

石代赭不禁扶額，陷入了深沉的哲學思考。

而旋覆也低着頭不敢看他，任憑火光在臉上跳躍，調皮而溫暖。

在這微妙的氣氛中，兩人默契地沉默了很久。

但奇怪的是，他們并沒有覺得有多難熬——明明應該是很尴尬、很羞恥的話題，他們卻都有一種想要微笑的沖動。

兩個人都憋着這股怪異沖動，假裝自己沒事，在很普通地思考人生。

篝火噼噼啪啪地，安靜燃燒。夜色溫柔而祥和。

不知過了多久，旋覆終于靈光一閃，轉移話題道：“對了，餘漉最近怎麽樣啦？”

“還是老樣子。”聊起餘漉，石代赭的情緒也恢複了些。他笑了笑，說，“一天到晚跟小魚竿兒膩在一起，甜甜蜜蜜。很幸福。”

“诶……”旋覆悄悄打量着他，小心翼翼地問，“那他還會來看你嗎？”

石代赭想了想，道：“他最近在忙期末考試，沒什麽時間，畢竟快放暑假了嘛。”石代赭琢磨着旋覆問這話的意思，反問道，“你想約他嗎？暑假他就有空了，我也放假，我們可以一起出來玩。”

“好呀……”旋覆笑着應了，眼裏卻仍有一絲微妙的愁緒。

“怎麽了？”石代赭敏銳地察覺到他情緒裏的異樣。

“嗯……”旋覆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下定決心，小心翼翼地說，“其實以前我想過這件事……”

“嗯？”

“就是……如果臨江仙把餘漉從你身邊搶走了怎麽辦……”旋覆頓了頓，似乎是覺得這個表述不太合适，于是很快地又改口道，“我是說，你畢竟和餘漉這麽多年感情。而且你也說，你當他的監護人是因為希望有個人能陪陪你……你說過無盡的壽命就是無盡的寂寞……但現在……”

他說着說着就有些不忍心，像是怕揭了對方的傷疤。

石代赭卻笑了。笑着，溫柔地打斷他說：“沒關系，我還有你。”

旋覆一怔，呆呆地擡起眼來。

石代赭凝視着他，看着那雙漂亮的，澄澈的眼睛。他真是愛極了那雙眼睛，時常需要克制住去親吻它的沖動。

“我還有你啊。”石代赭望着他，微笑着說，“所以別擔心，我已經不寂寞了。”

旋覆瞳孔縮了一縮。他怔怔地，忽然想起當初餘漉也是這樣回答他的。

——他還有你。

那時他還不明白餘漉的意思。他也不明白自己的心。

如今他全都明白了，可是……

“可是……我……”旋覆忽然眼睛一酸，難過地低下頭，“可是我也馬上要離開你了……我要出道了，我會和餘漉一樣沒有時間回來看你……我甚至……我再也不能和你在公開場合見面……兔兒爺說我不可以……”

石代赭看着他發自內心地愧疚，有預感他下一句就要說“對不起”。果然，旋覆抽了抽鼻子，一個“對”字剛剛出口，石代赭就擡起他的下巴。

“不要道歉。”石代赭凝視他的眼睛，溫柔地說，“不要道歉，你沒有做錯什麽。不要緊的。”

他頓了頓，又說，“你如果不能來找我，那麽我就去找你。如果我們不能被看見，那我就用隐身術，變身術，或者直接用結界在外面罩一個罩子，讓別人看不見我們。沒有關系的。你可以自由地去做你喜歡的事。我會在你背後，一直陪着你。這樣，我也不寂寞。”

旋覆看着他，眼淚吧嗒吧嗒地往下掉。

“別哭。”石代赭以指腹輕輕揩去他的淚水，笑着說，“畢竟我們是妖怪嘛，活得總歸比人類要輕松些的。否則這千百年的修為，可真是修到狗肚子裏去了。”

旋覆聽到這句“修到狗肚子裏去”，不知想到什麽，忽然“噗”地笑了出來。

他眼睛裏還盈盈地盛着淚水，這麽一笑，眼珠就從他彎彎的眉眼裏滾落下來。月光閃爍，格外溫柔。

“兔兒爺也說過這個，他變成兔子讓眠眠抱他的時候。”旋覆忍着笑意道，“你們大妖怪都愛這麽說嗎？”

石代赭哼了一聲：“那是他剽竊我的。抄襲，舉報了。”

旋覆不由得哈哈大笑。

“說到這個。”石代赭有些擔憂，視線下垂，落到他的腳踝上，“你的腳怎麽樣了，還疼嗎？白天沒處理完，你再讓我看看。別影響了你後面的活動……”

眼看着男人朝他伸出手，旋覆下意識地往後一縮。

那種熟悉的暈眩感又湧上來了，他的心跳霎時加速，整個蛾子都噗噗顫動。

不行啊！別碰我！我沒有幹淨內褲可以換了！

旋覆受驚似的跳起來，腦袋上那對粉紅色觸角都緊張地蜷起，像兩只小蝸牛。

“我我我……”他慌亂不已，腦子裏混混沌沌根本無法思考。他現在只想逃，逃得遠遠的，逃離眼前的人，逃離那種讓他失控讓他沉淪，讓他既害怕卻又發了瘋一樣渴求的奇妙感覺。

“我困了！”宕機的大腦最終只能吐出這麽一個爛借口。他慌慌張張地跳起來，一瘸一拐地往帳篷跑，“我困了，睡覺！”

石代赭：“……”

眼睜睜地看着蛾子跑進帳篷，嘩啦一下拉上拉鏈。似曾相識的場景。

可是下一秒，拉鏈裏面又伸出來一只軟乎乎的小手。糾結地、不情不願地，把拉鏈重新拉開了。

因為他們只帶了一頂帳篷。

石代赭看着那個為他留出一條縫的帳篷，心裏不由感嘆。

我可真是太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