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廟會(二)

“幹嗎這樣看着我?”羽然恢複了一貫的表情。

“你對待小孩子比對待我和藹多了。”羽然臉上的笑容消失了,秦以蕭心底有些失落,于是她就小小的抱怨了一下。

“我只是不喜歡那些東西,順手送給她罷了。”

羽然永遠沒有辦法在嘴上承認自己心裏也有溫柔的一面,她習慣性的把自己僞裝成一只狼,來掩飾自己心中那只綿羊。她不願意被人發現她心裏柔軟的一面,那會變成她的弱點。

而秦以蕭早就發現了這一點,她笑了笑,小聲的說,“就不能稍微的誠實一點嗎?”

羽然沒有聽到,她轉身往前走。

“讓一下、讓一下!”有人群擠開了羽然和秦以蕭,只不過一小會的功夫,羽然就看不見秦以蕭了。

她回頭去尋找那個熟悉的身影,可是找不到了。

她被丢在了茫茫人海裏,周圍全是陌生人的氣息,她站在原地,每個人都邁着輕快愉悅的步伐從她身邊經過。

羽然忽然在想,她和那個叫秦以蕭的人會不會就這樣再也遇不到了。

就在她胡思亂想的時候,被人抓住了手從人群裏扯了出去,大冬天裏秦以蕭的頭上沁出了細細的汗。

秦以蕭的手總是很溫暖,羽然從對方手裏汲取了溫度,突然覺得心安。

當察覺到某些東西可能會離自己遠去的時候,人往往會重新審視這些東西的價值。

羽然發現,如果這個世界上沒有那個叫秦以蕭的人,她根本就是孤孤單單的一個人而已,連落腳的地方也不會有。

只有秦以蕭那種傻瓜才會不問她的來歷收留她,把房間無條件讓出來給她。

堯舜禹叼着冰糖葫蘆正巧從這條街上走過,眯着眼看了看兩人握在一起的手,然後懷着好心情大步流星的走開。

“逛廟會很容易走散,如果分開了你就問別人城隍廟在哪裏,我會去那裏找你。”這是今天第二次觸碰到羽然的手了,還是冰冰涼涼,秦以蕭松開了羽然的手,然後說,“去祈個願就回家吧。”

羽然少有的乖乖點了下頭。

除夕廟會的時間,城隍廟也異常熱鬧,秦以蕭好不容易才擠進去,占據了一個位置。

“要求支簽麽?”秦以蕭問羽然,“聽說很靈驗。”

“我不相信這些虛無缥缈的神仙。”羽然搖頭,神仙不能拯救世人,否則世上哪有那麽多的苦難,比起神仙,她寧可相信自己。

夜深了,廟會上的人也漸漸開始散去,街上只留下少有的幾個小商販想要碰碰運氣,再做幾單生意。

秦以蕭和羽然是坐堯舜禹的馬車來的,可是堯舜禹就像人間蒸發了一樣,連同原本停在街口的馬車一起消失。

她們只好走着回去。

月亮已經升的很高,離開了人群周圍的空氣一下子冷了不少,羽然的肩頭有了重量,秦以蕭脫下了外套披在她的身上。

衣服上帶着秦以蕭的氣息和熱量,寒冷的感覺從羽然身邊被驅逐開。

她是曾經手握殺伐大權,坐在高高的龍椅上接受所有人朝拜的人,她曾經大筆一揮,就誅殺了七百一十六條人命。

現在卻被當做了柔弱的小女孩對待。

秦以蕭擡頭去看天上那輪月亮,獨自遙挂在空中,發出清冷的光。

“羽然,你說為什麽沒有兩個月亮呢,這樣看着總讓人覺得孤單。”

“哪有那麽多的為什麽,世間的很多東西本來都不能成雙,是注定要一世孤獨的。”羽然在說月亮,說太陽,也是在說自己。

親情,愛情,友情,這些東西讓人不孤單,但是羽然手裏什麽也沒有,她在夢裏也夢到過一些風和雨露,夢到皇姐還活着,坐在她身邊聽她彈琴唱歌,可是一覺醒來,她努力伸出手想抓住這些,手裏卻始終空空如也。

寂寞作祟,翻攪着人不能安寧。

回家路上的空地上,有兩個格格不入的秋千立在那裏。

羽然對秋千來了興趣,思緒被帶回很小的時候,皇姐寝殿的院子裏就安着秋千,她總是過去霸占,皇姐就謙讓着她,在她身後輕輕的推,現在人不在了,再見到秋千,就忍不住難過。

秦以蕭捕捉到了羽然情緒的變化,她在想羽然這樣冷漠的人如果露出哀傷的神情,恐怕是因為真的很難過,雖然她不知道羽然在難過什麽。

“要過去玩一下嗎?”秦以蕭小心的詢問。

羽然沉默,然後點頭。

秋千其實很小,是為了小孩子做的,好在羽然很瘦,勉強可以坐下去。

秦以蕭抓住兩邊的繩索,手上稍微用力,秋千就晃蕩起來。

弧度越來越大,到後來已經不需要秦以蕭去推。秋千蕩到最高點,披在羽然身上的衣服被風的力量吹落。

秦以蕭擡起頭,衣服阻隔了她的視線,她看不見羽然了。

等她再看見的時候,羽然綢緞般的黑發已經被抖開,身影和天上的月亮重疊,讓秦以蕭錯以為,那束清冷的光,好像是從羽然身上發出來的。

羽然在秦以蕭眼裏變得不真實,她的身體看起來輕飄飄的,像根斷線的風筝,被風用力一吹就會被帶走。

那個瞬間,秦以蕭心裏生出了沖動,她竟然想伸出手把羽然抓住,然後牢牢地抱在懷裏。

她不想羽然被風帶走,那樣的話,房子裏又只剩下她一個人了。

有種特殊的情愫,悄悄在秦以蕭心裏發芽了。

茫茫人海裏的兩個要相遇,困難的就像海底洋流流轉千遍,才換來兩顆沙子的擦肩,卻又簡單的像月老一時無聊,随手搭了根紅線。

她們都以為自己是世間形單影只的一棵野草浮萍,卻沒有發現,身後地上的影子,已經悄然成雙了。

年後的氣溫降到了最低點,是采摘雪靈芝的最好時節,這種天氣裏農田無法耕種,上山采藥就成了許多人家的收入來源。

秦以蕭也不例外,她比以往起的更早,出門的時候天還完全是黑的。

羽然按時起床,洗漱完畢,穿戴整齊出來,院子裏沒有秦以蕭的身影,她才想起來秦以蕭昨天和她說過,今天開始要早起采藥。

她走進廚房,桌子上有秦以蕭留的紙條,交代了鍋裏給羽然留了吃的。

掀開鍋蓋,裏面是一碗清粥,幾碟小菜,還有幾個饅頭。

羽然起床的時間很規律,所以以往秦以蕭都是算着時間做早餐,羽然吃到的都是熱騰騰的飯,現在碗裏躺着的,卻是冰冷冷的“屍體”。

她對食物并不是太挑剔,但是好歹曾經也過着錦衣玉食的日子,因此面對今天的一日三餐,她吃的很少。

家裏只有她一個人,冷冷清清的家讓她感受到了寒冷。

無聊間回到房裏,石爐裏的火将熄,而一邊的柴火現在也少的可憐,沒有人像平時一樣将它堆滿。

今天的家裏沒有秦以蕭,她的生活待遇有了天壤之別,羽然才意識到秦以蕭不只是把房間讓出來給她而已。

秦以蕭其實總在對她好,只是好的太悄無聲息了,所以自己從未發覺。

秦以蕭在半夜才回來,今天的收獲并不是很多,她将竹簍鐮刀安放好,溜進了廚房。

剛才沒有顧得上吃飯,現在她覺得餓了,在廚房裏看到為羽然準備的食物并沒有動上幾口,秦以蕭皺了皺眉。

她從廚房裏出來,走到羽然房間的窗戶下,掀起一角想要看看羽然睡着沒有,屋裏漆黑一片,石爐上并沒有紅色的火焰跳躍着讓房間溫暖起來。

她在院子裏站了一會,回房拿了柴筐和斧頭,上山。

羽然是被冷醒的,雖然被子掩得透不進一絲冷風,但是沒有爐火驅逐寒冷,冷氣還是無孔不入。

天已經亮了,冬天金黃色的陽光從窗戶的縫隙裏滲進來,星星點點的落在屋子裏,羽然起身,洗漱,穿衣。

推門而出,院子一如昨日般清冷,秦以蕭還是不在,羽然心裏勾起了一絲失望。

眼角往旁邊一瞥,卻看見原本空曠的門邊多出來一大摞柴,她隐約記得昨天深夜院子裏有動靜,該是秦以蕭回來,那這些柴呢,是那人三更半夜還摸黑上山砍的麽?

院子的門被輕輕推開,堯舜禹睡眼惺忪的就着陽光走進來,手裏提着一個食盒,看到羽然他倒是來了精神。

羽然在用眼神詢問堯舜禹來意,堯舜禹聳了聳肩膀,露出無奈的神情,“秦以蕭半夜跑到我家把我吵醒,囑咐我在這個時候送吃的給你,我睡的神情恍惚,竟然答應了,所以你的三餐就變成我的事情了……”

他嘆着氣走過去,把食盒放在院裏的桌上,從中拿了幾個小碗出來,還在冒着熱氣。

“真是個好表哥,對吧?”堯舜禹眨眨眼,不等羽然做出回應就飄走了,他還要回去補眠。

羽然的心被什麽東西撩撥了一下,像是平靜的湖面掉入小石子而泛起的漣漪,腦子裏出現了秦以蕭總是笑得溫柔的臉。

她沒有想過,她會遇上一個人,會關心她到如此細節上,羽然拿起筷子嘗了一口,不禁笑了,是發自內心的笑容。

她輕喃道,“還是秦以蕭做的好吃。”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我的腦子裏浮現了兩個截然不同的聲音。

一個聲音在說,“你幹嗎要寫一篇這麽無聊,看起沒有人要看的文?”

另一個聲音竟然傲嬌了,它說,“我就是想寫這樣一篇無聊到柴米油鹽沒有劇情的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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