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情愫

住在同一屋檐下的兩個人幾乎不見面,羽然醒來的時候秦以蕭已經出門,而秦以蕭回家的時候,羽然已經睡去。

這是一個奇怪的相處模式,有時候羽然會覺得其實只有自己生活在這個屋子裏,但是留心細節,又會發現另一個人存在過的痕跡。

比如院子裏的桌椅位置和昨夜不同了,又或者堆積在門口的柴又被添置滿了。

這樣的日子持續了一小段時間。

某天夜裏,黑雲彙聚在一起遮蔽了星月的光輝,像有人以巨大的手掌掩蓋住了天空,只有微弱的光芒從指縫裏透出來。

山腰的小木屋中央生起了火,一行人圍着火堆席地而坐,微微跳動的紅色火焰為衆人驅逐黑暗,帶來溫暖。這是村民們自己搭的屋子,供以上山采藥的人休息的地方。

門邊有青煙升起,黎叔點起了煙杆,他擡眼去看潑了墨的天空,有銀白色的閃電在厚厚的雲層裏閃過,又迅速恢複沉寂。

“一會兒怕是要下冰雹子啊。”他倚在門邊,對着煙杆深吸了一口,又惬意的吐出來,露出滿足的表情,“看來大夥得在這過一晚,等天亮了再回去。”

秦以蕭站在他身邊,也盯着天空看,微微皺起眉。

“黎叔,這雪下起來會打雷麽?”秦以蕭問。

“恩?”黎叔轉頭看了看秦以蕭,雖然不知道她為什麽問這個問題,還是把手從探出門外,寒冷的空氣立刻侵襲他的手掌,黎叔打了一個寒顫,立刻縮回了手,多年的閱歷讓他立刻有了判斷,“比平時冷上不少呢,必定是雷雪交加,別站在門口了,進到屋裏暖暖身子去。”

都是街坊鄰裏,黎叔也算看着秦以蕭長大,對這個早早失去父母,十二歲開始就跟着他們上山采藥的孩子,一直還是關愛有加的。

秦以蕭猶豫着,忽然放下肩上的竹簍,從裏面抽出雨傘跨出門去。

“黎叔,東西托您給看着了,我得回家一趟。”秦以蕭轉頭對黎叔說完,匆匆走了。

“哎哎,你這孩子。”黎叔還打算伸手去拉秦以蕭,可惜秦以蕭已經快步走開,沒入黑暗了,他重新瞥了一眼天空,又望向秦以蕭遠去的方向,心裏有些擔憂,将手裏的煙杆在門邊磕了磕,繼續抽起來,嘴裏碎碎念道,“什麽事情這麽急着回去,這麽黑的天,冰雹子下起來可不是開玩笑的。”

“黎叔,出什麽事了?”有人從火堆邊探出身子問。

“老頭子我也不知道啊。”黎叔搖搖頭。

“聽說小蕭這孩子家裏有了女眷,怕是心裏記挂着呢。”又有人插入了話題。

“是麽?”黎叔睜大了眼睛,眼裏有了開心的神采,接着又埋怨起來,“那也不該冒着危險下山,少年人血氣方剛,心裏有了人,就不知輕重了。”

“嘿嘿,黎叔,都知道你疼他,但是咱們也年輕過,就別怪孩子了。”

不少人笑了起來,似乎是回想起了自己的往事。

“不過這孩子也真不懂事,都接到家裏住了,也不知道給人家姑娘家一個名分,就這樣孤男寡女共居一室,不是壞人家清白麽?”

“他父母去的早,咱們得多幫襯着點。”黎叔說,“過幾天得空了,我去給他說說。”

天寒地凍,山路漆黑一片,只能看清十幾步以內的地方,秦以蕭往手上呵了口氣,腳下速度又加快了些。

好在這條山路她每年都兜兜轉轉的走,早就對路況十分熟悉,只是迎面吹來的冷風像細小的刀子一樣刮着她的臉頰。

秦以蕭拐過一個轉角,臉上忽地一涼,一片近乎透明的小冰片落在了她臉上。

停下腳步往天上看去,雪被卷在風裏飄蕩成了白茫茫的一片,才出了這麽一小會神,秦以蕭已經站在細細碎碎的白雪之上了,她撐起傘繼續趕路。

才走了三分之二的路程,雪片已經變成了豆大的冰雹,打在雨傘上發出此起彼伏的聲響。風也刮的更猛烈了起來,撐着的雨傘一方面保護着秦以蕭不受冰雹的傷害,另一方面卻成為了前進的阻力。

天空的黑雲裏隐隐透出了白光,秦以蕭咬了咬牙,将雨傘丢在一邊,奮力的跑了起來,落在身上的有的是綿綿無力的雪花,有的是砸的人生疼小冰雹。

羽然坐在桌邊發着呆,人無所事事的時候思緒就特別活躍,她回想起了皇宮的生活,錦衣玉食,高床暖枕,卻連覺也睡不安穩,猶如芒刺在背。那是一個野心和欲望極度膨脹的地方,必須時刻保持警惕,也虧得自己那樣做了,才得以存活下來。

家,這個詞猛地跳進羽然的腦海裏,胤朝的天下原本都是她的,可是她卻不覺得自己有家,家是一個帶着感□□彩的詞語,包含了親情,溫暖和愛這些東西,那個空曠讓人心寒的皇宮沒有,她只是曾經住在那裏而已,那只是一所大的吓人的房子而已,并不是家。

至于家人……她的父皇、皇姐以及那些皇兄們,都在那個雨夜裏死去了。

所以她沒有家人,這并不是謊話。

而現如今粗茶淡飯,睡着硬梆梆的床,反而能睡的安穩了。

她住的房間裏逐漸染上了她的氣息,也無聲的記錄着她的生活習慣,就那麽小小的一間房,閉上眼睛都能知道自己将桌子擺在了哪裏,椅子放在了哪裏,梳子藏在了哪裏,茶水又在哪裏。

這樣算是家了麽?羽然問了自己,卻又搖搖頭,這裏的确是個家,但說到底,是別人的家,并不是她的。

哪天秦以蕭不樂意收留她了,就可以把她趕走。

石爐裏柴火在燃燒過程中徹底被燒斷,發出“啪”的一聲,将羽然的思緒拉扯回來。

她笑了笑,笑自己離開宮廷詭谲的生活,變得多愁善感了。

起身走到角落,拾起幾根柴火準備添到石爐裏,木門卻“嘭”的一聲被人撞開,聲音響的在這靜谧的夜裏特別突兀。

羽然擡頭去看,看見秦以蕭大口大口地喘息着站在門口,肩上落了雪,衣服上結了一些冰渣,她身後的院子裏大雪已經開始紛飛。

時間尚早,平時秦以蕭該還在山上忙碌才是,而且這門如此輕易被打開,竟是自己忘記鎖門了,羽然在心裏感嘆,是自己仗着武功在身不對秦以蕭這個文弱的家夥設防呢,還是離開了皇宮,開始變得居安不思危了。

“你怎麽……”

羽然才開口,秦以蕭卻出乎她意料的快步走進房将她攬進了懷裏,打斷了她接下來要說的話。

還沒來得及生氣,羽然就瞥見門外的天空驚起了一道閃電,她心裏一慌,閉了眼伸手緊拽住了秦以蕭的衣服,手裏的柴火掉在了地上。

在雷聲響起的同時,秦以蕭捂住了羽然的耳朵。

一部分聲音被那雙手隔絕開,那雙廟會上給予過她溫暖的手,此刻是冰涼的。

連同雷聲被隔絕的,還有以往纏繞着羽然的夢魇,那些血紅色的痛苦回憶,這次,通通沒有在她腦海裏上演。

所以,這人是為了她才匆匆趕回來的麽?可是她怎麽知道自己害怕打雷的?

羽然想起了上一次打雷的日子,秦以蕭第二天一副無精打采的樣子,原以為她也是被雷聲驚擾沒有睡好,現在想來,該是那時候發現的吧,怕是這人,那天夜裏在屋外的寒風裏守了她一夜吧。

這些日子的許許多多細節被羽然想起,秦以蕭和她遇見過的男子都不一樣,有着獨特的溫柔和細膩。

秦以蕭的身影和皇姐的身影在羽然心裏似乎重疊了,兩個人有着相似的溫暖,卻又……有些不一樣,秦以蕭的溫暖讓她感覺到了自己的心跳在加速。

沒有人知道羽然那個時候心裏在想些什麽,也許是,她那顆曾以為快要變成朽木的心,開出了新的枝芽,一種陌生的情愫從那裏生長了出來。

有時候,喜歡上一個人,就是那麽一瞬間的事。

碩大的冰雹現在才到來,應和着雷聲敲的屋頂砰砰作響。

秦以蕭和羽然以這個姿勢在屋裏站了很久,久到秦以蕭的腿開始發麻,屋裏是溫暖的,她衣服結的冰開始融化,變得有些濕漉漉的。

其實雷聲已經不再響起好一會兒了,但秦以蕭沒有告訴羽然,她發現自己在貪戀這一刻,希望羽然在自己懷裏可以多那麽幾秒鐘。

秦以蕭比羽然高出了一些,她偷偷低頭去看羽然,羽然此時此刻像只小貓一樣安靜。

想要去親吻羽然,秦以蕭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她猛地退開了一步。

“應、應該沒有關系了,我去換一身衣服。”秦以蕭手足無措的抓了抓脖子,逃也似的奔回自己的房間。

她苦笑,她知道身為女子,不該對另一個女子産生這樣的感情,她想,如果羽然知道了的話,會覺得她惡心吧,可是她心裏有只小獸在叫嚣。

你喜歡上一個人的時候,就會變成這個樣子,就算明知道絕無可能,可是心底深處還是期盼着可以得到一點點的回應,愛情就是這麽亂七八糟的事情。

作者有話要說:

這個時間,我陷入了一個不清醒的狀态,可能明天早上起來,我完全不記得自己寫了些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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