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往事

秦以蕭不記得黎叔後來說了些什麽話,又因為什麽理由就此離去,等她回過神的時候,羽然蹲在地上,如同往日一樣在逗着玄霄玩。

似乎一切都沒有絲毫的改變,剛才的事情像完全沒有發生過一般,讓她不禁懷疑,那是不是自己的一個幻覺。

“你的手……”不知如何開口,秦以蕭只好去關心羽然被針刺到的傷口。

“已經沒事了。”抱起玄霄輕輕撫弄它的頭頂,羽然笑道,“你現在,不想說一些或者問一些別的麽?”

她的确有很多話想問,有些問題不問出來,秦以蕭一輩子也找不到答案。

“為什麽?”等了許久,秦以蕭才說。

“什麽為什麽?”

“你明知道我是誰,知道我是個女子。”

“所以呢?”羽然挑眉反問,好像秦以蕭所說的,是多麽不重要的話。

“所以?”秦以蕭猛地擡起頭來直視羽然的眼睛,那份輕松随意的口吻,讓她有些惱怒,“所以你明不明白嫁給我意味着什麽,你将來遇見喜歡的人怎麽辦,老了也沒有孩子陪伴在身邊,要是萬一我的身份守不住了,還要連累你受到世俗的唾棄,這樣不好的事情還有很多,羽然你……”

嫁給我将會有很多很多的不幸,秦以蕭在惱怒羽然如此輕視自己的幸福。

“又如何?”羽然依舊是風輕雲淡的語氣。

“你到底有沒有聽清楚我的話,”秦以蕭皺眉,“我是說……”

“我聽得很清楚。”羽然打斷秦以蕭的話,走到她面前,用着無比認真的口吻說道,“一字一句,你說的那些,我比誰都要清楚,可是以你的年齡,不能老是拖着婚事,你總要需要一個女子與你成婚,來隐瞞身份不是麽,你不願意我嫁給你而受苦,難道就願意看着另外一個女子因此而受苦?正因為我知道你是女子,我也明白日後所有的利害關系,要是換了一個女子,你要她如何面對自己的丈夫,對她冷淡無情而不知緣由?”

羽然頓了頓,繼續說道,“至于我,我說過了,我是逃出來的,我本就沒有想過将來要嫁給誰,世事從不公平,世上的男子都自認為高女子一等,我寧願孤獨終老,也不要嫁給那樣的人,我不願受制于世俗禮教,而失了自己的本心。”

“另外,還有其他一些原因,不過我不打算現在告訴你。”所謂的另外一些原因,當然是隐藏在那些冠冕堂皇理由背後的愛意,羽然現在不說,是因為她說完這些,秦以蕭若仍舊沒有勇氣把握擁有她的機會,那麽,秦以蕭就太令她失望了。

羽然将手負在身後,太陽的光輝印着她清澈的眼眸,“我全都說完了,現在換你了,你可願娶,或者說,你心底害怕這樣悖俗逆世的事情麽……你可敢娶?”

“我……”秦以蕭猶豫起來,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羽然安安靜靜的等待這人的答案。

玄霄打了個哈欠看了看兩人,興許是知道此刻氣氛凝重,它只是乖巧的在椅子上蜷縮着。

很多思緒在秦以蕭腦海裏閃過,雙手握成的拳頭越攥越緊,她當然不是不願,更不是不敢,甚至,對于與羽然成親這件事,心裏有着些微的欣喜。

只是……這之後呢,會不會造成羽然一生的不幸?

最終,秦以蕭并沒有回答羽然任何的問題,只是自顧自的快步向房內走去。

擦身而過的瞬間,羽然覺得她和秦以蕭的緣分也就這樣擦身而過了,她心裏泛起了苦澀,這就是你的答案麽,不敢擁有我……

羽然的心亂成一片,她在想她是否堅持了不該堅持的事情,是否應該告訴秦以蕭,她願嫁的理由不止是那些……

呆立半饷,羽然猛地轉過身,才發現秦以蕭已經從房裏出來了,正站在她的身後,手裏是一只青色的镯子。

“我想,既然是要定親,爹娘也不希望我太過随便了。”秦以蕭喘着氣,似乎房間到院子的這段短短距離,耗費了她很大的精力一樣,她将玉镯遞到羽然面前說,“而且,即是婚嫁,我想也該是我來開口才對,這是娘留給我的東西,雖然看起來不是很名貴,卻是我最重要的東西。”

“然後,羽然。”緊張的輕嘆口氣,秦以蕭輕聲的說,“你……可願嫁與我為妻?”

秦以蕭從裏到外都是一根木頭,但是這根木頭若是下了決心,十只牛也拉她不回來,她決定了,雖然只是結為名義上的夫妻,但是傾其一生,都勢必對羽然好,不讓她受到半分委屈。

要是羽然日後真的遇見喜歡的男子,只要那男子真情實意對待羽然,那她便退出,還羽然自由。

笑意在羽然唇邊漾開,所有的疑慮都随着秦以蕭雖木讷卻真摯的言語消散,看着秦以蕭手裏的玉镯,羽然問,“這可算是定情信物了?”

“這、這是……”定情信物和定親信物,一字之差,意義卻又不同,秦以蕭心髒猛地一跳,被羽然話裏的別意弄的不知所措。

算了,不逗這個老實人了,羽然笑着接過秦以蕭手裏的玉镯,戴在右手上,舉起來在陽光下端詳起來,的确是不名貴的玉镯,卻是她這輩子收到的最好禮物。

羽然傾身向前,伸手環住秦以蕭的脖子,在她耳邊立下誓言,“大木頭,我願嫁。”

不自覺的擡起手擁住身前的人,溫熱的觸感,對方的心跳,以及還在耳畔的誓言,讓秦以蕭這個一點也不聰慧的人,好像也捕捉到了一絲……情愫。

*******

“不知羽然姑娘雙親是否在世?”

當黎叔這樣問的時候,羽然說,“世間除了秦以蕭這個表哥以外,并沒有別的親人了。”

按照胤朝的規矩,成婚當日新娘子從女方家裏嫁至男方家裏,拜過天地,再拜過各自的父母,最後夫妻對拜才算婚事最終完成。若是父母不在了,由家裏血緣最親近的長輩代替也可。

從一定意義來說,羽然和秦以蕭都是孤兒,父母不在,也沒有別的親戚可言。拜堂的時候高堂席位上若是空着,總是不好的意頭。

黎叔籌備婚事,把秦以蕭當作自己的家人,代表的自是男方的位置,拜高堂的時候坐在位子上代替秦以蕭的父母受這一拜當之無愧,只是……女方的高堂位如何是好,他犯難了。

總不能由他夫妻二人各代表一方,那不是成了從自己家嫁娶自己家人,亂了規矩。

“黎叔。”正當黎叔為此頭疼的時候,柳洛夕一身綠色的裙裝,笑着出現在他面前。

“洛夕丫頭啊,你以蕭哥哥要成親了,黎叔正忙着呢,沒有空陪你玩啊。”黎叔皺着眉頭,點起煙杆又抽了起來。

“黎叔你已經很老了,還鎖着眉頭皺紋更深了,不怕黎嫂嫌棄你麽,我知你在愁什麽,這次來不是纏着你陪我玩,是來給你排憂解難的。”

“哦?”對于柳洛夕的調侃之言黎叔一點也不生氣,無論是秦以蕭、堯舜禹、柳洛夕還是村裏的一些孩子,他都當成小輩來愛護,和自己的孫女有什麽好計較的,“那你說說,黎叔在愁什麽?”

“自然是愁以蕭哥哥的婚事咯,我娘說了,高堂之位,當她來坐。”

“堯夫人她……”黎叔抽了口煙,又輕輕呼出,青煙絲絲縷縷,蜿蜒在空中,“哎……也是,說起來,你們家和秦家的确淵源也很深啊。”

“黎叔你也知道麽?”柳洛夕饒有興趣的發問,“我也聽聞過一些,但是我以前問了娘,問了堯舜禹,問了爹爹,他們好像都不怎麽願意提起,我也沒再問了,不然,你給我說說嘛……”

“可能是怕引起什麽傷心事不願提起,我作為局外人,講一講倒是無妨。”黎叔放下煙杆,“當年你還很小,你哥哥那時候是出了名的混世魔王,調皮搗蛋的不得了,有一次欺負人,推搡之間不小心把人推進河裏了,正值冬雪初融,河水冰冷又流的急,秦休……也就是以蕭的爹,剛好經過,二話不說就跳下水救人了,結果小孩子救了上來,他卻沒力氣上來了。”

“哎……”黎叔搖頭嘆氣,“秦休家境雖貧,可是個老實的好人,和以蕭的娘蕭洛雲也是人人稱羨的夫妻,沒想到人就這麽去了,連屍首都尋不着了,丢下以蕭母子倆,很是可憐啊。”

原來有這麽一段過往,難怪小時候總是欺負自己的堯舜禹,有段時間突然間像變了個人似的。

“後來呢?”

“後來……後來你娘就經常去秦家,大概是去賠罪的,只是洛雲總是閉着門不見她,那時候你娘經常在秦家院子裏一站就是一天,有次我從秦家門邊經過,看見你爹勸你娘回家休息,可是你娘不肯,你爹想陪着你娘卻被趕走了,你爹走後,你娘就一個人在院子裏落淚。”

“我娘在院子裏落淚?”柳洛夕一副不可置信的樣子,在她的記憶裏,她娘親是一個對待任何事情都處變不驚的人,比起爹爹,娘親身上的氣勢要更強上許多,落淚這種事她無論如何也想象不出來。

“是啊,大概是為你哥哥傷心了吧,我所知道的也就這麽多了。”黎叔從回憶裏抽出來,“這麽多年了,你當作故事聽一聽就好,回家了莫要再提。”

“我知道,我又不是那麽笨的人。”柳洛夕嘆氣,雖然堯舜禹當年是可惡了一點,可是……這些年也經常看見這家夥一個人的時候,望着天空落寞的神情。

想必,堯舜禹心裏比誰都更自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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