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郭小北打開門，面無表情地盯着他看了一會兒，然後讓開，“好了，你洗吧。”

郭齊玉迅速沖了一個澡，洗漱好，坐在了床上。

“咳咳……”

郭齊玉清了清嗓子，“小北，我把晚上的工作辭了。”

“我知道。”

“等九月開學了，書店的小時工資夠不了我們兩人的開銷，可能我也會去換一份工作。”

“還有呢？”

郭齊玉想了想，“可是我不知道做什麽？”

沉默了一會兒，郭齊玉又低聲道：“小北，我，我在想，也許以後等我有收養條件了……”

郭小北放下書，望着他，“或許在那之前，我已經被其他人收養了。”

郭小北每個星期都會回桃李福利院一次，準備□□的家庭會來看看他們。

郭齊玉眼神一黯，有些頹喪，他知道的……

在此之前，已經有一個家庭表明自己想要收養郭小北的意願，福利院院長說明了情況，他們也表示沒關系，于是來和郭齊玉談。

郭齊玉不知道該說些什麽，畢竟他沒有任何權力，唯一的武器就是郭小北和他更為親近。

這也算不得武器。

在福利院院長的安排下，那對夫妻還帶郭小北出去玩了一天。

郭齊玉在家裏忐忑不安地等，等來的卻是郭小北還要在他們家過夜的消息。

郭齊玉睜着眼，等到了天明。

第二天中午，院長敲開了他們家的門，神色有些不好看。

站在他身旁的郭小北倒是自如地換鞋，脫衣服，走進了廁所裏，随即傳來洗澡的水聲。

“實在是，這孩子……”院長說完原委後欲言又止，最終還是告辭了。

郭齊玉跟夢游一樣，神情恍惚地走到床邊坐下。

郭小北洗完澡出來，擦幹頭發，徑直躺在了床上，什麽也不說，合上眼就睡了。

郭齊玉愣愣的，伸手把他弄醒。

看着郭小北十分不耐煩的表情，問道：“院長說，你把他們家弄得一團糟？”

郭小北不置可否。

郭齊玉有些生氣，“你怎麽，怎麽能這樣呢？基本的禮貌，我教了你的吧！”

郭小北黑漆漆的眼珠子盯着他，郭齊玉又有些氣弱，“怎麽說，這樣也是不禮貌的……”

“那個男的猥亵我。”

郭小北看了他一會兒，突然開口說道。

郭齊玉立馬臉色變了，“什麽？你說什麽？”

郭小北觀察了一會兒郭齊玉的反應，十分冷靜，“他摸我下面，還握住我的腿不放。”

“什麽？！”

郭齊玉立馬掀開被子，剝下郭小北黃白相間的橫條紋小內褲，兩條還帶着舊傷痕的白嫩嫩的腿大張開。

郭齊玉把他翻來覆去看了一遍，确定沒有什麽印跡之後，才松了口氣。

“他只是摸我，什麽也沒做。”郭小北坦蕩蕩地又說道。

郭齊玉站起來，“還想做什麽？！”

“不行，我要去找院長！”

“怎麽會有這種人呢？！”

不知是刺激到了哪裏，郭小北眯了眯眼，覺得郭齊玉的反應簡直有些狂躁過度了。

郭小北使出全身力氣，終于讓郭齊玉平靜下來，讓他知道這種找誰都沒有用，只有靠自己。

“怎麽會這樣呢？”

郭齊玉捂着臉，顯得很絕望，像是又回到了以前那種暗無天日的日子裏，每天擔驚受怕，恐懼樓梯間突然走出來的人，或者對面突然打開的門，以及捂在自己嘴上的大手……

郭小北勸了很久，才讓不停抽噎的郭齊玉睡過去……

他知道，随着兩人的相處，他的謊言必定會越來越多，越來越大……

收養的事最終告吹。

但已經成為了郭齊玉心裏的一個結。

如果真的有符合條件的家庭準備收養郭小北，他知道自己是無論如何都阻止不了的。

郭小北看他的表情一變，心裏也一動，脫口而出，“放心，我不會被誰收養的。”

簡單如郭齊玉，根本沒有去想這句話背後的深意，只悶悶地說道：“你怎麽知道？”

郭小北不再說話。

郭齊玉想了一下，“其實，其實我真的不能給你正常的生活……”

“什麽是正常的生活？”

郭小北一察覺郭齊玉又有不對的苗頭，趕緊打斷他。

“就是在你這個年齡上小學，接着上中學，初中，高中，最後上大學，你選擇你喜歡的專業，出來後找一份你喜歡的工作，最後結婚生子。”

郭齊玉暢想着。

郭小北絲毫不領情，“你能給我的。”

郭齊玉嘆氣，“我連最起碼的都不能給你，一個戶口！”

而且如果跟着他的話，很有可能在十年之內，郭小北都不能被他領養，始終是個黑戶……

沒有戶口，沒有身份證，郭小北得不到良好的教育，更不要說好的工作，好的妻子……

“那你想怎麽樣？”

郭小北不在乎自己是不是黑戶，只關心眼前這個人會不會再作上一次那樣愚蠢的決定！

郭齊玉平躺在床上，望着斑駁的天花板思考了很久，突然坐起來，很有志氣地握緊了拳。

“郭小北，我要給你一個戶口！”

郭齊玉鬥志昂揚地宣告着他一開始就想說的話，不小心被郭小北打斷後，居然陷入了自怨自艾的境地。

郭小北把風扇調到最大檔，嗚嗚的風聲一下蓋過了他的聲音，“好，我等你。”

郭齊玉沒有聽見，看見郭小北在調風扇，“小北，不要對着吹啊，要感冒！”

郭小北重新躺下來，因為夏天實在太熱，兩人雖然睡在一張床上，但也盡可能地離彼此遠遠的，不挨着碰着。

今天郭小北卻握住了郭齊玉的手，郭齊玉手心有一點點薄繭，摩挲着其實很舒服，似有所感般，郭齊玉也回握住了郭小北的小手。

兩人第二天醒來時，兩只手還大手握小手地緊連在一起。

因為手心出汗，床單都潤濕了。

郭小北有些不好意思，搶先起床，沖進了廁所。

郭齊玉笑着，起床準備煮早餐。

今天跟李教授告了假，去派出所開具身份證明後，拿回了被騙走的錢。

還坐在一件專門騰出來的房間裏，聽一個警察講如何識別騙子的騙術。

郭齊玉坐在一堆大爺大媽中間尴尬極了，這時他才知道那天看見的幾個年輕人全是跟那個小眼鏡兒一樣的身份。

在他們猶豫不決的時候加力，在他們取錢的時候盯住他們，免得這些肥魚兒跑了，時不時還要起個帶頭作用，質疑一下宣講人，然後宣講人拿出準備好的說辭，他就會加倍服氣的樣子。

郭齊玉就是這樣跟着小眼鏡兒一步步走進陷阱還渾然不自知的。

警察叔叔看着這些一臉懵懂的大爺大媽有些無奈，他知道即便今天他把所有騙術都講了一遍，這些大爺大媽下次還有可能被新的騙術騙。

最讓警察驚訝的是，中間居然還坐着個大學生。

他走進派出所來領錢時，警察都懷疑他是不是又一個騙子。

不過看這個大學生也是一臉懵懂的樣子，警察突然相信了這個年輕人。

最後，他總結了一句話，“只要不貪占便宜，不把錢拿出來，別人就騙不了你！”

大爺大媽一頓彼此交流心得，警察看了看，只有中間那個年輕人，終于不再是懵懂樣子，似乎只聽懂了最後一句般，清明起來。

走出派出所，郭齊玉找到在書店裏看書的郭小北，本來想直接回家。

郭小北卻拉着他，“去人才市場吧。”

郭齊玉頓覺自己惰性仍存，還沒一個小孩兒覺悟高，深感愧疚，決定今天要好好找工作！

人才市場人還是有些多，小孩兒在一一問過了一些職位是做什麽之後，開始逛起來。

郭齊玉的簡歷是随時都帶在身上的，只是誰也不願意招一個大二的學生。

找工作太難。

兩人商定先不放棄書店的那份工作。

兩人一直逛到天快黑，才慢慢往回走。

郭小北已經有些困了，郭齊玉不怕熱不怕累地強行背起他，讓他好好休息一下。

感覺得到背上的小孩兒逐漸睡過去，郭齊玉心裏暖暖的，昨天的打擊真的瞬間滿血恢複。

“爸爸，我可以插十根蠟燭嗎？”一個小女孩兒稚嫩的聲音在前方響起。

“不行哦，小囡今年才四歲，只能插四根蠟燭。”

一對父女迎面走過，父親聲音溫和，帶了點笑意，手上提着的蛋糕一看就不便宜。

“那我的生日願望就是插十根蠟燭，也不能實現了嗎？”小女孩失望的聲音。

“咦？我記得小囡的生日願望是變成公主啊！”

這對父女漸漸遠去，郭齊玉卻走得越來越慢……

晚上睡覺前，郭齊玉試着問了一句，“小北，你知道你今年幾歲嗎？”

郭小北本來已經困倦地閉上了眼，聽到這句話，又立馬睜開，“你想問什麽？”

郭齊玉被他的反應吓到，“我，我就，問問。”

郭小北似乎有些反應過來，神态一下放松了，“你突然問我年齡，我還以為我在那個地方。”

郭齊玉拍了拍他的背。

“以前問年齡，就意味着會發生不好的事，”郭小北沉默了一會兒說道，“其實我們都不知道我們多少歲，是那個人說的。”

“有些長得好的大孩子，他說十二歲、十三歲、十四歲了，然後他們就被帶走了，不知道去了哪裏，反正再也沒回來過。”

“還有一些他說九歲十歲了，手腳靈活就會被送去做小偷，面貌好的養起來，不好的就打斷手腳，繼續去要錢。”

“小北……”

郭齊玉沒有想到郭小北會突然說起他以前的事，“你怎麽逃出來的呢？”

郭小北嗫嚅了幾聲，“計劃了很久，跑了好幾次。”

郭齊玉不敢想象郭小北每一次被逮回去，慘受折磨的樣子，不禁又是眼眶一紅。

郭小北卻不在意地說道：“他們沒怎麽樣我，我長得好，勢必要送走的，那些被送走的在被送走之前都過得挺好的，把我抓回去後，只是教訓了一下。”

不想再提這個問題，郭小北突然仰起頭，看着郭齊玉，“不許哭，不然我不告訴你我幾歲了。”

郭齊玉急忙止住，“幾歲了？”

郭小北定定看了他一會兒，兩人睡在一張床上，床又不大，隔得挺近。

郭小北伸出手，張開。

“五歲。”

作者有話要說： 還是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