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床頭小燈昏黃溫暖。

郭齊玉蜷在床的一邊，只蓋了被子的一角。

潛意識裏還是小心謹慎的，郭小北抿抿嘴，下了床走到另一邊，将被子給他拉上。

眉頭也是微微皺起，即便是這麽累了，睡得這麽熟，在陌生的環境也還是睡不安穩。

郭小北看着平穩呼吸的郭齊玉，像是在看一只兔子。

他伸出食指，輕輕點了點郭齊玉的眉頭，只是這麽一點，便舒展開來。

郭齊玉眼睛虛開一條縫，“小北，睡不着？”

然後他往後讓了讓，露出身前的空地兒，虛虛地拍了拍，“忍忍就習慣了啊！”

他自己都還沒有習慣，倒還先勸起別人來。

郭小北親親他的額頭，“我去上廁所，位置給我留着。”

郭齊玉的半張臉陷在軟軟的枕頭裏，從鼻子裏冒出“嗯”的一聲，軟糯可親。

郭小北笑笑，出了門又将卧室門掩好。

這個家是三層的複式別墅，廚房都比他家大。

郭齊玉見到的時候連連驚嘆，郭小北還是看出了他眼裏的那點難過和自卑，他知道郭齊玉一直在為不能給他更好的生活而自責。

更不要說，現在還有了對比。

郭小北立在原地，11歲多一點的孩子還沒開始正是發育，雖然養得挺好，但始終是瘦瘦小小。

此刻被樓梯走廊的投了一片陰影落在地上，突然被拉長。

郭小北躊躇了很久，露出一個孩子不該有的掙紮表情。

但李齊珏的話真的像是一粒後悔藥在他心頭炸開，他還從未想過能夠從這條路走，而且更夠更好更快地達到自己的目标。

沒有比這更好的後悔藥了。

郭小北心裏想着，慢慢下了樓。

如他所料，孟夫人和孟先生根本沒有睡，坐在樓下的飯廳裏，桌上擺了許多小孩兒的東西還有照片。

兩人在懷念以前的生活。

看到郭小北突然走下來，孟夫人有些驚訝，随即又反應過來，“肖肖，天涼了，怎麽不多披件衣服？”

小孩兒的睡衣有些大，襯得他更為單薄瘦小。

孟夫人十分心疼，拿起沙發上的毯子将他緊緊裹起來，“肖肖，睡不着嗎？”

郭小北搖搖頭，看了看桌子。

孟先生走過來，将他抱起來，“要看看你的小時候嗎？”

郭小北點點頭。

照片上的小娃娃很可愛，郭小北都認不出那是自己。

孟夫人低聲講着每一張照片的故事，照片也并不是很多，孟夫人講着講着落下淚來。

孟先生說道：“你走失的時候很小，其實我們很感謝郭先生收養了你，我們不會虧待他的，肖肖你放心。”

孟夫人點點頭，聲音有些哽咽，“這說明肖肖是個懂得感恩的好孩子，我們很感謝郭先生，他一直都善待你。”

孟先生沉默了一下，“肖肖，你怎麽，遇到郭先生的？”

郭小北眼神一凜，随即又放松下來，“我從記事起，就一直是個爺爺養育我，後來爺爺去世了，我就沿街乞讨，爸爸他見我可憐，給我送飯，後來帶我回了家。”

“肖肖……”

孟夫人哭出來，又哭又笑，“還是好心人多，肖肖，我們真怕……真怕……”

她說不出來，孟先生拍拍夫人的背，看着郭小北，“肖肖，你沒有事真的太好了。”

他頓了頓繼續說道：“什麽時候，能帶我們去見見收養你的那位爺爺嗎？”

郭小北側過頭，一直盯着不停抹淚的孟夫人，搖了搖頭，“爺爺沒有墳墓，是大家出錢火化的，骨灰灑進江裏了。”

他淡定地圓着謊，好像當初真的如他的謊言般那麽幸運。

“那就好那就好……”孟先生閉了閉眼，抱住郭小北，語氣鄭重，“肖肖，真的對不起！”

郭小北垂着眼，任孟先生抱着。

他一直都很聽郭齊玉的話，如今他也這樣做了，可是他心裏卻仍然在想，如果當初你們再小心一點，我是不是也就不會被抱走，不會遭遇那樣的虐待？

但想到樓上卧室裏安穩睡着的人……

他可能永遠不會遇見郭齊玉。

郭小北微微一笑，伸手回抱住孟先生寬闊的肩背，迎來的是更加顫抖和激動的雙臂。

……

“喏，戶口本。”孟夫人興沖沖地從樓上下來，将手中的戶口本遞給郭小北。

剛才郭小北突然說想看看戶口本，孟夫人連忙沖上樓，從衣櫃裏将戶口本找出來。

這還是郭小北第一次看到自己的名字：孟肖彥。

他在心裏默默念了幾遍。

再晃了一眼，出生年月是1988年7月21號。

也就是今年他并不是11歲，而是應該12歲了。

郭小北滿意了，和郭齊玉之間的差距又少了一歲，年齡是追趕不上的。

他卻追上了一年，心裏有些得意。

郭小北摸着戶口本，語氣裏含着幾分珍惜的意味，“有戶口本是不是就能上學了？”

孟氏夫婦聞言，心頭一酸。

他們知道郭齊玉和郭小北過的是什麽日子，因為沒有達到收養資格，郭小北一直沒有戶口，不能上學，只能花錢上補習班，東一節課西一節課的補起來。

好在郭齊玉這方面從來都很大方，自己啃青菜加饅頭也從來不拖欠補習費，甚至一有餘錢還要幫着郭小北多報一個班。

現在孩子問出這話，想來還是更希望上學。

孟夫人點點頭，“是，肖肖，我們上最好的學校啊！”

郭小北笑了笑，“可以回W市上學嗎？”

孟先生一愣，“肖肖，W市的教育資源可能，沒有A市好。”

郭小北搖搖頭，“沒關系，我不想離開爸爸，爸爸也不想離開我。”

孟夫人眼神一黯。

孟先生卻點明，“你怕郭先生傷心嗎？沒事，爸爸去和他說。”

郭小北看了他一眼，“孟叔叔，如果不行就算了，我都可以的。”

孟先生微微抿嘴，有些艱難地開口，“肖肖，你還是不願意叫爸爸嗎？”

孟夫人聞聲，險些又落下淚。

郭小北眼神裏露出點掙紮，想了很久，孟先生和孟夫人恍惚聽到了細細的一聲，“爸媽，謝謝你們。”

孟夫人猛地抱住郭小北，壓着自己的哭聲。

孟先生也轉過身，肩背有些抖動，擡手抹去眼角的淚。

三人說了好一會兒話，直到郭小北打了個呵欠，孟夫人才讓郭小北去睡覺，甚至還提了句，“肖肖，今晚上和媽媽睡吧？”

郭小北卻堅定地搖了搖頭，“我要去陪着爸爸。”

孟氏夫婦雖然有些失望，但也知道不能操之過急，将郭小北送到卧室門口，小孩兒就向他們揮了揮手，然後自己進去将門關上了。

上了床，郭小北窩進郭齊玉的懷裏。

可能潛意識裏還在等着他，郭齊玉的動作一直沒有變過。

郭齊玉已經睡得很熟，郭小北沒有吵醒他，他看着他清秀的眉眼，因為勞累，才24歲的年紀就已經像個34歲的中年人了。

郭小北有時甚至覺得郭齊玉這是在為了他折壽。

“爸爸，你不要怪我。”

良久，他關掉床頭小燈，在一片昏暗裏輕輕吻了吻熟睡的人微張的嘴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