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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可舟等電梯時遇見了韓煦陽,小年輕端着杯星爸爸,熱絡地跟他打招呼:“江哥早!”
江可舟點頭向他道了聲早。這時電梯落地,兩人一前一後走進去。這個時段電梯裏人滿為患,韓煦陽背對着門口,一時不妨被後面進來的人擠了個踉跄,直直撲向江可舟。幸虧江可舟反應速度超快地一把抓住他手肘,扶他站穩了。電梯緩緩上行,兩個人的間距拉得極近,幾乎是面對面。少年身上的香水味一下子撲進他鼻端。
有點嗆。
江可舟自己沒有用香水的習慣,葉峥用的都是很淺的味道。韓煦陽身上的香氣就像他這個人,濃烈張揚,帶着似有若無的挑逗意味。
他略偏過臉避免直面韓煦陽,身體向後靠拉開距離。韓煦陽盯着他的臉,突然小聲問:“江哥是自己開車來的嗎?”
江可舟注視着不斷變化的樓層數字,輕描淡寫地說:“不是,朋友順路捎我一程。”
韓煦陽“哦”了一聲,語氣似乎有點遺憾又很羨慕:“歐陸呢,江哥的朋友肯定不是一般人吧。是男的麽?”
這話怎麽聽着有點別扭,江可舟不好多說,便不置可否地嗯了一聲。
可韓煦陽居然還沒有停下來的意思,自顧自地小聲說:“真好。我挺喜歡歐陸的。江哥能不能把你那個朋友介紹給我認識一下?”
江可舟見過自來熟的,沒見過這種熟到自燃的,被雷得不輕:這小崽子想讓他給拉個皮條?
他高深莫測地擡起一根手指,在韓煦陽眼前晃了晃:“對眼了。”
叮地一聲電梯門開,罐頭一樣的轎廂裏終于有了松動的跡象。江可舟撣了撣衣袖,仿佛剛才什麽都沒聽見,不輕不重地對韓煦陽說:“到了,走吧。”
他裝蒜水準一流,韓煦陽跟在他身後,盯着他的背影,不确定江可舟是不是聽懂了他的暗示。
他們都在彼此身上感應到了“同類”的氣息,只不過江可舟內斂得幾乎察覺不到,而韓煦陽……簡直張揚得生怕別人不知道。
跟葉峥在一起之前江可舟雖然沒談過戀愛,但應該算是個直的。為了讓自己适應這段包養關系,他甚至專門去研究了一下同性戀這個課題。秉持着全面客觀的指導思想,江可舟從嚴肅的學術著作一直研究到彈窗亂飛的有色網站,可惜到最後只有極小部分的實用教程派上了用場,其他都是紙上談兵。不過有一點他很清楚,同性戀畢竟是“非主流”,所以性向對于這些人來說應該是隐私,除非遇到特殊情況,否則不會輕易暴露。更何況這種上趕着求勾搭的,已經不僅僅是“性向”能概括的問題了。
江可舟自己深陷局中,對這些事敏感且排斥。但子非魚安知魚願不願意上鈎,江可舟與韓煦陽的交情更沒深到能多管閑事的地步。他坐在辦公桌前思考五分鐘後無果,只好選擇性失憶,把一沓合同拿給韓煦陽去裝訂蓋章,這才将人從眼前打發走了。
江可舟自覺從跟葉峥分手開始,這段時間似乎事事都有點別扭。他一向心思重,思慮過度容易睡不好覺,自己也知道這不是什麽好現象,于是趕緊想辦法解壓。好在他剛出差回來,日程安排不滿,便給蘇達打了個電話,約他有空出來吃頓飯。
蘇達是他大學同學兼好基友,畢業後出國讀研,讀了半年突然退學不念了,非要跟朋友一起創業做網游。他從窮學生一路打拼到現在的位置,別人見了都要贊一聲“青年才俊”,好不容易熬出了頭,家裏又開始狂轟濫炸地催着他相親。
蘇才俊今晚本來要被押去相姑娘,江可舟的電話猶如及時雨,解救了這位終身大事上的問題青年。蘇老板不但爽快地答應了約飯,還興致勃勃地邀請他去做大保健。
“大保健”是字面意義上的、正規健康的保健活動,舒筋活絡,強身健體。倆個常年坐班、肩頸腰無不勞損的男人被技師按得鬼哭狼嚎。不過全套做下來确有奇效,江可舟居然生生給按出了幾分困意。
蘇達端了杯飲料給他,屈指敲敲躺椅扶手:“來,有啥煩心事兒跟心靈導師交流一下,哥哥給你開解開解。”
“沒……”
江可舟剛說一個字就被蘇達打斷:“別跟哥整那些虛的。你自己對鏡子瞅瞅你那臉色去,黃得跟棵娃娃菜似的。有事沒事我看不出來?整天裝王八殼子還來勁兒了,顯你嘴嚴?”
“聽聽,”江可舟仰面朝天地往椅子上一攤,“我這還一句話沒說呢,你就開始突突上我了。”
蘇達:“瞎講,我這叫關心則亂。你到底怎麽回事兒?”
“其實不是什麽大事,”江可舟想了想又補充道,“也不算是壞事——我跟葉峥分手了。”
“分分分分手了?!”蘇達震驚得一個鯉魚打挺從躺椅上坐起來:“葉峥肯放你走?你們當初不是說好了五年嗎?”
江可舟喝了口飲料:“是最長不超過五年,中間他不想玩了可以随時走。說起來好像還是我占便宜。”
蘇達是唯一一個知道他與葉峥真正關系的朋友,此刻乍然聽說這個消息還有點不敢相信:“操,他另尋新歡了?還是你們倆吵架……算了就你那脾氣估計吵不起來。葉峥沒把你怎麽樣吧?”
江可舟說:“我脾氣怎麽了?”
“好,特別好,特溫柔,”蘇達說,“就是小了點,跟沒有似的。我好像從來沒見過你跟誰發脾氣。”
“那是我涵養好,懶得計較。”見蘇達立刻露出一個被雷劈了的表情,江可舟笑笑:“發脾氣是要講資格的,我算人家什麽人、憑什麽多管閑事?這麽想想,就不生氣了。”
他說這話的時候神色淡然,有點自嘲的意味。這麽熱鬧的地方也沒能給他眼裏添上半分煙火氣,空餘一把燒過後冷透了的灰燼,經年累月地積在心間,漸漸變成一塊冰涼灰白的石頭。
蘇達看着都替他難受,嘆了口氣:“你啊,別想太多。往事不可追,有什麽事不能翻篇兒?要我說你倆散了也好,你才多大,往後的日子長着呢。”
江可舟盯着玻璃杯,眼珠黑沉沉的,一絲光都不透,若有所思地出了一會神,才輕輕地搖了搖頭:“有些過去是抹煞不掉的,沒辦法。”
“說什麽呢!”蘇達照着他手背上抽了一巴掌,沒好氣地說,“閉嘴,要麽就換個話題。”
江可舟一愣,随即笑起來:“吓着你了?來,給你摸摸毛。”
蘇達特別忌諱江可舟提到他的身世,想起來就生氣。太多不該由他背負的東西卻偏偏都壓在他身上。再能忍的人也有極限,一旦垮了,可能就再也站不起來。
“不過說起葉峥,我也覺得奇怪。”江可舟順從蘇達的意思換了個方向,“分手這事确實來得突然。我們前段時間相處正常,也沒吵過架,可是那天他問我們在一起多久後,突然說‘到此為止,以後不用圍着我轉了’。”
“然後呢?”
江可舟:“我問他什麽意思。他說就是解除包養關系,合同作廢,以後不管我了。”
蘇達:“你怎麽說的?”
江可舟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我還能說什麽?就‘哦,好的’,再感謝他一下就得了呗。”
蘇達簡直替葉峥心塞。江可舟平時情商也不低啊,怎麽一到這時候就腦子就只能當擺設呢?
“你就沒問問他為什麽突然要分手?”
“忘了,可能當時反射弧沒跟上。”江可舟目光低垂,“反正我們只是控制與被控制的關系,我又不能拒絕。他愛怎麽着就怎麽着吧。”
蘇達問:“葉峥還跟你說什麽了?”
“沒說什麽,”江可舟攤手,“我第二天出差,回來他東西都搬完了。”
蘇達郁卒地說:“聽起來像是他被你氣得離家出走了。”
江可舟假裝沒聽見這句話,自顧自地給他分析:“這件事最奇怪的地方有兩點,一是來的太突然,像是臨時起意;二是葉峥問我在一起多長時間,我告訴他三年零五個月,他說了一句‘原來還掰着手指頭算日子呢’,看起來不太高興。”
蘇達一頭霧水地問:“這能說明什麽?”
江可舟道:“聽起來他是嫌我想盡快結束,覺得我一心要離開他。這倒是沒錯,我确實是這麽想的。不過你也知道,葉峥身邊不缺人,而且多得是恨不得巴着他一輩子的,他也沒見得有多上心。僅僅因為我沒有抱他大腿表現出戀戀不舍就決定要分手,這不合常理。而且以葉峥的性格,他要是真這麽想,一定不會在合同期滿之前就把我踢了,相反,他會用各種辦法拖着我,看我憋屈他才高興……你瞅我也沒用,他就是這種人。
“剛說的這種情況,前提是‘我要走’;還有一種情況,是‘我不想走’,葉峥那句話在這個情景下,就變成了一句反諷。從他直接分手的決定來看,他應該是覺得我要賴在他身邊不走。”
“與我的本意背道而馳,這裏面可大有文章。”江可舟轉着手中的飲料杯,“葉峥就算不是确信、也應該是相信我不會留在他身邊的。但他跟被洗腦似的突然來了這麽一出,就讓人有點懷疑了。”
蘇達臉上混雜着肅然起敬與恨鐵不成鋼:“江小船兒,你就是去搞刑偵都比現在強。死守着那小破公司有什麽用?你來我公司,不說別的,明年你就能換輛車。”
“再說吧。”江可舟笑笑,“分手前一天我收到幾條匿名短信,叫我別不識相妄想攀高枝,現在想起來也很有意思。我恐怕是擋了誰的路,所以不巧被炮灰了。”
蘇達瞬間緊張起來:“操,我去給你查查號是誰的?”
江可舟笑着搖頭:“估計查不到。你看,我就是當個被包養的還這麽多事,你們公司要是還缺禍害,我倒可以考慮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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