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一輛白色寶馬駛向“天下含嘉”正門。車剛停穩,副駕駛一側的車門立刻打開,江可舟扶額從車上下來,臉色十分難看。
“小船兒,沒事吧?”
蘇達把車鑰匙交給門童,繞過車頭扶住他:“暈車?”
“我以後再也不坐你的車了,”江可舟強忍着反胃,有氣無力地說:“你有時間去考個宇宙飛船的駕照吧。地球太小,不夠你發揮的。”
蘇達照着他胳膊抽了一巴掌:“怎麽這麽損!”
江可舟站在室外平息片刻,感覺不那麽暈了,才跟蘇達一起走進酒店。“天下含嘉”是本市極具知名度的餐廳,一向以財大氣粗聞名。大堂裝修得金碧輝煌,恨不得把每一塊天花板都寫上“我很有錢”。
江可舟四下打量一圈,估計這頓飯大概少不了五位數,對蘇達說:“你們這也有點太過了。”
“誰說不是呢。”蘇達攤手道,“要我說,找個吃喝玩樂一體的酒店最好,同學聚會麽,放開了玩。但羅同他們不幹啊,非說這裏環境好,他還是VIP,才定到這裏的。”
江可舟一點就透,聞言搖搖頭笑了:“至于麽。他現在發達了?”
蘇達從鼻孔裏哼了一聲:“說出來吓死你。”
江可舟看着他不懷好意的笑容,忽然有點發毛,心說不會這麽狗血吧。
然而世上有句老話,叫做“無巧不成書”。
“國內某大型集團旗下的風投公司,vice president(副總裁),”蘇達充滿憐憫,“具體叫什麽不用我說了吧。”
江可舟:“……”
保險起見,江可舟還是多叮囑了一句:“嘴嚴點。”蘇達挑眉示意知道了。電梯門開,兩人并肩走出去,一進門就受到了來自四面八方的矚目:“蘇總!艾瑪你可算來了……這是?”
還沒等蘇達介紹,立刻有記性好的一拍大腿:“卧槽,江神!”
這下整個房間都炸鍋了。
“江神!活的!我大男神在哪呢,快閃開讓老娘看看!”
“啊啊啊我沒白回來啊,感謝黨和國家,感謝社會主義讓我還能再見江神一面!”
“江神大大受我一拜!”
其實蘇達沒說錯,大學同學都是“當年上課一起抄作業的革命友情”——現在嚎得最大聲的,都是當年抄他作業抄得最歡的那群人。
一擁而上的腦殘粉們“呼啦”一下淹沒了江可舟。闊別多年的老同學對紛紛他進行了慘無人道的愛撫,尤其以同宿舍的趙翔和曹晟一為最。倆人輪番上前演苦情戲,連哭帶喊,全是“你這個死鬼為什麽不來找我你是不是在外面有別人了”、“那年杏花微雨,你說要借我抄作業,那道題從一開始就是錯的”、“睡了人家又不認,妾身命苦嘤嘤嘤”。
江可舟艱難地露出個頭:“蘇培盛。”
蘇達立刻湊上前:“喳。”
江可舟:“今兒的楓葉似乎不夠紅啊,就賞他們倆一丈紅吧。”
衆人笑成一團。方才的話題中心羅同頓時被晾在一邊,面色不虞。跟他關系好的幾個人見他那模樣,不約而同地住了嘴。
其實他們才本科畢業沒多久,工作的初有小成,出國的剛回歸祖國懷抱,讀博士的甚至還沒畢業;青春氣息尚未褪盡,沒有那麽強的攀比心,見面了說的還是校園舊事和這兩年的個人經歷。羅同混得好不假,但大家充其量也就是調侃兩句,羨慕一下,絕不至于瞬間被他迷得不要不要的。
羅同大學時代就跟江可舟不對付,原因無非是成績和社交。江可舟并不避諱他很窮這個事實,一邊打工一邊上學,成績還能保持在上游,所以被同學戲稱為“江神”。羅同的女朋友也曾跟風膜拜過江神,本來是玩鬧似的舉動,落在羅同眼裏,卻怎麽看怎麽不是滋味。
江可舟本科畢業後沒有再讀書,那時他父親江宏偉把別人打成重傷,當地警方找到他,受害人家屬緊盯着他索要賠償款。江可舟所有的積蓄都拿出來填了窟窿,最後還是葉峥出錢了事。這一番折騰下來,江可舟又欠了葉峥三十多萬。他放棄了已經拿到的研究生名額,只想盡快找工作養活自己。恰好有個朋友準備離職,就把他介紹給了現在公司裏的項目負責人。
羅同走的則是最正統的金融系學生的發展道路。本校金融碩士畢業,拿到西華旗下白虎投資公司的offer,工作兩年升任副總裁。這份優秀光鮮的履歷本來讓他享受着大多數人的矚目,然而江可舟一來,卻分走了這份本應屬于他的光環。
他今夜所做的一切準備,不該就這樣為他人作了嫁衣裳。
羅同調整好表情,端起酒杯走向江可舟,朝他伸出手,目光動作都十分誠摯:“可舟,好久不見。”
臉盲症患者江可舟微笑道:“是啊,好久不見了。你最近過的怎麽樣?”
這話正中羅同下懷,他抓住話頭,自謙道:“混得一般。我在西華白虎投資,做風投的。”
兩人的掌心一觸即分,江可舟點頭道:“哦,挺好的。”
羅同:這跟說好的套路不一樣啊!這時候難道不應該順勢誇一誇他、說“你太謙虛了”嗎?
江可舟:哦,羅同……他以前好像不長這樣?
羅同艱難地保持住臉上的笑容,親切随和地問:“你呢?現在在哪裏高就?”
“不敢稱‘高就’,勉強能糊口而已,”江可舟報出公司名字,不甚在意地指指遠處,“我們過去吧。”
羅同回身一看,差點一口氣沒上來厥過去。他跟江可舟說了兩句話,根本沒人在聽。不過一眨眼的工夫,那群人居然全都湊到茶幾邊上唠嗑打牌去了!
曹晟一沖他倆招手:“大爺~來玩啊~”
一頓飯下來,羅同發現他的試探和刻意引導在這群大齡多動症兒童面前完全就是白搭,他們根本不關心房價股市經濟政策,滿腦子淨是“你倆到底在沒在一起?”和“這個菜好吃!”
心累的羅副總裁并不想再跟這些不解風情的人繼續玩耍,覺得這純粹就是在浪費他寶貴的時間,可既定的行程安排還要進行。一行人吃飽喝足,從“天下含嘉”出來,準備換個地方去“尋歡作樂”。
衆人原地解散,各自去取車。江可舟抵死不肯再上蘇達的車,只好換趙翔來當司機,江可舟和曹晟一攤在車後座,有一搭沒一搭地聊着天。
一輛四個圈超過他們,開上高架橋。曹晟一看見了便嗤笑一聲:“羅同那個中二腦殘,今天跟個花孔雀似的,逮着誰跟誰開屏,一個vice president要上天了。切,當咱們都是傻逼呢。”
趙翔糾正他:“小一,人家孔雀開屏是求偶,別瞎比喻行不行。”
蘇達叼着煙笑話他:“就是,羅同要是敢跟你開屏,你看翔哥不打斷他三條腿。”
“喲,你們倆有情況。”江可舟瞟曹晟一,“成了?”
曹晟一大大方方地承認:“對,他本來寧死不從來着,後來懷了我的孩子,孩子不能沒有爹啊,這下不從也得從啦。我都想好了,等大盤重回6000點,我倆就回老家結婚。”
趙翔:“……”
江可舟和蘇達肅然起敬:“翔哥牛逼。”
半個小時之後,寶馬在一處眼熟的院落門前停下。江可舟事先沒問過他們如何安排,此時借着燈光,方才看清門口牌匾上兩個筆意蕭疏的大字——“蘭庭”
江可舟對這種地方多少有點排斥,微微皺眉:“怎麽跑到這兒來了?”
“羅總安排的呗,”曹晟一打開車門,“你不喜歡?不喜歡咱不去了。”
唯一知道內情的蘇達擔心地望過來,趙翔也敏銳地察覺到他情緒不對:“怎麽了?”
“嫌這地方烏煙瘴氣。沒事。”江可舟若無其事地下了車,“來都來了。走吧,看孔雀開屏去。”
他們是最後一批到達的,然而早到的人卻沒進包廂,全都堵在大堂裏。羅同正語氣嚴厲地跟前臺服務員交涉:“……我們早就預定了位置,既然取消了,為什麽不提前通知?這就是你們的服務态度?叫你們經理出來,我要投訴。”
“蘭庭”是本地著名的高端會所,前臺迎來送往,不知見過多少比羅同咖位大的腕兒,絲毫沒把他的強硬态度放在心上,仍然保持着高水準的冷臉:“十分抱歉,我們所有的包間都已經滿了。歡迎您下次光臨。”
一大群人堆在大堂裏,往來行人紛紛側目,實在不好看。蘇達看不下去,叼着煙走上前去,屈指敲了敲櫃臺,開口卻是客客氣氣的:“這位小哥,之前蘭庭可從沒出過這種失誤。您給個準話,我們原先的預定是真沒約上呢,還是被人給擠掉了?”
前臺沒料到他會這麽大大咧咧地說出來,一時不知該如何接話。蘇達抓住他遲疑這一瞬,了然道:“哦?看樣子果然是被人擠掉了。”
羅同聞言愈發惱怒:“為什麽我們事先預約好的包廂會被讓給別人?你們就是這麽對待客人的?”
“老羅,行了,”蘇達比他熟悉這裏的規矩,伸手按住他,朝前臺微微一笑,“方便告訴我們是誰用了那個包廂嗎?”
“不好意思,先生,”前臺為難道,“我們不能透露客人的信息——”
“是我。怎麽着,要打架?”
樓梯上突然傳來一道年輕嘲諷的聲線。大廳衆人齊齊擡頭望向上方,一頭黃毛的瘦削少年靠着樓梯扶手,懶散地問:“誰找我?”
他身上的中二熊孩子氣質是如此濃郁,連資深中二病羅同都被他鎮住了,一時間大堂裏鴉雀無聲。衆目睽睽之下,那少年從煙盒裏叼出一根煙點上,跟蘇達這個老流氓相映成趣,口氣很沖地道:“有事說事,都看着我幹什麽?”
曹晟一小聲說:“我去,小朋友很叼嘛。”
趙翔掃了一眼,簡潔有力地評價道:“欠削。”
羅同說:“這位……同學,包廂我們已經預約了,你這樣不問自取不太好吧?”
“包廂是我在用,不過我來的時候可不知道這是你們這一大幫人預定好的。”少年露出一個惡意的微笑,“畢竟我只看見了預約單上寫着西華白虎投資公司,是吧?”
他傲慢地揚了揚下巴:“拿着我們家的公款吃喝玩樂,你挺有種的嘛。”
羅同如遭雷劈,嘴唇煞白,在這麽個毛頭小子面前竟然後退了一步:“你、是……”
“葉少,你怎麽——”
樓梯拐角繞出另一個身影,江可舟驟然與那人對上視線,兩人雙雙怔住。他再想裝沒看見已經來不及了。
韓煦陽驚呼一聲:“是你?!”
蘇達不知什麽時候退到江可舟身邊,低聲問:“你認不認識那小孩?”
江可舟微不可察地搖搖頭。
蘇達一臉日了狗的表情:“我操,那是葉家的小兒子。”
西華葉家三公子,葉峻葉峥同父異母的弟弟。
葉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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