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聖誕節轉眼來臨,江可舟原本與小曹他們約好一起吃飯,誰料前兩天突然接到公司通知。他們公司最大的合作方星海要在聖誕節當晚舉辦答謝晚宴,并向各個合作夥伴發出了邀請函。

江可舟帶領的團隊曾與星海的市場推廣負責人合作過數次,今年居然也收到了邀請。江可舟本想找個借口推卻,無奈公司高層對這個晚宴十分重視,他只好忍痛放棄了與朋友敘舊的晚餐,并且含恨與慘遭放鴿子的曹晟一口頭達成了一系列不平等條約。

聖誕節當晚,西華盛景酒店宴會廳。

江可舟他們這群仿佛走錯劇組的窮酸是蹭他們大老板的雷克薩斯來的會場,剛下車就被門口一溜瑪莎拉蒂晃花了眼。趙恩咽了口口水,迷迷瞪瞪地回頭問江可舟:“老江,你說我不吃不喝多少年,才能買得起一輛瑪莎拉蒂?”

“我覺得你現在馬上回去自殺,重新投胎比較現實。”江可舟整了整西裝袖口,有些心煩地嘆了口氣,“畫風不對啊。”

趙恩興奮地拿胳膊肘戳他:“有點高尚的人生理想行不行,平時見到這種場面可不容易,湊個熱鬧呗。”

江可舟又嘆了口氣,心說大老遠跑來當背景板有什麽好難得的.大老板在前面招呼了一聲,兩人無暇再閑話,連忙追上去。

今夜來了不少豪門名流,安檢格外繁瑣嚴格,江可舟他們候場好久才得以進入。入口處鋪了十米紅毯和簽名板,居然還有不少扛着炮筒的記者,閃光燈興奮地閃爍不停。

他們公司知名度不高,也就大老板的身份夠讓新聞媒體看一眼。江可舟盡職盡責地把自己當花瓶,和趙恩一左一右跟在副總後面,拎包小弟一樣走完了全程。

就在他們走到紅毯末尾、即将進入會場通道時,記者團突然騷動起來,快門聲響成一片。不知是誰喊了一句:“言嘉來了!”

江可舟心裏一驚,下意識回頭,正好與迎面走來的大明星視線相撞——

必須要承認,那是一張無可挑剔的臉。言嘉臉上帶着微笑,面部輪廓深邃而溫潤,眼睛形狀略如桃瓣,眼尾微微上揚,憑空帶出一股優雅驕矜的意味來。然而言嘉風度翩翩,笑容如春風拂雪,走紅毯時不忘向記者點頭致意,又顯得格外親切。

言嘉也看到了他,兩人對視了一秒,很快就移開視線。這是遇見陌生人最正常的反應,可是江可舟無端地從那目光裏讀出了熟悉感,言嘉應該是認識他的。

就像他認識言嘉一樣,言嘉對他應該也不陌生。

因為他們中間有個葉峥。

趙恩用胳膊碰了碰他,示意快走。江可舟來不及細想,馬上收回目光,跟着人流走向會場。

西華盛景酒店的宴會廳是高規格的自助式晚宴,除了東面舞臺外,正中安放了三排長條餐桌,中間留出大片空地供客人把酒言歡。江可舟他們來的不算早,進場時宴廳裏已有不少人。大老板領着他們去跟星海的副總打了招呼,撂下一句“吃好喝好別亂跑”,随後這位體重目測有一百七的胖子宛如一尾靈巧的胖頭魚,以肉眼難以捕捉的速度沒入人海,嗖地就不見了。

江可舟:“……”

七點半,晚宴正式開始。

穹頂上的水晶吊燈照得整座宴廳亮如白晝,身着華服的男男女女穿梭其間,優雅地端着紅酒杯攀談——當然,這是畫風正常的一部分人。另一部分農村進城、畫風不對的小青年們則各自分散,在不同的角落做着同一件事:吃。

趙恩一口咬掉半拉馬卡龍:“我天,這小點心也太甜了。哎,剛那個羊排不錯,回去可以研究一個簡易版。”

江可舟掃了一眼擺盤精致的香草烤羊小排,道:“其實羊排這個東西,撒點孜然和辣椒面更好吃。”

趙恩忍不住怼他:“你瞅瞅你,從進來就一臉生無可戀的樣兒。又不用你賣笑,好吃好喝地供着你,你還有什麽不滿意的?”

“難伺候,”江可舟百無聊賴地叉掉一塊三文魚,“大晚上的幹什麽不好,杵在這當人肉背景板,有瘾麽?”

趙恩:“土鼈。”

他話音方落,頭頂大燈驟然熄滅,人群剎那寂靜,一束追光燈打在空無一人的舞臺上。

音樂聲起,星海老總李琉風攜着夫人葉承瑩走上舞臺,向來賓們致辭并表示感謝。

臺下人群報以熱烈的掌聲

李琉風擡手下壓,示意大家安靜,又道:“今晚舉行宴會,除了答謝各位朋友多年來的照顧,同時也是為了我的妻子,葉承瑩女士。今天是她五十歲的生日——親愛的,祝你生日快樂。”

葉承瑩笑着側身擁抱李琉風。

“同時要特別感謝她的家人:西華集團副董事長葉峻、西華娛樂總裁葉峥的到來和祝福。”

江可舟手一抖,下意識想找個地方避開,随後又想起臺下此刻一片黑乎乎,他前方又站滿了人,葉峥的眼睛除非是夜視雷達做的,否則根本看不到他。這麽一想,江可舟心下頓時釋然,重新端起了盤子。

葉峻和葉峥的長相都随了媽,往臺上一站,簡直是豔冠群芳。場內快門聲響得十分積極。葉峻做了簡短致辭,葉峥臉上還是淡淡的,看着雖不像跟他姑姑有深仇大恨,但也絕對找不出一絲祝壽的喜慶來。

但現在的小姑娘好像還挺吃這一款的。江可舟看見不少人都舉着手機正對舞臺,瘋狂地按快門。

主人家的致辭告一段落,葉峻葉峥下臺,李琉風又特別感謝了幾位前來捧場的業界大佬。江可舟有一搭無一搭地瞟着臺上,心裏偷偷盤算趁現在溜出去的可能性有多大。

黑暗裏突然有人精準地握住了他的手腕,用力一拉。江可舟吓了一跳,毫無防備地撞進了男人的懷裏。還沒等他一口涼氣抽到底,葉峥的聲音在頭頂響起來:“噓,別怕,跟我走。”

要不是打不過,江可舟真想抽他兩個大耳刮子。

葉峥領着他穿過人群,目标明确地直奔最近的門。借着門牌自帶的燈光,江可舟看清那上面的VIP休息室字樣。葉峥的房卡是開了權限的,“嘀”地一聲刷開門,拉着江可舟閃身進去,回手就把他推倒在門上。

溫熱的唇貼上來,輾轉流連地厮磨,能感覺得出急切,但并不粗暴。對方似乎還存着點利誘的心思,舌尖在他唇縫上裏出外進地試探,企圖誘惑他主動張開嘴接納自己。

江可舟被他占足了便宜,又想起當年“不許索吻”的霸王條款,一邊惱羞成怒,一邊感嘆這人自打臉真舍得下狠手。等那股急迫的力道慢慢減退,他估計葉峥也親得差不多了,便擡手在葉峥腰上拍了拍:“行了……唔!”

葉峥等的就是這一刻,剛才那些都是欲擒故縱,怪只怪江可舟低估他了老奸巨猾,一時掉以輕心,被葉峥殺了個回馬槍。

好在葉峥雖然趁虛而入,卻沒舍得動真格,怕他惱了,只在齒關處逡巡了一周便收兵。然而仍是不肯放開他,與他額頭相抵,半開玩笑地感嘆道:“上次跟我打電話時還嫌方明輝眼神太好,你知不知道,你在黑暗裏都發着光……”

江可舟絲毫不為所動,指指門外:“會夜裏發光的在外面舞臺上站着呢。”

葉峥又在他唇上親了一下,聲音裏含着笑意:“當初是誰說不吃醋的?”

江可舟本想怼回去,問問他當初是誰要分手的,又想想還是算了,別引火燒身。只得嘆了口氣:“好吧。那咱們能開了燈說話嗎?我現在不太想發光,費電。”

葉峥的笑聲悶在胸腔裏,震得他的心口也有點發麻。江可舟感覺葉峥扣住自己的手,摸索着伸向右上方,“咔噠”一聲打開開關。

明黃燈光自頭頂傾瀉,兩個在黑暗中待了大半天的人被突如其來的光亮刺得微微眯起眼。

暌違多日的面容出現在彼此相對的視線裏。人像浮在玻璃似的黑眼珠表面,可瞳孔裏的身影卻那麽深。

他們還保持着剛才極為貼近的姿勢沒有變過。開了燈見了面,反而不如剛才摸黑話多,兩人只是默不作聲地看着對方。據說一般人這樣對望,用不了多久就會憋不住笑,可他倆這麽看了一會兒,卻不約而同地想嘆氣。

葉峥心道:“想他了。”

江可舟心想:“瘦了。”

人但凡一心軟,弱點就會暴露無遺。葉峥臉上的疲憊藏不住,江可舟按照他離家之前的腰圍目測了一下,果然小了一圈,輕聲問:“在外面沒好好吃飯?還是鬧胃病了?”

葉峥抱着他,舒了口氣:“被連着灌了兩場,胃有點疼。不過你打完電話就沒再喝了。”

江可舟顯然不信:“不可能。從那天到今天都快兩個星期了。”

“唉,”葉峥無奈地在他側臉上蹭了蹭,“有些應酬躲不過去。而且那邊的菜太辣,沒幾個能吃的。”

江可舟也不用再問他助理是幹什麽吃的、胃疼不知道去醫院這一類的話了,葉峥身上的事情實在太多,當他選擇了一條道路,就注定要在其他地方付出代價。江可舟也沒什麽資格去理直氣壯地要求葉峥保養身體、惜福養生,說到底,他不過是葉峥花錢包養來的,幹這行最大的忌諱就是對金主幹預太多。

“今晚還有別的安排嗎?”他在葉峥背上拍了拍,“早點回去休息。”

“沒事,別擔心,”葉峥靠着他緩過一口氣來,又重新打起精神,“陪我吃點東西。我一會兒還得出去喝一輪,今天這事才算完。”

江可舟難得不贊同地看着他,葉峥湊過去在他嘴角親了一下:“快去,乖。”

宴廳有酒有菜,但沒有适合胃病病人吃的東西。江可舟挑了幾樣點心和清淡蔬菜,又問侍者要了一杯開水和一杯酸奶,端着盤子回到休息室。葉峥看什麽都沒食欲,被江可舟連哄帶勸才喝了半杯酸奶,又吃了兩塊點心,甜得直皺眉。

他出差時鬧胃病睡不着覺,早上剛下飛機,又被叫回公司開會。好容易處理完一攤子事,晚上又趕來宴會。葉峥仿佛把自己從裏到外都武裝上了鋼板,像個不會倒下的鐵人,胃疼得冒冷汗,臉上卻一點都不顯,就這樣神經緊繃,腳不沾地地忙了一整天。只有這會兒見着江可舟,才敢忙裏偷閑地稍微放松片刻。

他嫌沙發不舒服(其實就是撒嬌),靠着江可舟閉目小憩了十分鐘。這時候病號最大,江可舟完全不敢對這個事兒逼說不,只能盡量讓他靠的舒服,數着時間到了,才輕輕搖了搖他肩膀:“該起來了。”

葉峥悄無聲息地睜開眼睛,目光渙散地迷茫了片刻,把剩餘的疲憊一股腦壓回去,扶着江可舟站起來。

他往門口走了幾步,又轉回來,把那張房卡塞給他:“等我回來一起走。不過最好別出去。”

江可舟:“為什麽?”

葉峥握着門把手,揚眉看着他,嚴肅正經地說:“因為你穿西裝很迷人,我不想給別人看。”

江可舟:“……”

這貨居然還有力氣撩騷——就好像剛才病得要斷氣的人不是他一樣!

江可舟收拾起用過的餐具,出門送回回收處,順便向侍者詢問了洗手間的位置。與燈光耀眼的宴會廳相比,鋪着地毯走廊安靜而昏暗。江可舟沿着走廊一路向內走,突然迎面遇上了一個熟人。

一個“單方面”的熟人,言嘉。

言嘉依舊只是擡起那雙漂亮的眼睛,輕飄飄地掃過他,随後就像與陌生人擦肩而過一樣,目不斜視地走遠了。

江可舟走向洗手間。

十五分鐘後,兩個戴着口罩,穿着清潔工制服的人從洗手間裏推出一輛清潔車,熟門熟路拐向酒店後門,消失在落雪的夜色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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