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手機右上角電池一欄顯示着50%,江可舟想了想,按下關機鍵,随後姿勢怪異地将它丢進口袋裏。

他深吸了一口郊外潮濕冰冷的空氣,讓這股帶着野草味的冷空氣周旋于氣管肺葉,再緩緩地吐出。至此,今夜種種,繁華夜宴、纏綿暧昧、以及驚心動魄,都恍若一場大夢,昭昭大白于這幕天席地的荒郊野外,凜冽朔風呼嘯而過,徹底将它們毫不留情地吹散。

——塵埃落定。

江可舟捂着滲血的肩頭,靠着路邊一棵枯樹坐下。失血令他暈得站不住,可心中前所未有地一片澄明,仿佛長久堆在他心頭的頑石短暫松動,透出生死搏命之後的一線天光。

連喘氣都是輕松的,他想。就算最後死在這裏,大概也沒什麽遺憾了。

就是得讓葉峥白跑一趟。

今夜無星無月,天空靜寂深邃,只有隐約雪光照見方寸。江可舟望着盤踞在夜色中的遠山,漫無邊際地自我反思:方才他的求生欲還強得能手撕狗子,怎麽現在反而聽天由命,連多掙紮一下都不願意了呢?

甚至打電話時,還要費心思編瞎話給葉峥聽,仿佛在隐晦地表達“你最好別來,來了也是礙事”。

遠處國道上雪亮的車燈如流星,由遠及近,劃開了漆黑的夜幕。

江可舟無聲地笑起來。

他不願意死在肮髒黑暗的養狗場裏、死在一只腦子沒二兩重的畜生嘴下,等被人發現時已面目全非得要靠DNA才能認出他是誰。所以他拼了命也要逃出來。江可舟天生親緣淡薄,也不算交游廣泛,簡而言之,是個“赤條條來去無牽挂”的光棍。活着無人知曉,死得無聲無息,這原本是他的歸處。可他偏偏要接起那通響個不停的電話,告訴葉峥他在哪兒,告訴他“來接我”,

這不過是一個小小岔路,死依舊是死,可多走了這幾步,他好像就能從“意外身亡”變成“安然而逝”。

就好像,他真的曾被什麽人一筆一畫地放在心上過。

葉峥在車上看見那個身影時,差點就直接拉開車門沖出去。然而等真的開門下車時,他那一步堪堪卡在半空,險些沒跨出去。

那個靠坐在樹下垂着頭的人滿身是血,因為只穿了薄薄的西裝外套,從側面看起來瘦的形銷骨立,整個人幾乎凍成了一尊冰雕。

那不是他的江可舟——不是那個會在電話裏鎮定自若地說“只是擦破了皮”、一點都不狼狽的江可舟。

他茫然地心想:“我來晚了嗎?”

許是被車燈驚擾,樹下那人從半昏迷裏醒轉過來,微微晃了晃腦袋,偏頭朝這邊看了一眼。葉峥走到他面前蹲下來,目光掃過成片血跡,立刻像被灼痛一樣別開視線,連伸手碰他都不敢。

眼前一切像個岌岌可危的噩夢,他既希望這不是真的,又害怕自己一指頭戳碎了夢境,連樹下這個脆弱的人影也要跟着一并散去。

嗓子啞得像幹嚼了兩把黃沙,葉峥乍一開口,尾音已經完全變了調

“可舟……”

多新鮮那,江可舟心說,原來葉峥也會露出這種的表情。

大金主不該是永遠篤定、永遠冷靜、永遠知道該怎麽辦……永遠不會動心嗎?

江可舟虛弱地靠着樹,擡眼望向葉峥。天那麽黑風那麽冷,可他眼裏盛着的笑意幾乎是溫和平靜的。

葉峥高懸着的心又往上升了一寸,只待他一句話,就能輕輕放下,或者剎那間洞穿五髒六腑。

他聽見江可舟微不可聞地說:“謝謝你。”

眼前屏障轟然破裂,心中洪水驟然開了閘。

葉峥從摧心裂肺的恐懼中回過神來,呼出一口冰涼的白氣,一時間只覺得心肝脾肺腎都抽抽着疼。他脫下大衣将江可舟囫囵一裹,狠狠地往懷裏摟了一下。江可舟還沒來得及喊痛,已被他騰空抱起來,直接送進了車後座。

“調頭,去醫院。”

周樊川不用他吩咐,迅速打方向盤開導航。來時已熟悉了一遍路況,回程時車子飙出了一百五十公裏的時速。原先江可舟那狗屁計劃根本不頂用,葉峥直接給在醫院的嚴知行打了電話:“是我。已經接到人了,讓醫院調B型血庫存準備急救。你跟着救護車立刻出發,沿五環出城走301國道。我們在中途彙合,否則等開到醫院黃花菜都涼了。先這樣,動作快一點!”

車裏暖風被調到最大,葉峥小心地把江可舟抱在懷裏,分開大衣,探進去解開他襯衫的扣子。大活人比木頭樁子好靠許多,江可舟迷迷瞪瞪的,直到葉峥的手落在他鎖骨上才費勁地攔了一下:“太血腥……潔癖就別看了。”

“放開,”葉峥面沉似水地說。“別逼我動手抽你。”

葉峥打從見着他起就憋着一肚子火,這會已經有點壓不住了,甚至還有愈燒愈烈的趨勢,江可舟身為一個“嬌弱”的重傷患只得松手。葉峥挑開他滾得跟抹布一樣的西裝,薄薄一層襯衣已經完全被血濕透貼在身上,肩頭兩個血洞還在不停地往外冒血。

葉峥萬萬沒想到江可舟電話裏輕描淡寫的幾句話之下,掩蓋的居然是這麽猙獰的傷勢。後怕之餘,甚至有些咬牙切齒起來:“江可舟……你有種,真能沉得住氣,啊?你他媽吃秤砣長大的?!萬一我們走錯路,萬一這裏離醫院特別遠,你打算怎麽辦?有幾條命夠你這麽糟踐的?!”

車裏沒有繃帶,葉峥用力按住他傷口上方,蹭了一手血。溫熱濡濕的血液和懷裏怎麽也暖不過來的身體構成了雙重恐慌,江可舟的臉色迅速灰敗下去,眼皮半擡不擡,似乎快要朦胧睡去。

葉峥深吸一口氣,俯下身貼近他耳邊,壓低了聲音輕輕問:“你怎麽敢讓我慢點開、還“小心積雪”?如果今天來不及,你打算讓我恨自己一輩子嗎?”他的聲調陡然冷厲起來,“把眼睛睜開,給我一個字一個字說清楚——不許睡!”

江可舟被他一吼,稍微清醒過來。如果不是疼痛仍在,他差點以為葉峥眼角那一抹紅痕是自己的錯覺。

“別擔心……”他輕輕勾了下嘴角,“我答應你,絕對死不了……”

這話說的糊塗卻篤定。不知道他是哪裏來的自信,不見慌亂,面容近乎沉靜淡漠,仿佛他心裏裝着一顆九轉還魂丹,再重的傷也能吊住一口氣,重新活過來。

他掌心裏都是傷,葉峥只敢松松地攥着他的手腕,此時卻突然低頭,在他眼角旁輕輕親了一下,幾不可聞地說:“你不用這樣……”

不必敬業,不必忍耐,不必受了傷……還要費心來安慰他。

這一晚是如此漫長,發生了太多事,葉峥起初不曾仔細理順,然而江可舟電話裏的叮囑在他耳邊反複回響,連同他剛才的那句話,猶如一聲當頭棒喝,驟然驚破了他自以為是的太平。

三年半——他與江可舟同床共枕了這麽久,自以為眼光剔透,卻從來都不曾真正了解過他。

平靜溫和、懂分寸識大體,這是江可舟一直以來展示給所有人看的一面,葉峥起初也是這麽以為的,甚至隐約動了“弱水三千,只取這一瓢溫水”的念頭。可有一天他突然得知原來所謂溫吞不過是僞飾,江可舟其實是一鍋煮青蛙的溫水,與他以前遇見的那些人并無不同。

一怒之下,他率先說了分手。

葉峥以為江可舟會跟他解釋——任何一個處心積慮的謀劃者眼看着自己的計劃功虧一篑時,都不可能無動于衷。但江可舟偏偏是那個異類,他一句多餘的話都沒說,甚至不曾問葉峥做出決定的理由,徑自端着他那該死的平靜收拾行李,第二天便飛去了外地出差。

一別數日,當他們再次見面,葉峥糟心地發現:他用了各種方法試探,江可舟居然還是那副不溫不火的樣子。對他好也罷壞也罷,他都能默默領受,然後按照一向的習慣,把一切都化在細水長流的體貼敬業中。

直到今天,葉峥才明白江可舟是永遠都不可能沸騰的溫水。他的平靜溫和之下是深不見底的冷漠,生死對他來說不過是一句輕飄飄的話,他從未留戀,也不曾萦懷,永遠冷眼旁觀,像個偶然駐足看熱鬧的觀衆。葉峥用一紙合同将他拷在原地,把人間歡喜繁華和人性醜惡都捧到他眼前。可是他始終是個看客,戲再熱鬧也留不住他。

天生冰雪與人間鋼鐵在他心裏築了一座空城,而且從不打算為誰開放。

紅藍二色燈映亮了半幅夜色,江可舟昏昏沉沉地靠着葉峥的肩膀,已經失去了清晰意識,葉峥不停地在他耳邊說:“別睡,可舟,跟我說句話……寶貝千萬別睡,再堅持幾分鐘,馬上就到醫院了。”

江可舟根本不知道他在說什麽,全靠意志力死撐,恍惚地“嗯”了一聲,喃喃地喊:“葉峥……”

“我在。”葉峥盡力維持着聲音平穩,不住地親吻他變得滾燙的額頭,“我在這呢寶貝,別怕。”

“葉峥……”

“葉總!”

嚴知行從救護車上跑下來,周樊川一腳踩下剎車,葉峥抱着江可舟沖出轎車,醫護人員立刻圍上來,七手八腳地将江可舟擡上擔架,推進救護車廂。

車門關閉,救護車鳴笛開路,風馳電掣般地駛向醫院。

至此,忙碌了一整夜的衆人方才停下來,短暫地松了一口氣。

葉峥目送救護車遠去,轉身準備招呼兩個助理上車去醫院。可一句話還沒開頭,眼前驟然一黑。

嚴知行和周樊川大驚失色,沖上來一左一右攙住他。

“葉總——!”

同類推薦

[快穿]大佬又又黑化了

[快穿]大佬又又黑化了

寧書綁定了一個男神系統,每個世界都努力的感化他們,只是……“乖,不準怕我。
”病态少爺摟着他的腰,勾唇撩人,氣息暧昧。
校霸将他抵在角落,捏着他吃糖的腮幫子:“甜嗎?張嘴讓我嘗嘗。
”當紅影帝抱着他,彎腰嗓音低沉道,“過來,給老公親。
”寧書帶着哭腔:別…別親這麽用力——為你瘋魔,也能為你立地成佛1v1,撒糖專業戶,不甜你順着網線過來打我。

神話原生種

神話原生種

科學的盡頭是否就是神話?當人族已然如同神族,那是否代表已經探索到了宇宙的盡頭?
人已如神,然神話永無止境。
我們需要的不僅僅是資源,更是文明本身。
封林晩:什麽假?誰敢說我假?我這一生純白無瑕。
裝完哔就跑,嘿嘿,真刺激。
另推薦本人完本精品老書《無限制神話》,想要一次看個痛快的朋友,歡迎前往。
(,,)小說關鍵詞:神話原生種無彈窗,神話原生種,神話原生種最新章節閱讀

你是我攻不過的人

你是我攻不過的人

“菜我買,飯我做,碗我洗,地我拖,衣服我洗,錢我賺,你還有什麽不滿意?”
“被你這麽一說,好像我真的不虧。”
蘇圈和熊果,鐵打的兄弟,拆不散的cp。
槍林彈雨一起闖,我的背後是你,你的背後是我,最信任的彼此,最默契的彼此。
這樣堅固的一對,還有情敵?
開玩笑嘛?一個炸彈炸飛去!
多少美女來問蘇圈:放着大片花海你不要,為什麽要守着這個懶鬼?
蘇圈說,沒錯,熊果就是個懶鬼,除了會玩電腦什麽都不會了,洗個碗能碎,煮個面能炸,可是,他就是我活着的意義。
熊果:“好難得聽圈圈說情話啊,再說一遍還想聽!”
蘇圈:“你滾,我說的是實話,請注意重點,你除了會玩電腦什麽都不會!”
熊果:“錯了,重點是我是你……唔……犯規……”

快穿:清冷宿主被瘋批壁咚強制愛

快穿:清冷宿主被瘋批壁咚強制愛

【雙男主、強制愛、病嬌偏執、雙強虐渣、甜撩寵、1V1雙潔】

傻了吧,頂流影帝暗戀我三千年!

傻了吧,頂流影帝暗戀我三千年!

[無女主+病嬌+爆笑+娛樂圈+蘇撩甜寵]
魔尊裴炎死後重生到了三千年後的現代,為償還原身欠債擺脫渣男,他參加選秀,因為腰細身軟一舞絕塵而爆紅。
粉絲們:這小腰,這舞姿,這長相,絕絕子!
導師江澈坐在評委席上,眸色幽深看着舞臺上的裴炎,喉結微微滾動,嗯……很絕,都是我的!
外人眼中的頂流影帝江澈清冷衿貴,寬肩窄腰大長腿,行走的荷爾蒙。
後臺,江澈挑起裴炎的下颚,聲音暗啞而危險:“師尊,我等了你三千年,你乖一些,我把命都給你!”

開局給魏爾倫戴了頂環保帽

開局給魏爾倫戴了頂環保帽

穿成十六歲的少年,麻生秋也父母雙亡,無牽無挂,奈何原主沒有給他留下後路,已經是橫濱市著名的港口組織裏的一名底層成員。
作為非異能力者的普通人,他想要活下去,生存難度極高。
——沒有外挂,就自己創造外挂。
四年後。
他等到了命運最大的轉折點。
在巨大的爆炸過後,麻生秋也處心積慮地救下了一位失憶的法國美人。對方遭到背叛,人美體虛,冷得瑟瑟發抖,脆弱的外表下有着耀眼的靈魂和天花板級別的戰力。
“我……是誰?”
“你是一位浪漫的法國詩人,蘭堂。”
“詩人?”
“對,你也是我的戀人。”
麻生秋也果斷把他放在心尖上寵愛,撫平對方的痛苦,用謊言澆灌愛情的萌芽。
未來會恢複記憶又如何,他已經抓住了全世界最好的珍寶。
感謝魏爾倫!
你舍得抛棄的搭檔,現在是我老婆!
【麻生秋也CP蘭堂(法文名:蘭波)】
我永恒的靈魂,注視着你的心,縱然黑夜孤寂,白晝如焚。
——詩歌《地獄一季》,蘭波。
★主攻文。秋也攻,攻受不會改變。
★蘭波是二次元的異能強者,三次元的法國詩人。
★雙向熱戀,結局HE,讓這場愛情的美夢用烈火焚燒,燃盡靈魂的狂熱。
內容标簽: 綜漫 穿越時空 婚戀 文野
搜索關鍵字:主角:麻生秋也,蘭堂(蘭波) ┃ 配角:魏爾倫,亂步,中也,太宰,森醫生,紅葉,夏目三花貓,澀澤美人,晶子 ┃ 其它:港口Mafia小職員
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

耽美 魚危
270.3萬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