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1)
辭舊迎新的第一天,兩人差點睡過頭。
江可舟經過一個月的休養,作息習慣良好,比葉峥先醒過來。他的睡衣扔在葉峥床邊的地毯上,光裸的脊背隔着一層柔軟絲綢,貼在男人溫熱的胸膛上。有個硬邦邦的東西硌着他的後腰,江可舟睡意朦胧的腦子飄忽了一會兒,猛然醒過神來。
霧裏的燈光,新年的鐘聲,一盤熱了兩次的水餃……還有葉峥親手捧到眼前的、他曾不敢奢望的“團圓”。
他輕輕掀開葉峥搭在他腰上的手臂,從溫暖的懷抱中挪出來,正要起身,卻發現腳腕上不知什麽時候系了根紅繩。
紅繩穿起六顆金珠,中間綴着一枚玉質溫潤的平安扣,平安扣上還有镂雕,由于姿勢不便看不清。江可舟對珠寶沒有研究,只憑感覺估計可能是和田或者羊脂玉,整串鏈子體積不大,尺寸比腳腕稍大一點,精致地挂在伶仃的踝骨上。金玉紅線襯着白膚,看起來倒是十分漂亮。
可是葉峥給他系這個幹什麽?
“喜歡嗎?”趁着他發愣的片刻,溫熱修長的身軀順勢貼上來。男人下巴抵着肩膀,嘴唇似有若無地擦過他的耳際,懶洋洋地挂在他身上,“大清早的不穿衣服坐在我旁邊,還嫌我不夠血氣方剛呢?”
江可舟把支起來的腿放下去:“這是什麽?”
“戴着吧,在廟裏開過光,保平安的,”葉峥攔腰一抱,把他放在自己腿上,“別笑……不是迷信,就是求個心安。去年那些事一次就夠把我變成有神論了,又不能把你鎖在家裏,只好給你拴個扣。我也沒什麽複雜要求,只要你平平安安、無病無災的……”
他未竟的話音消失在密不透風的深吻裏。
兩人一直胡鬧到中午才下樓,懶得做飯,又煮了兩袋餃子。葉峥昨晚十分有先見之明地關掉了手機,開機瞬間無數短信電話湧進,差點卡爆了。
他慢慢悠悠地跟在江可舟身後,一邊打電話一邊撩人玩,江可舟被他攪得不勝其煩,幾次想把這礙手礙腳的東西轟出廚房,然而不知出于什麽緣故,居然奇跡般地捏着鼻子忍下了。平日裏架子端得離地三尺的人突然變得黏人起來,讓他心軟得一塌糊塗,像一灘烤化了的棉花糖,滿心都泛着甜絲絲的柔軟。
江可舟打開頭頂上的櫥櫃,正要往外拿餐具,葉峥突然從背後抱上來,越過他拿出兩個盤子,猝不及防地在他後頸上叼了一口。
江可舟無奈又好笑:“你還吃不吃飯?”
“唔,”葉峥罔顧臉面,抱着他的腰撒嬌起膩,“更想吃你。”
“行了啊,又不是大姑娘上轎頭一回,都吃了好幾年了,節制點。”江可舟不為所動他拿漏勺撈起鍋裏最後一個餃子,把盤子塞進葉峥手裏:“開飯。”
葉峥的鼻尖從肩頸一路掃到耳際,在他鬓邊輕聲一嘆:“食髓知味……你這個不解風情的棒槌。”
在賀歲檔競争激烈的娛樂圈,比起休閑假期,春節更像個狼煙四起的戰場。葉峥身為“特權階級”,偷得浮生半日閑,也只在家裏休息了兩天,第三天就得回公司坐鎮開會。好在他們倆已經在一起黏糊了三年,不是初嘗情滋味的毛頭小子,否則以葉峥的性格,估計就要豁出去當個“從此不早朝”的昏君了。
初四早晨,謝姨還沒回來,江可舟把早餐端上桌,讓來接人的嚴知行稍候,上樓去叫葉峥起床,千哄萬勸才把他從被子裏拖出來,期間被按倒占了好幾次便宜。等葉總他老人家神清氣爽地下樓時,嚴助理的臉都快綠了。
嚴知行也不知道自己老板究竟被江可舟灌了什麽迷魂湯。對他這樣的直男來說,江可舟充其量只是個平凡溫和、稍稍有點冷漠的普通男人,或許适合做朋友,但絕不至于令人神魂颠倒。但葉峥卻好像對他上了瘾,為這人失态、焦急甚至不管不顧,明明說了分手,卻從未真正割舍。
“走了。別往外站,門口有風,”葉峥摟過他的背,低頭在額頭上親了親,“你乖乖看家,寶貝再見。”
“好了啊,不就上個班麽,還要來個十八相送?”江可舟把他往門外推,“別讓嚴先生久等,去吧拜拜。”
葉峥不說話,也不動,就往門口一站,含嗔帶怨地一眼一眼瞟他。江可舟被他看得全身汗毛都炸了:“咳……要遲到了。”
葉峥眉梢一挑。
江可舟簡直要給他的胡攪蠻纏跪下,然而積習難改,他對葉峥總有種下意識地遷就,于是只好湊過去,在他線條利落分明的下巴上啄了一口:“這回行了吧?”
勉強合格。
葉總為了保持深沉的高深莫測,不置可否地點了個頭。孰料江可舟沒能準确接收他的腦電波,還以為他在鬧小性,眼見這人是哄不好了,心一橫,幹脆不要臉了。他用力扳着葉峥肩膀,嘴唇貼着他的耳朵,用氣音說:“既然這麽不想上班,要不別去了?”
葉峥的身體明顯一僵。江可舟微微垂眼,目光從眼角掃出來,無端勾人,像一把搔在人心尖兒上的小刷子,他似笑非笑地說:“正好把上次沒做完的事繼續一下……你是不是想聽這個?”
葉峥:“……”
要不是還有一堆正事等着他處理,他一定讓這個不知死活的混賬東西哭着把這句話吃回去。
“有些年頭沒見過敢這麽撩撥我的人了,”葉峥掐着江可舟的下巴,滿面春風,語帶贊許,“好風骨。希望你今天晚上在床上也這麽有骨氣,寶貝兒。”
兩人視線相對,一路火花帶電冒黑煙。
葉峥帶上門離去,江可舟等汽車引擎聲徹底消失,這才後退一步靠在門框上,長出一口氣。
臉頰後知後覺地燒起來,他自知這次撩撥得過火了,多少有些心虛。倒不是擔心葉峥舍得把他怎麽樣,而是聽他的意思,今天一時嘴快,恐怕晚上得用實際行動還回來。
葉峥在這方面沒什麽奇怪的癖好,頂多是清潔工作繁瑣一些。以前雖然不怎麽照顧床伴感受,純粹發洩欲望,自己爽完拉到,但絕不折騰人。
江可舟印象裏他唯一一次發瘋是在某次酒宴上,那也是江可舟在葉峥交際圈中為數不多的幾次公開露面之一。當時場子不幹淨,有人給葉峥遞了一杯加料的酒,兩人誰也不知情,結果是江可舟拿錯杯子替他喝了,沒過多久藥性發作立刻被葉峥抱去酒店客房。葉峥本來是打算讓他自己撐過去的,誰知他對藥物的反應特別大,根本離不了人。也不知道當時他那副樣子到底哪裏吸引了葉峥,連酒帶藥一起發作,兩人一直折騰到第二天清晨,事後江可舟一天沒能下床,足足養了三個星期才恢複如初。
也是在那之後,除非是特別親密的朋友聚會,葉峥不再帶他出現在任何酒場宴會。理由是他這種事故體質,還是待在家裏比較安全。
江可舟追憶完似水年華,置之一笑,轉身回餐廳收拾碗盤。然而他萬萬沒料到,葉峥這烏鴉嘴幾年前下的論斷,今天居然再度不幸言中。
——事故找上門了。
除去每天來打掃的鐘點工,這棟別墅常駐人員只有三個:葉峥、江可舟和謝阿姨。葉峥從初三開始上班,江可舟初五上班,謝阿姨預計初五從老家回程。也就是說,從年前到年後這麽多天,只有初四這一天,江可舟會自己一個人待在別墅裏。
江可舟在可視電話裏看見那張面容時,立刻意識到大事不好。但他已經接起了電話,斷然沒有再放下的可能,只好硬着頭皮打開了門。
客人未至,一個毛茸茸的小東西先貼地蹿了進來,發出一連串響亮的狂吠。江可舟連它是什麽都沒看清,一聽那聲音,腦海裏頓時轟的一下,瞳孔驟然緊縮,臉色剎那間就白了。
“這是……”他身子晃了一下,扶着門才站穩,嗓音與女人高亢尖利的質問混雜在一處,低得幾乎聽不清楚,“不要把它放進來……”
“你怎麽會在這裏?!”
女人四十多歲,但保養得好,說她三十出頭也有人信。她是女性裏少見的高個子,踩着高跟鞋只比江可舟矮幾公分,身材稍微發福,裹在裁剪得體的大衣只顯豐腴。通身珠光寶氣,白皙脖頸上帶了一串祖母綠項鏈,配着同款耳環和戒指,柳葉眉吊眼梢,眉目美豔,但總有種過度飛揚的銳利感,美得十分有攻擊性。
與江可舟同齡的一代人對這個女人絕不會陌生,這位曾在娛樂圈大紅大紫的女明星,即便後來息影嫁人,至今仍是許多人的青春記憶和童年女神。
西華集團董事長葉承宗的第三任妻子,葉峰的親生母親,宋婕。
宋婕身後還跟着個年輕女孩子,眉眼跟宋婕有幾分神似,一手拎包,一手捏着牽引繩,放任寵物狗叫的震天響。她的眼神沒落在江可舟身上,卻是越過他打量起了整棟別墅。
“我們兩個女士站在這裏,都不知道往裏讓讓,”宋婕踏着高跟鞋噠噠地邁進屋裏,仿佛一只趾高氣揚的鬥雞,充滿鄙夷地施舍給門邊的江可舟一分餘光,“一看就是小門小戶出身,沒教養。”
Chapter29
江可舟扶着門站了快一分鐘,空白腦海才逐漸恢複知覺。他定了定神,若無其事地轉過身,刻意保持了一點疏離:“沒想到您今天會來,有失遠迎,家裏來不及收拾,您見笑了。”
“這話說的有意思,我這個當阿姨的過來看看葉峥,用不着提前跟你報備。”宋婕今天似乎是專程來找他麻煩的,“也不掂量掂量自己斤兩,真拿自己當正經主子了。葉峥呢?謝媽呢?”
她可以頤指氣使,江可舟卻不能罔顧風度。縱然宋婕話裏的跋扈都要沖破字句頂到他臉上來了,江可舟依然保持着客氣:“葉先生去上班了,保姆休假,還沒回來。”
年輕女孩子帶來的是一只英系博美,面部表情很兇,可能是見到陌生人害怕,一直沖他沒完沒了地叫。殊不知江可舟更怕它,走路都繞着走,只是臉上表情端住了沒崩才看不出來:“兩位請坐,要喝點什麽?”
女孩子始終沒正眼看他,一臉不耐煩的神氣,頭也不擡地道:“給我杯水——毛毛過來,到媽媽這裏來。”
博美颠颠兒地蹭回女孩子掌心,宋婕看了她一眼,對江可舟道:“泡壺茶吧。”
只憑這一眼,江可舟就知道她倆絕非鐵板一塊,八成是面和心不和。
他轉身去廚房倒水,發現茶葉櫃裏有葉峻上次送的土豪金茶葉,心念一動,拆開包裝從裏面拿了塊茶餅出來。泡好的紅茶端上茶幾,壺口冒着袅娜白煙,江可舟把茶杯在宋婕面前擺好,溫和地問:“是我來,還是您親自動手?”
宋婕眉尖一蹙:“你什麽意思?”
“怕我倒的茶您不肯喝,一會兒要口幹舌燥地說話,”他不疾不徐地說,“所以您要自己來嗎?”
宋婕未必是真想喝茶,無非要找個由頭發作他。只是江可舟先行一步,不聲不響地給她吃了顆軟釘子。這壺茶從沖泡到端上來都經他親手,宋婕要是嫌不幹淨,就只能自己動手倒茶,氣勢立刻挫了一截;可要是讓江可舟給她倒茶,她又沒了發作的機會,只能幹瞪眼。
如此一來,宋婕進也不是退也不是,她惱怒地盯着他,目光幾乎要在江可舟身上燒出個洞來。
這時一直在旁邊逗狗的女孩子淡淡道:“放那兒吧,我來。”
江可舟頂着被狗吓出的一後背冷汗,幸災樂禍地心想:“她摸完狗沒洗手,還不如自己來呢。”
他笑了笑,放下茶壺,做了個“請”的手勢。
有人給她遞臺階,宋婕自然順坡下驢,端起茶來抿了一口,立刻影後上身,大驚小怪地皺眉诘問:“這茶怎麽一股黴味,放了多久了?什麽不三不四的雜牌子都敢往上端,葉峥平時喝茶你也這麽敷衍?!”
她演清宮戲出身,沒想到都過了這麽些年了,居然還是熟悉的配方熟悉的味道。
江可舟吹開茶煙,唇角帶着一點不明顯的笑意,客客氣氣地道:“葉先生不怎麽喝茶,茶葉是葉董上個月送的,我覺得口感還不錯。”
宋婕愣了幾秒才反應過來他口中的“葉董”指的是誰。
如今的葉家,威勢最盛的不是葉老爺子,而是長子葉峻。宋婕當年本來是想傍上他的,可惜葉峻不買賬,她索性升了個輩分,變成了他的小媽。
宋婕野心不小,為此沒少吃了葉峻給她的苦頭,她兒子葉峰的小命更是牢牢捏在兩個哥哥手心裏。如果說宋婕對葉峥是忌憚,那麽對葉峻就是畏懼。江可舟一提到他的名字,宋婕立刻打住了這個話題。
她充斥着尋釁滋事的大腦此時遲緩地運轉起來。宋婕終于意識到,在剛剛這一回合的交鋒裏,她統共只放了兩句沒啥殺傷力的嘴炮,其他的刁難全被面前這個男人四兩撥千斤地調轉矛頭指向自己,非但沒讨到便宜,還屢屢被他堵得說不出話來。
宋婕當年也是一路厮殺,踩掉無數人才坐穩了今天的位置。她雖傲慢自負,但腦子不傻,立刻意識到自己判斷失誤,江可舟并不是那種能随意拿捏的小可憐。他們不是第一次見面,起初她只當這人是個傍大款的軟柿子,葉峥身邊花花草草中不起眼的一棵,誰知道居然是個綿裏藏針、滴水不漏的硬茬。
難怪最後站在葉峥身邊的是他。
“怎麽都不說話了,合着今天來這兒就是為了大眼瞪小眼的?”那女孩子看不懂兩人之間的暗潮洶湧,不耐地朝江可舟揚了揚下巴,“不自我介紹一下?”
抛去她的陣營和狗不談,江可舟對這個女孩子倒沒有惡感。姑娘話不多,性子直來直去,但智商不低,一看就是哪家嬌生慣養的掌上明珠。不過江可舟總感覺她漂亮精致的妝容下壓抑着某種洪荒之力,眼神裏全是看“你們這些愚蠢的人類”的睥睨。
“我姓江,是葉先生的朋友,之前因為受傷,在這裏暫住一段時間。”
宋婕這時緩過神來,翻臉如翻書,以說媒拉纖特有的高調再帶點誇張的口吻,狀似不驕傲地道:“這是我娘家侄女,宋綿綿,剛從國外回來。”她笑意盈盈地轉向宋綿綿,“你二哥這幾年忙工作,到現在身邊也沒個知冷知熱的人。姑姑和他媽媽以前是好朋友——他媽媽以前還抱過你呢,記得嗎?”
宋綿綿用腳趾頭想也知道江可舟能坐在這兒,跟葉峥絕對有一腿,因此沒接話,只是看了江可舟一眼。
江可舟坐在他們對面禮貌地洗耳恭聽,既沒有打斷,也沒有表示不滿,表情甚至稱得上和善,對她投來的目光也只是報以一笑。
宋婕道:“葉峥他大哥孩子都快有了,就他還單着,我這個當阿姨的總要多替他物色留心。照我看,你們兩個年紀相當,門戶也登對,郎才女貌再合适不過了。”她甚至意有所指地征詢了一下江可舟的意見:“江先生,我說的對不對?”
江可舟一邊心說你剛不還把我當死的嗎怎麽現在又問起我了,一邊煞有介事地胡謅道,“別的都好,只是有一點不合适。”
宋婕心生提防,生怕他又醞釀着什麽壞招:“哪一點?”
江可舟微笑:“性別不合适。”
“噗——”宋綿綿小姐沒繃住,樂出聲了。
“你……!”宋婕差點讓他給氣成河豚,然而顧及臉面,不好直接破口大罵,連連指着他,“胡說八道!葉峥稍微給你點顏面,你就張狂得連自己姓什麽都忘了!你算哪根蔥,抱大腿抱得都不要臉了!我勸你少做點白日夢,別以為自己真能順順當當地嫁進葉家的大門。葉峥早晚有玩膩的一天,你沒錢沒勢、連個孩子都生不了,憑什麽巴着他不放?就憑你這張臉?!”
被人指着鼻子罵的時候,江可舟甚至還有餘暇想:她說的雖然難聽,但也不是完全沒有道理。
他能給葉峥什麽呢?人與人之間維系親密關系的,除了利益和血緣,還有什麽?
愛情嗎?
愛情是最不值一提的東西。
江可舟起先還維持着溫和表情,漸漸地她越說越不好聽,他便垂下眼簾注視着茶壺,臉上依舊是一片漠然的沉靜。
宋綿綿這會兒倒是對他有幾分興趣,随手呼嚕了一把狗頭,大度地笑着說:“好了,姑姑先消消氣。”
她話是對着宋婕說的,眼睛卻始終注視着江可舟,長而卷翹的睫毛下閃着細碎的、不懷好意的光芒:“男人嘛,難免貪圖一時新鮮,沒什麽大不了的。玩一玩就算了,還能一輩子都往歪路上走麽?他在外面打再多野食,最終還得回歸家庭,娶妻生子,否則社會輿論都能噴死他,對不對?
“只要我嫁進葉家,生個孩子,這份家産就算被我們娘倆預定了。葉哥要是喜歡男人,那更好了,我都不用擔心私生子問題。這麽一來,他有了繼承人,我有了金錢地位,我們各取所需,至于你們那沒名沒分、見不得人、全靠愛情死撐的關系,又能撐多久?你能幾十年地忍受下去嗎?”
江可舟直視着她清澈的雙眼,一句“是啊”已經沖到喉頭——
“輪得着你多管閑事嗎?”
含怒的聲音驟然打破空氣,大幅度的步伐帶起的氣流掀動布料厚重的黑色衣角,葉峥陰沉着臉,高大身影轉過回廊出現在客廳門口:“今天都挺有空的,到我這兒開茶話會來了?”
所有人都怔住了。
宋婕心髒狂跳不止,兩條腿當即軟了,宋綿綿在他面前大氣不敢出,高壓下唯一能正常活動的人類江可舟也被他吓得一哆嗦:“你怎麽回來了?”
葉峥正在氣頭上,聞言冷笑一聲,目光裏仿佛帶着刀片,銳利緩慢地刮過宋婕失去血色的臉:“在外面聽了一會各位讨論我的終身大事,不進來露個面說不過去——誰想給我生孩子?來,站出來讓我看看。”
客廳裏一片死寂,他生氣實在太吓人了,連江可舟都不敢出聲。
“怎麽,害羞?”葉峥不疾不徐地環視四座,“剛才不是質問得挺起勁的麽?現在又不說話了?”
宋綿綿垂着頭,心裏默念“看不見我看不見我”。
“宋阿姨。”
宋婕身體過電似地一僵,手心裏全是冷汗。她甚至不敢擡頭看葉峥,只微微動了動身子,細如蚊蚋地“嗯”了一聲。
“我倒沒想到您顧念舊情,會特意挑我不在時候上門。”葉峥的聲音又輕又緩,好像真的跟她在商量一樣,“我媽去的早,我的事,只有爸和大哥能管。至于你——”
他似笑非笑地俯視着她,一個字一個字地往胸口插刀:“既然這麽想抱孫子,我這就安排人,讓葉峰給你生十個八個出來。從今以後,你就安安心心地在家含饴弄孫、頤養天年,好不好?”
連空氣都涼了。
他臉上帶着一絲淡淡嘲諷的笑意,但那情緒未達眼底,深黑的眼裏只有森然寒意,仿佛一片幾欲噬人的深淵。
“別——!!”
宋婕發出一聲難以自抑的驚呼,甚至帶了驚恐的泣音:“別動阿峰……你別動他!”
葉峥輕輕一提嘴角,正要開口,突然感覺有個毛茸茸的東西不斷地拱他的褲腳。
他低下頭,與那只名叫毛毛的英系博美對視三秒。
葉峥往江可舟那邊看了一眼,怒火轟然沖上天靈蓋,胸中乍然彌漫起一股難以言喻的殺意。他硬生生從凍脆了的空氣中調轉視線,聲音裏壓抑着暴怒,江可舟幾乎産生了冰碴碎了一地的幻聽:“誰把它帶進來的?!”
宋綿綿腿肚子轉筋,被這劈頭蓋臉的一吼吓懵了,完全不敢說話,只能死命把狗往回拽,讓它趕緊離這個人型核武器遠點。
偏偏博美不知死活,受了驚狂吠不止,幾次要掙脫牽引繩往外撲。葉峥長腿一擡,把它撥到一邊,幾步跨到江可舟身前,将他擋在背後遮住視線。臉色極其難看:“馬上滾出去,別逼我親自動手。”
“葉峥。”
“葉哥!”
江可舟與宋綿綿同時出聲。
Chapter30
葉峥料到江可舟會說什麽,因此回手按住他,示意宋綿綿先說。
宋綿綿純粹是情急之下脫口而出,其實根本沒想好說什麽,被葉峥冷冰冰的視線盯着,從天靈蓋涼到腳後跟,磕磕巴巴地說:“那什麽……咳,我冒昧問一下,葉哥你是gay……還是bi……bisexual?”
葉峥面無表情地側了下頭,沒有回答,而是威脅性地把目光對準了毛茸茸地蹲在她腿邊的博美。
事實證明,葉峥拿捏對手軟肋簡直是一抓一個準,而宋綿綿小姐很不幸成為在場第二個被掐住命根子的同志。
不過她比宋婕灑脫多了,當即嗷地一嗓子抄起狗,竄出去半米遠:“你不想看見我沒問題,但你要敢對我家毛毛怎麽樣我跟你玩命——別過來,這就走,不用送!再見!”
江可舟:“……”
這位姑娘真的不是葉峥找來的托嗎?!
“綿綿?”宋婕莫名其妙地被隊友抛棄,見她要溜,趕緊也站起來跟着往外走,“你等等!”
“宋阿姨。”
葉峥叫住她,變臉一樣換上一張彬彬有禮的面孔:“我待會兒還有別的事,就不遠送了。不過您今天登門拜訪這份心意,我收下了。”
他嘴角一牽,露出一個要吃人的微笑,緩聲細語地說,“日後如果有機會,一定一、分、不、落地回報給您。”
“慢走,不送。”
宋婕自知功虧一篑,再如何找補也無濟于事,只想趕緊離開這裏。倒是站在門口的宋綿綿被葉峥笑裏藏刀的威脅吓得心有戚戚,生怕他老人家一個不高興遷怒到自己頭上,趕緊趁葉峥不注意的時候用眼神向江可舟求救。
江可舟接收到她眼部肌肉抽筋的求救信號,簡直是哭笑不得。剛想說話,葉峥伸手把他扒拉到自己身後,嘲諷地掃了一眼宋綿綿懷裏的狗頭,漠然道:“不用擔心,我這麽大個人,還不至于跟一只腦子沒二兩重的小畜生一般見識。”
江可舟實在沒忍住,撇過臉躲在他肩膀後面偷偷笑了一聲。
“還不走?”葉峥眉梢一擡,正面迎上宋綿綿憤恨的目光,“狗不想要了?”
宋綿綿奪門而出。
葉峥一回來就統治了戰場,江可舟根本沒有插嘴的餘地。等把人都打發走了,他才終于撈到機會開口:“怎麽突然跑回來了?”
葉峥餘怒未消,看着他就來氣:“你還好意思問?我今天要是不回來,你就打算讓她們蹬鼻子上臉、踩到你頭上來嗎,啊?”
江可舟摸摸鼻子,還沒說話,身體驟然騰空,被葉峥抄着膝彎抱了起來:“哎!”
葉峥:“小心點,別亂動。”
那件事的影響雖已被盡力控制到最小,到底還是留下了心理陰影。江可舟提心吊膽了這麽久,在外人面前強忍着驚懼,此時兩腿發軟,全身都是冷汗。葉峥既然已經看出來了,江可舟便自覺地展開手臂摟住他的脖子,乖乖地讓他把自己抱到樓上卧室裏:“又沒動手,打兩句嘴炮而已,別放在心上。不過你這麽直接回來沒問題嗎?”
葉峥沉着臉,給了他一個“滾去反省”的眼神。他把人放在床上,準備直起身,又被挂在脖子上的手臂給勒回去,正好跟躺在床上的某人來了個臉對臉。
“……”葉峥無視了他讨好賣乖的眼神,硬邦邦地問,“有事說事。”
江可舟趕緊态度良好地說:“我錯了。”
“你錯哪兒了?”
“……”江可舟一時語塞,葉峥看起來更生氣了。他趕緊說:“我不應該搞個人英雄主義……嗯,沒判斷好局勢,一開始就不應該把他們放進來。”
葉峥:“還有呢?”
“還有……?”江可舟眨眼,“那個,還有……我沒及時求救?但這不是沒找到機會嘛……還生氣?我到底錯哪了,你說我改好不好?”
葉峥手臂撐在他身體兩側,目光幽深,似乎要望進他瞳孔最深處:“那個女的拿孩子逼問你,我們這種沒名沒分、見不得人、全靠愛情死撐的關系能堅持多久時,你在想什麽?”
江可舟一怔,繼而笑起來。
他攀住葉峥的肩膀,借力撐起上半身,在他繃緊的唇線上輕輕親了一下:“原來是介意這個……她的話确實挺有道理。不過錢權名利,甚至孩子,你又不缺這些,我能不能給,有區別嗎?”
“她根本就沒搞清楚,這段關系裏死撐的是你,不是我,”江可舟啄吻着他的嘴角,眼神清澈帶笑,“除了你,沒人能跟我說‘分手’。”
這句話仿佛點着了一簇火苗,從進門起幾經變化的情緒不再左突右撞,慢慢彙聚成一汪冒着熱氣的泉眼,沿着血管流淌過四肢百骸。數九寒天裏一路驅車而冰涼的手腳終于逐漸回暖,一顆懸在嗓子眼的心被人用手捧着、好好地安放回了胸口。
“唔……”
葉峥把江可舟堵回了枕頭裏。
兩人在一只腳堪堪踩在擦槍走火的邊緣時才緊急剎車,江可舟嘴都快沒知覺了,含混道:“白日宣淫是不好的……陛下,你得回去上朝了。”
葉峥用指腹輕輕摩挲着他的側臉和耳垂,一本正經地嘆氣道:“寡人得了一種叫做‘除了你什麽也不想幹’的病。”
江可舟:“……”
要點臉成嗎,陛下。
“說起來你還沒告訴我,你到底為什麽會回來?”兩人一起下樓時,江可舟終于想起這一茬,奇怪地問葉峥,“有人給你通風報信了?”
葉峥拉着他來到玄關壁燈前,讓他仔細看嵌在燈座上的微型攝像頭:“買房子時為了防盜,除了安保系統外,在窗口門口額外裝了攝像頭。今天随便翻了一下監控記錄,剛好撞見了。”
江可舟一想到自己居然無知無覺地在這幢全方位監控的房子裏住了快一個月,登時頭皮發麻。葉峥看穿了他的顧慮,笑着湊到他耳邊說:“家裏只有一個地方沒有監控,是我的卧室。你如果每天躲在床上不下來,監控肯定拍不到你……”
江可舟面無表情地在他眼前拍上了門。
實木門落鎖的剎那,屋內屋外兩個人揚着的嘴角同時落下,笑意轉瞬而逝。
葉峥打方向盤調頭開上馬路,幾分鐘後,無線耳機裏傳來熟悉的聲音:“您好,葉總。”
“給我去查一下宋婕最近都接觸了什麽人,另外調查她聖誕節當天的詳細行程,都跟什麽人聯系過。加急,我要盡快看到結果。”
“明白,葉總。”
這不是江可舟第一次見到宋婕。
去年九月份的某天,當天葉峥原定要回葉家老宅,晚上卻突然來了個應酬。八點多的時候江可舟接到司機劉準的電話,說葉峥喝醉了,需要他去接一下。按常例,這些場合都該由嚴知行出面,但那天嚴知行恰好出差,小劉找不到別人,只好跟江可舟求救。
江可舟于是跟他一起去接了人。葉峥醉得昏昏沉沉,江可舟本想把他帶回公寓,小劉提醒他說葉總今晚要回葉家老宅,江可舟無法,又不好違拗葉峥的意思,只得一路将他送回了葉家,莫名其妙地在葉家人的面前露了個臉。
也是那晚,他無意間下了宋婕的面子,導致宋婕對他多有不滿,沒過幾天便單獨約他出來見了一面。
他們第二次見面時,宋婕還沒有今天這麽陰陽怪氣。她的言語舉止都保持着貴婦人的優雅儀态,問了他幾個不痛不癢的問題,而後話鋒一轉,說“你和葉峥在一起不合适,還是盡早分開比較好”。
當初簽合同時只說被葉峥包養,可沒說還要配合葉家太太演這種三流偶像劇,江可舟于是客客氣氣地告訴她,這是他和葉峥之間的私事,請她不要插手。
宋婕仿佛深受侮辱:“葉峥是葉家的孩子,家人關心他無可厚非。倒是你一個男人,不明不白地纏着他算怎麽回事,我們怎麽知道你不是另有企圖?”
“企圖?”江可舟懶得再跟她多費口舌,微笑道,“企圖很明顯啊——我跟他在一起不是為了錢,難不成還是為了愛?”
宋婕被他氣得拂袖而去,江可舟回去後也沒有特意跟葉峥提起。沒過多久,葉峥就跟他說了分手。
江可舟當時也思考過,是不是宋婕跟葉峥說了什麽才讓他突然決定分手。可再一推敲又覺得不現實:葉峥與宋婕立場相對,哪怕她說的是真話,葉峥都得掂量着聽,更何況她無故插手葉峥的私事,以葉峥的脾氣,恐怕理都懶得理她。
今天宋婕再度氣勢洶洶地殺上門,雖然體面不存,但除了看起來更像個潑婦外,表達的核心思想倒是一脈相承,就是不斷重申“葉峥遲早要娶妻生子,你跟他不合适”。
這可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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