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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姨媽的那份心高氣傲,被完美遺傳到小女兒身上,駱菡玉從小事事都不願落在人後,連選婿這種事,也只瞧得上最頂尖的那位。
說來也怪,駱菡玉的父兄都為文臣,可她偏偏就愛征戰沙場的武将。可她心儀的這位魏鈞,卻不光是名武将,還是位赫赫的權臣。
魏鈞的母親是當朝長公主,父親是撫軍大将軍。他十四歲就任徽州衛指揮佥事,初次帶兵,就憑着鐵甲銀槍,少年英姿,将牧陽以北的蕪人打得聞風喪膽。而後一路領兵向北讨伐,殺得外族不敢再有進犯之心,平定了邊關長達數十年的戰局,被百姓當作戰神景仰。
到了弱冠之年,魏鈞已經官拜一品大都督,封祁陽侯,鎮國大将軍,同受九錫。他戰功赫赫,手握着足以撼動大越的兵權,連今上都不得不對他禮讓三分,特準他“劍履上殿、入朝不趨”,儀仗只在皇帝之下。
可早已位極人臣的魏鈞,今年也才不過二十三歲而已。
這樣的人物,就算身為禮部尚書的嫡女,配他也是高攀。
但駱菡玉不管不顧,一門心思栽進去,自從某次在宮裏與魏鈞見了一面,眼裏就再也沒有其他人,像迷了魂般,非魏都督不嫁。
蘇卿言實在不明白,成天喊打喊殺的武将到底有何魅力,明明殘暴又粗魯,哪比得過才子書生知情識趣。
可這位魏将軍威名遠揚,每次得勝歸來,都有事跡被繪聲繪色地傳誦,她想不聽見都不行。
比如在某場平叛戰場上,魏将軍胯.下戰馬被敵人射中,他差點被發瘋的戰馬抛進亂軍之中,情急之下竟徒手擰斷了馬脖子,一腳蹬上癱軟的馬背騰空躍起,直接落到對面一名敵兵的馬背上。
在那個倒黴蛋還沒明白是怎麽回事時,魏鈞已經又準又狠地取了他的性命,然後舉槍策馬,勢如破竹地殺回大越軍中,鎮定地指揮将士們大敗敵軍。
當秋婵繪聲繪色給她複述這段從茶館裏聽來的故事時,滿臉都是崇拜,不住贊嘆着,魏将軍不光會排兵布陣,還有一身過人神力,竟能徒手擰斷一匹馬的脖子。難怪無數女子對他芳心暗許,費盡心力探聽他在戰場上的故事,暢想魏将軍在那時,是何等的威武不凡,激勇軒昂。
可蘇卿言卻聽得一臉驚悚,手撫着自己的脖子想着:自己這小細脖,比一匹馬可差了不知多少。萬一不小心惹那人發火,只怕他随便碰一下,自己就得小命嗚呼。
這念頭吓得她臉都白了,沖秋婵皺着眉抱怨道:“以後不許再說這麽血腥的故事了。”
秋婵眨了眨眼,只覺得滿頭都是霧水。
魏将軍的事,不知有多少高門貴女差遣自己的丫鬟去打聽,各個聽得津津有味,外加一臉仰慕,怎麽到二姑娘這裏,就成了恐怖故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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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知,蘇卿言那晚還做了個噩夢,夢見那魏鈞長得兇神惡煞,身形足足有兩個她那麽高,渾身肌肉凸起,沖她露出猙獰地一笑,差點把她給吓趴下,咧嘴都不敢哭出聲來。
從此後蘇卿言就落下病來,每次進宮都做賊似的四處打量,生怕會撞見那位魏都督,更怕得罪了他,她才十七歲,脖頸從來都被人誇生的好看,可不想無端端就被擰成兩斷。
所幸老天眷顧,她向來只在後宮出入,從未撞見過這位煞神。慶幸之餘,她越發難以理解表妹對魏鈞的迷戀,那麽多少年才俊她都不愛,偏偏鐘情這渾身蠻力的粗人,難道不怕嫁過去日日做噩夢嗎?
可她這邊還在回憶,那邊的周姨媽和駱菡玉已經鬧開了鍋。駱菡玉本來就對父母替她應下顯國公府的親事委屈,她的志向就是做大都督夫人,哪能随便屈就進了國公府。
原本還一直強忍着,這時被表姐戳中心事,壓抑的憤怒全爆了出來,拉着母親又哭又鬧,絕不願嫁給那個什麽顯國公世子。
周姨媽被她氣得額頭發疼,按住胸口懊惱:本來是件多長臉面的事,誰知自家閨女不争氣,倒讓人看了好戲!
周夫人悠哉地端起剛換好的熱茶,放在唇邊輕輕吹了口,嘴角蘊着笑意勸道:“玉兒,你也莫要太執着了,那魏鈞位高權重,眼光必定是不低,不然怎麽會到這個年紀,府裏連個妻妾都沒。姨媽勸你一句,選夫婿這事,還是講個應門當戶對,腳踏實地才好。”
她不勸還好,一勸駱菡玉哭得更慘,只覺得大家都看不起她,認為她根本配不上魏鈞,想做都督夫人,不過癡人說夢而已。
蘇卿言愣了半天神,然後絕望地發現:剛才這裏還只是一個人呱噪,如今鬧到這個地步,廳裏又是尖銳的哭聲,又是周姨媽高八度的訓斥聲,吵得她本來就不大清醒的腦袋,“嗡嗡”地像有一大隊馬蹄踩過。
她實在忍受不了,倏地站起大聲咳了咳,果然引得四周暫時安靜下來,數道目光落在她身上,都在等她究竟要說什麽。
可蘇卿言聳了聳肩,将桌上的帕子攥在手上,雲淡風起地道:“姨媽如果沒有別的事要說,卿言就先回房去了。”
周姨媽正被女兒氣暈了頭,簡直視蘇卿言為眼中釘一般可惡,上前一把抓住她的胳膊,語氣尖酸道:“二姑娘,這事可是你挑起來的,現在倒想跑了。莫非你自己沒人提親,就想破壞我女兒的姻緣……”
蘇卿言皺起眉,還沒開口,周夫人已經一拍桌案站起,喊着周姨媽的閨名呵斥道:“你現在站得可是相府的地方,嫣嫣是相府的二姑娘,輪不到你在這兒對她撒潑。”
周姨媽這時也發覺自己失言,但轉頭見自家閨女還在哭哭啼啼,眼都哭腫了,又大口吸着氣說:不能嫁給魏鈞,她寧願終生不嫁。
周姨媽只覺得萬念俱灰,胸口都在抽痛,按着額角跌坐下來,再瞅見一臉無辜的蘇卿言,心頭的恨意更濃。
不敢再明說,只低頭小聲道:“姐姐也莫要生氣,我不過說了句實話,這在族裏也不是什麽新鮮事。其實,二姑娘都到了這個年紀,又被永寧侯府老夫人下過那樣的斷言,姐姐也早該想開點,既然高門大戶不行,寒門裏總能選出個把能力出挑的,讓相爺再在朝中幫持下,能做個四五品官,也算配得上二姑娘。”
周夫人氣得冷哼連連,只拿眼神不斷往她臉上剜,心說:你家閨女嫁國公府足以匹配,我家閨女就得下嫁寒門,這是哪門子的道理。
這一邊,蘇卿言原本想趕緊回房躺着,誰知竟讓戰火燒到自己身上,忍住想翻白眼的沖動,走到周姨媽面前由衷地建議:“姨母,您是否該先把表妹給安撫好,再來考慮我的婚事。”
這話聽起來挑釁味道十足,讓周姨媽心裏的火又竄起來,剛想再尖酸幾句,突聞院裏傳來一陣嘈雜和驚呼聲……
跟在蘇相身邊的長随“蹬蹬”跑進來,抹了把汗對着蘇卿言道:“二姑娘,相爺馬上回府,還有一同來宣旨的李大學士,您趕緊回房收拾下,準備接旨了。”
蘇卿言聽得暈暈乎乎:她要接什麽旨?
周夫人嘴角卻溢出一抹笑,什麽怒氣都散了,親熱地抄起周姨媽的手道:“今日府裏有大事,妹妹就別急着走了,和玉兒留下來用晚膳,也好一同慶祝嫣嫣的喜事。”
這下,連駱菡玉忘了繼續哭,和周姨媽面面相觑,都覺得有些摸不着頭腦:喜事?會有什麽喜事?
片刻之後,蘇相領着李大學士進了廳門,身後還跟着位內侍,幾人臉上都帶着喜色,等蘇卿言被補了妝,梳好發又領進來,蘇相上前一步,慈愛地按了按她的肩,示意她跪下接旨。
蘇卿言見父親的神情,心中越發忐忑,可這時又不好發問,只有垂着頭規矩地跪下,聽見那內侍朗聲念道:“蘇氏女,賢良淑德,端賴柔嘉,茲仰承太皇太後慈谕、以冊印、進封爾為皇後……”
蘇卿言聽見“皇後”兩個字,只覺得如五雷轟頂,昏頭轉向地想着:左相家的蘇氏女,好像除了她也沒誰了。所以……是她被冊封為皇後了!
可這也太荒謬了,今上明明是她姐夫啊,怎麽可能變成夫君!
直到宣讀完聖旨,蘇卿言還跪着發呆,周夫人忙拉了把她的衣袖,用口型示意:“快接旨謝恩啊!”
接什麽旨啊,她現在只想哭!
還想拉着父親問個清楚,到底是不是搞錯了?
可那內侍還等着呢,蘇卿言只有木然地謝了旨,然後同母親一起站起,看她笑着往內侍手上塞了銀兩道謝,又聽見大學士對父親道喜:恭賀蘇相一門雙後……
蘇卿言微微皺眉,這話讓她聽着有些不适。扶着紫檀木椅坐下,只覺得渾渾噩噩,手心抓了把熱汗,看四周的人影都不太真實,
這時,她突然聞到股茶香,一擡眸,看見周姨媽端着杯熱茶,滿臉的殷勤讨好:“二姑娘怕是不是吓着了,先喝口茶壓壓驚吧。”
蘇卿言按着額角更恍惚了:這和剛才的周姨媽是一個人嗎?
可周姨媽也一肚子苦啊,當她聽見聖旨時,幾乎吓得要厥過去。
所以她剛才竟蠢得對皇後冷嘲熱諷,還故意提起她被稱為“禍水”的事,萬一二姑娘記恨在心,進宮後對皇帝吹點枕頭風,只怕尚書府都得招來禍事。
罷了,尚書夫人就得能屈能伸,現成的皇後坐這兒,還不讨好巴結待到何時。
見蘇卿言一直發愣,周姨媽又用飽含長輩慈愛的語氣問:“是不是嫌太燙了,姨母幫你吹吹。”
蘇卿言聽得大大一抖,忙一把搶過茶杯,只想早點打發走這位周姨媽。
誰知她這副架勢,倒讓周姨媽更誤會了,嘆了口氣,抹着眼角道:“姨母知道,你還在怪我剛才失言,可咱們到底是一家人,姨媽看着你長大的,哪有什麽深仇大怨……”
蘇卿言被她吵得頭又開始疼了,望了眼四周亂糟糟的人影,抱着手裏的瓷杯欲哭無淚:誰能告訴她,這到底是怎麽一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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