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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家二姑娘被封後的消息,瞬間傳遍了全城。

各路流言如烽火般被點燃,有羨慕的,有嫉妒的,有暗自揣測的……更多的,是聞風而至,到相府來送禮示好的王公孫大臣們。

終于,連永寧侯府的秦老夫人也坐不住了,要知道,她可是害蘇卿言落了個“禍水”之名的罪魁禍首。

若是個大度的還好,可那二姑娘一看面相就是個睚眦必報的。自從知道這件事,秦老夫人成天長籲短嘆,埋怨自己當時嘴太快。可就算自打嘴巴也沒用了,現在人家躍上雲霄成了鳳凰,永寧侯府還能有好日子過嘛。

于在熬過幾個不眠之夜後,秦老夫人終于決定,拉下這張老臉去相府道個歉。最多是被小姑娘冷嘲熱諷數落一通,就讓她好好出口氣,總比她日後坐上後位,再對侯府清.算的好。

可她在府裏精心收拾了一番,帶足了厚禮,還拿出先帝賜的白玉鸠杖鎮場子,卻連未來皇後的面都沒見上。在花廳等了半晌,只等到皮笑肉不笑的蘇相夫人。

周夫人穿着暗紫色的團花褙子,并着膝坐進檀木椅裏,一派的富貴端莊。戴着碧玉镯子的手腕往桌上一擱,乜着眼,看一旁的秦老夫正笑着解釋:當初那事,全怪她老糊塗,口無遮攔說了錯話。可真正該死的,是那個把話傳出去,鬧得人盡皆知的小人。

秦老夫人邊說邊往那邊瞥,可相府主母神色淡淡,也不知究竟聽進去沒。她心裏着急,又接着道:“其實呢,當初相爺為這事和侯府交惡,老身心裏就挺過意不去。原本想着,早該來賠個不是,可老身都這把年紀了,到底是拉不下面子。這不是看着二姑娘就要進宮了,這些話若再不說,只怕得陪着老身入土了。”

她邊說邊假模假樣地擦了把淚,暗自估摸着:以自己的輩分和名望,做到這一步也差不多夠了,蘇府就算再大的怨恨,也不至于一點情面都不給。

周夫人微微一笑,換了個姿勢道:“老夫人也不必如此,真要說起來,咱們還得感謝您呢。若不是您當初說:娶了我家二姑娘會讓家宅不寧,只怕她早稀裏糊塗嫁了人。若是不幸,嫁到像你們侯府那樣的人家,咳咳……總之,若不是您,她那能有今日母儀天下的榮光啊。”

她故意說的欲言又止,夾槍帶棒,秦老夫人像被人當面扇了一巴掌,偏偏還不好反駁,只能幹笑着問:“二姑娘呢?我這趟專程給她挑了些首飾來賀喜,都是金寶閣最新的款式,就是想當面跟她賠個不是,也正好讓她看看合不合心意。”

周夫人眼皮一掀,捏着手裏的帕子道:“這禮我帶她收下了,老夫人的心意我也一定替您傳達。可我家姑娘不想見人,老夫人還是請回吧。”

秦老夫人沒想到會被毫不留情的拒絕,只覺得眼前一黑,幾乎要老淚縱橫:看來這侯府百年基業,就要敗在她那倒黴催的一句話上了!等日後她入了土,哪來的臉再見列祖列宗!

可就在她內心不斷上演各種戲碼時,蘇家二姑娘正鼓着腮幫子,吃下今日的第三碗燕窩。

其實秦老夫人現在呼天搶地實在有些冤枉,因為蘇卿言并不是單單不見她,而是誰都不想見。

自從接旨後,她就心如死灰地把自己關在閨房裏,實在覺得憋悶,就讓廚房給她變着花樣做甜食,企圖在灰暗的心上,用甜水澆灌出幾朵微弱的小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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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婵實在是看不過眼,一把将瓷碗搶過來,板起臉道:“姑娘可不能再吃了,過兩日就到姑娘大婚的日子,若是吃的身形走樣,只怕連皇後禮服都穿不上了。”

蘇卿言被她戳中心事,哭喪着臉,可憐兮兮地吸着鼻子道:“好秋婵,就讓我再多吃幾頓吧。以後進了宮,再想吃府裏的東西,可就吃不到了。”

秋蟬一愣,然後莫名覺得鼻酸。她們家姑娘懶歸懶,卻從未有過這麽楚楚可憐的時候,當初被人那樣潑髒水,從媒人踏破門檻到凄涼地無人問津,她都能沒心沒肺,連滴淚都沒掉過。

可封後不是件頂頂大的榮耀嗎?二姑娘究竟在愁些什麽呢?

秋蟬覺得以自己小丫鬟的簡單腦袋,實在猜不透姑娘的心事,可還是堅決護住瓷碗勸道:“姑娘這是何必呢,等進了宮裏,您就是六宮之主,什麽好吃的吃不到,何必惦記着這一口半口的呢,萬一把自己吃胖了,惹得今上嫌棄怎麽辦,到時候後悔可來不及了!”

蘇卿言把尖下巴枕在桌案上,滿臉的悲憤,心說:“如果吃胖了就能不進宮,她寧願不眠不休趕緊吃成個胖子。”

可目光瞥向銅鏡,想象自己這張臉腫起來的模樣,立即又打了個寒碜,然後無比絕望地捧着臉掙紮:當皇後還是當胖子,真是兩難的抉擇啊!

這時,門簾被掀開,蘇相從外間走進來,眼神淡淡一掃,秋婵就機靈地收拾碗碟,低着頭走出外間,再吩咐門外的丫鬟不許進去打擾。

蘇相今年四十有餘,相位做的久了,周身總帶着些不怒自威的氣場。他負手走近時,由燕窩喚起的甜膩味都散了,蘇卿言懶懶擡眸,虛弱地問了句安,然後繼續托着腮歪靠着,連話都不想說一句。

那日接旨後,她就找父親确認過:封後之事絕不可能更改,而且,蘇相和周夫人早就知道今上有這個意思,并且極力促成,只将她一人瞞在鼓裏。

被至親之人欺瞞的滋味,實在不太好受,于是蘇卿言賭氣将自己關在了房裏。周夫人幾次來登門,循循善誘地勸說,蘇卿言卻始終一副愛誰誰的模樣,既不搭理,也不回應,周夫人氣得不行,卻拿她一點轍都沒有。

蘇相扶着桌案坐下,瞅見女兒這副模樣,長長嘆了口氣道:“別人求都求不到的榮寵,輕松砸到你身上,怎麽就別扭成這樣。”

蘇卿言輕哼一聲,回道:“爹,您難道一點兒不覺得別扭嗎?兩個女兒,嫁給同一位夫婿,就算是天子又如何?還不是亂了輩分。”

蘇相一挑眉:“有什麽好別扭的,你和小葉都是我的女兒,誰當了皇後,都是蘇氏的榮耀。再說你進了宮後,肯定能和太子好好相處,今上多寵愛你,就會多寵愛太子。爹也不用日日發愁,怕其他人封了後,太子會被奪走東宮之位。”

蘇卿言的眼神落寞下來,喃喃道:“您只想到蘇氏,想到太子,就從沒想過女兒的感受嗎?這麽多年來,我都當陛下是姐夫是君主,我尊他敬他,卻絕不可能生出任何男女之情。況且,我曾親眼見過姐姐與陛下是如何的恩愛甜蜜,現在,您卻讓我去取代姐姐的位子,女兒實在不知,日後對着陛下,對着太子,究竟該如何自處呢?”

蘇相将放在桌上的手指屈起,沉吟半晌,神情漸漸嚴肅起來道:“嫣嫣你聽着,蘇氏一族經歷兩朝,之所以能做到長盛不衰,全靠着一代代蘇氏子弟在朝野、在疆場努力經營。可自古氏族門閥,衰敗只在一夕之間。你是蘇氏的嫡女,從小享受蘇氏給你帶來名聲和富貴,就沒有資格說你不想做。蘇家需要這個後位,也需要太子盡快穩固權勢,為你弟弟、為族中子弟鋪一條路。嫣嫣,你姐姐沒能完成的事,現在交到你手上,可不能讓爹爹失望啊。”

蘇卿言一直垂眸聽着,突然想到姐姐出嫁前夜,自己硬賴在她的床上過了一晚。姐妹倆抱着聊到半夜,彼此都為将至的離別而唏噓不舍。

那時她才剛十歲,對許多事都不太懂,枕着姐姐又軟又香的手臂,轉着圓溜溜的眸子問:“姐姐,你喜歡太子嗎?”

姐姐一怔,随後笑了起來道:“誰教你這些的,什麽喜歡不喜歡的。嫣嫣,你只要知道,姐姐就要做太子妃了,以後誰也不敢欺負你和小弟,也不敢欺負咱們蘇家了。”

她還記得,疊疊帷帳,遙遙燭火,映襯着姐姐的臉,是那樣的驕傲又明亮。

也許生為蘇家的女兒,錦衣玉食的高門嫡女,這便是她們必須要踏上的一條路,她已經偷懶了這麽些年,說起來還算賺了。

于是蘇卿言坐直身子,将所有的厭惡與不甘,還有那個被描摹出形狀的狀元夫人夢,全部埋進心裏,垂着手臂,用難得認真的語氣回道:“爹爹,我知道了。”

承元五年,六月初六,連進宮一趟都嫌太累的蘇家二姑娘,終于在禮官的引導下,完成了繁瑣的封後大典。

當她坐進懿和宮裏的龍鳳喜床上,只覺得腿腳都不是自己的了。鎏金的鳳冠足足有一斤重,壓得脖子連帶背脊全泛着酸痛,偏偏她還不敢亂動,更別提靠着或躺着。

懶慣了的蘇卿言,根本半點也不敢松懈,只能規規矩矩,手壓着厚重的禮服裙裾,将全身的弦繃得筆直,連呼吸都不敢過重,怕把面前的蓋頭給吹掉了。

這一切,全因她那位前皇帝姐夫,剛拜過堂祭過天的夫婿,正坐在她身邊,溫柔地替她掀開蓋頭,黑眸裏蓄滿了深情,一瞬不瞬地,落在她盛妝過的眉眼上。

蘇卿言垂着眸子,一句話也不敢說,只死死盯着自己的鞋尖,可交纏在一處的手指,徹底暴露了她的緊張。這時,她聽見今上輕笑了聲,靠過來道:“朕覺得,你還是平時那樣比較好看。”

蘇卿言眨了眨眼,不知該如何回應,又聽皇帝在她耳邊嘆息着道:“你總是如此,難道朕在你眼裏,就真的那麽可怕嗎?”

可怕倒不可怕,就是……也不怎麽可愛……

蘇卿言把這句話給咽進喉嚨,總算想起件事來,擡起頭問道:“陛下,我們是不是該喝酒了”

靖帝微微怔住,随後搖頭笑着道:“好,那咱們就去喝合卺酒吧。”

蘇卿言心頭雀躍,等喝完了合卺酒,就算的上禮畢,她應該就能把這沉得要死的鳳冠給摘了吧。再這麽戴下去,她這細脖子遲早得被壓斷。

她懷抱着這樣的祈願,跟随靖帝走到案幾旁,迫不及待想完成最後一道儀式。

于是,今上姿态潇灑地端起酒杯,擦着皇後的袍袖繞過去,還未顧得上說一句纏綿的誓詞,皇後就一仰脖,直接把酒給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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