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夠了。”
魏鈞眼睜睜看丫鬟将他的外袍在熏籠翻來翻去,再為腰帶配上招搖的金鈎,終于忍無可忍地喊出聲。
那丫鬟被吓得的手一抖,委屈地瞅了眼旁邊的王嬷嬷。
王嬷嬷原是貼身伺候公主的宮女,公主對她十分信賴,後來将她帶去了公主府。她從小将魏鈞帶大,幾乎算是他的半個奶媽,就算是桀骜不馴的魏将軍,見了她不得不禮讓三分,叫一聲王媽媽。
所以這府裏誰都敬畏如日中天的祁陽王,唯有王嬷嬷敢和他對着幹。她順手将那外袍接過來撣了撣道:“那可不行,公主特地吩咐過,将軍在外行軍慣了,穿衣打扮都不太講究,今兒要見得可是尚書家的姑娘,不能失了禮儀,需得奴婢好好為您把關。”
魏鈞僵着四肢由她把外袍往身上套,滿肚子火發不出,心頭越發懊惱不已。
事情會走到如今地步,全怪他那日在馬車上,因想着小太後心猿意馬,根本就沒聽清公主的問話,随口就應了句:“知道了。”
誰知公主剛好在催他去和周尚書家的孫女見上一面,就被他這麽稀裏糊塗應下來。
等他再得知這件事時,公主已經歡天喜地地,同周尚書約定好會面的時間和地方,若是推拒,便是打了公主和尚書府的臉面,所以他再不情願,也只能硬着頭皮走這一遭。
“瞧這模樣身段,活脫脫一個風流倜傥的世家公子,那家姑娘看了能不動心。”王嬷嬷将魏鈞穿戴齊整,笑眯眯推着他去照銅鏡,十足的媒婆腔調。
魏鈞的臉沉得跟黑炭似的,覺得自己被弄的像小倌館裏的頭牌,偏偏又不能對王嬷嬷發火,簡直比打輸了仗還惱火。
于是,原本準備去打個照面交差的魏将軍,大早起就被這麽折騰,只覺得今日真是倒黴透頂。
氣沖沖走到馬車旁,看見随從王成正彎腰搬車凳,原本是輕車熟路的活兒,卻被他搬得歪歪斜斜,像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女人。
魏鈞皺起眉,走到他身後,大掌往肩上一拍,冷聲道:“将軍府短你的夥食了嗎?這麽沒用。”
王成的肩背一抖,縮着脖子轉過身,當看清他的臉,魏鈞頓時大驚失色,倒退兩步,脫口喊道:“怎麽會是你,你怎麽會在這裏?”
蘇卿言比他更驚訝,摸着臉問:“你知道我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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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方才在那間房裏,轉悠半天總算找到面鏡子,一照更是吓得不輕,她怎麽會變成個男人,而且這男人她還認識,正是跟在魏鈞身邊的長随。
如果這是夢,夢的也太過真實了。蘇卿言咬着指甲,冥思苦想了半晌,唯一能想到的解釋就是:她在夢中上了這個人的身。
可門外的管家又來催促,也顧不得想太多,只有暫時頂着王成的身份走出去,幸好所有人都看不出異樣,就這麽忐忐忑忑地挪到馬車邊,誰知竟會被魏鈞一眼看穿。
兩人站在馬車前四目相對,彼此都從對方眼裏看出久久難消的疑問和震驚。
旁邊的下人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何事,呆呆地注視了一會兒,其實一人鼓起勇氣上前道:“王爺你怎麽了?這是王成啊。”
魏鈞突然醒悟過來,如果真是太後男裝出現在這裏,其它人竟不覺得有任何不妥。難不成,只有他能看見這人是太後。
他走到管家身邊,厲聲問道:“你可看清楚了?這人是王成?”
管家被他問的滿頭是汗:莫非是哪個細作混進來被将軍識破了?
上前一步将蘇卿言上下打量,就差伸手去摸她臉上是否有易容了,最後咽了咽口水,朝魏鈞苦着臉回道:“這……确實是王成啊。”
魏鈞眯起眼,他在外行軍也碰到過不少古怪之事,是以很快恢複鎮定,暫時壓下驚懼,将蘇卿言的手腕一拉,壓着聲道:“上車再說。”
車簾一放,角鈴搖動,蘇卿言與魏鈞面對面坐着,被魏将軍強大的氣場所壓制,過了許久才想起自己的身份,清了清嗓子,脖頸拗出挺直的弧度道:“本宮……本宮也不知究竟發生了什麽。”
魏鈞一直滿臉狐疑地盯着她,這時見她怕得要命還要擺架子,忍不住笑起來道:“太後這是何意?追臣追到将軍府裏來了?”
蘇卿言很想瞪他,卻又不敢,畢竟現在她身份不明,又和他呆在同一個車廂裏,萬一……
她怯怯地摸了摸脖子,看在魏鈞眼裏,眸色便又幽深幾分。明明是男裝打扮,卻是一副弱不勝風的楚楚模樣,倒比她做太後打扮時更具風情。
可現在不是心猿意馬的時候,他也實在想弄清真相,便收起心思,正色問道:“太後可否告訴臣,在這之前,究竟發生了什麽事?”
蘇卿言對他始終有所防備,不想透露那塊銅鏡的事,只說她睡着後,突然就到了這裏,還換了個身份,自己也不明白是怎麽回事?
魏鈞按着掌心思忖:難道這是太後睡着了靈魂出竅,可為何只有他能看出她的模樣。
她會在王成身體裏呆多久,若是回不去了怎麽辦,難道要這小太後一直伺候他住行?
這念頭令他又有些悸動,裝作不經意地擡眸打量,看起來身體應該還是女人,就是不知道摸起來……他連忙輕咳兩聲,壓下這種禽獸想法,沉聲道:“事情未弄清之前,太後就暫時跟着臣吧,”
蘇卿言苦着張臉,暫時也想不出別的法子,可她從未與他獨處過,再加上那次醉酒的事,這時更是心頭惴惴地怕他提起。
魏鈞看着她神情數變,傾身問道:“太後很怕臣嗎?”
蘇卿言被戳中心思,可絕不願失了太後的臉面,擡起下巴道:“魏将軍何出此言。”
可惜她不知道自己現在就是一副,明明全身寫着畏懼,還偏要賣力強撐的模樣。
魏鈞笑着搖頭,怕再吓着她,只轉頭去看窗外,暗想着:以前只以為她深藏不露,如今看來,倒是少女心性,十分可愛。
車廂裏驟然安靜,只聽見壓抑的呼吸聲交融,兩人的膝蓋在搖晃時偶爾擦到一處,竟無端端顯出些暧昧來。
蘇卿言愈發覺得不自在,突然想起方才聽管家說,魏鈞今日要去見尚書府的姑娘,再朝他打量一番,由衷誇贊道:“魏将軍今日看起來十分精神,與往常很不同。”
魏鈞嘴角忍不住往上揚,姿态潇灑地一掀袍角,胳膊橫在胸前,心想着:多虧了王嬷嬷替他穿了這套,回去得好好打賞她。
正得意着呢,又聽她繼續道:“所以那位周家女郎,一定會對将軍心悅的。”
魏鈞的臉立即黑了,脫口問道:“誰告訴你的?”
蘇卿言咬着唇往後一縮,也不知道到底說錯了什麽,內心十分同情那位原主:“魏将軍這麽喜怒無常,要和他朝夕相處,可真不容易。”
而這時在回雁樓的雅間裏,尚書千金周嘉寧按着水紅褶裙,尖下巴規矩地垂着,大大的杏眸偶爾一擡,溢出濃濃的嬌羞與期盼。
她從小就被誇天人容貌,琴棋書畫樣樣皆通,又被父親和爺爺嬌寵着長大,待到婚嫁時,便覺得除了皇後之位,旁邊都不足與她相配。
靖帝封後時,她很是失落了一陣,可爺爺對她說出魏鈞的名號時,她便覺得這才是老天對她的眷顧。
誰不知道如今新帝年幼,輔國魏将軍,才是大越真正能掌權的人物。若是能嫁他為正妻,自然比做皇後還要榮光。
她今早讓幾個丫鬟圍着,足足打扮了整個時辰,自認為美得能勾魂奪魄,誰知魏鈞走進來時,卻連正眼都沒瞧她,只大刀闊斧地往那裏一坐。
周嘉寧有些失落,又擡眸偷偷打量對面的人,然後內心一陣雀躍,臉頰也有些泛紅。
她原本想着魏将軍應該長得十分兇悍可怕,可如今一看,雖然看起來是有些兇,但五官還是俊美,尤其是那股尋常人沒有的威武氣魄,足以令人心折。
她不好意思開口,魏鈞也懶得說話,兩人就這麽相對無言,蘇卿言看着着急,彎腰小聲提醒:“魏将軍,您是不是該說些什麽。”
魏鈞眼峰往上一掃,語氣有些不悅:“你倒是很有閑心。”
蘇卿言縮了縮脖子,站回去默默吐槽:又兇又不解風情,活該讨不到媳婦兒。
周嘉寧見魏将軍不理她,倒是和那小厮打得火熱,指甲掐着手心,鼓足勇氣笑着道:“不知道魏将軍平日愛喝什麽茶?”
魏鈞淡淡掃了她一眼道:“本王不擅品茶,随意即可。”
周嘉寧想了想,魏将軍是武将,自然不愛這些附庸風雅的東西,于是低着頭又道:“若是将軍想要飲酒,嘉寧也能勉強陪上一兩杯。”
蘇卿言聽到飲酒,立即想起魏鈞的酒量,沒忍住就有些想笑,魏鈞見她一副想笑不敢笑的表情,磨了磨牙想:遲早與你算這筆賬。
可憐的周姑娘不知自己說錯了什麽,只覺得魏将軍極不耐煩,她向來被人捧着追着,哪受過如此委屈。眼裏立即湧上霧氣,偏不敢被他發現,低頭用帕子掩飾。
房裏的氣氛變得尴尬又別扭,蘇卿言卻已經沒心思去管他們的事。
她已經好久沒站這麽長時間了,這時只覺得腰酸背痛,只想找地方趴着。感嘆給人當随從可真是件苦差事,若是能再回去,必定要好好對秋婵。
她偷偷往旁邊挪,用手撐着博古櫃,轉動腳腕放松,這時,魏鈞突然擡頭問:“你很累嗎?”
蘇卿言沒想到他還留心着自己,怔怔地點了點頭,誰知魏鈞拉過一張椅子,道:“若是累,就坐下。”
對面的周嘉寧眨了眨眼,滿心的狐疑:怎能讓下人入席同座呢。
随後她又安慰自己:魏将軍是行軍之人,大概是與兵士同吃同住慣了,不在乎身份之別。
蘇卿言覺得怪不好意思的,可想想自己也不是真的随從,和他們坐一塊兒也是天經地義,而且,她的腿真的很疼,再不坐着只怕會累得昏倒。
魏鈞見她坐下後便一臉滿足,忍不住擡起嘴角,給她倒了杯熱茶遞過去,壓着聲在她耳邊道:“太後果然身嬌肉貴,才站了半柱香都不到就受不住了。”
他口中熱氣撲到耳後,驚得蘇卿言茶杯都差點拿不穩,·一口茶沒咽下去,連忙捂着嘴才不至于噴出。
魏鈞搖搖頭,輕拍了下她的後背道:“又不會短你的茶水,做什麽喝這麽急。”
蘇卿言總算把這口氣順下去,沒留神他們兩人的姿勢在外人看來有多暧昧。
可憐坐在旁邊的周嘉寧已經看得一臉驚悚:難怪魏将軍對她正眼都不看,原來……原來他竟然有這樣的癖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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