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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卿言在內心默數了十個數,然後試探地去戳戳那塊壯實的背肌,總算長吐出口氣:幸好,幸好她胡謅的方子沒有真的管用。

可算起來,這已經是她第二次把魏大将軍給坑醉倒了,若是他醒來算賬……

蘇卿言縮着脖子打了個哆嗦,然後決定先裝只鴕鳥,想法子回去再說。

于是她走到門邊,清了清嗓子,假作是在與魏鈞對話,然後提高了聲音道:“好的,王爺,小的這就去辦。”

演完了全套戲碼,蘇卿言正準備伸手去推門沿,卻在空中一頓,轉頭看見魏鈞孤零零地趴在那裏,臉磕着金絲楠木的桌面,內心湧起些愧疚,扶着下巴想了想,決定至少讓他睡得舒服點兒。

轉回頭彎腰去看,發現那張棱角分明的臉,已經被桌沿硌出淡淡的痕印,蘇卿言覺得,需要給他找個枕頭墊着睡。可魏将軍的書房收拾得十分幹淨,旁邊沒有放羅漢榻,自然也不會有繡墊、軟枕這樣的物事。

她在屋裏轉悠了幾圈,抽了幾本書又怕他嫌太硬,苦惱地翻來找去,居然在博古架的裏層,找到塊顏色鮮豔,繡了五色紋樣的錦墊。

蘇卿言一陣驚喜,雖然奇怪為何會被放在那裏,但見這錦墊刺繡精致,鍛面也很新,就是偶有幾根抽絲,必定是曾使用過的,于是費勁把魏鈞的頭擡起一些,再将那錦墊小心往他臉下塞。

睡夢中的魏鈞似乎不滿被打擾,被擡起時将臉轉了個方向,帶着熱氣的薄唇正好從蘇卿言手心掃過,吓得她倏地松手,然後就聽見魏将軍的額頭磕在桌案上的聲音……

蘇卿言心跳還未平息,手心像被烙鐵觸過般發燙,定了定心神,瞥見被撞到的魏鈞正皺起眉頭,低頭心虛地說了句抱歉,然後吐出口氣,飛快地将錦墊給塞了進去。

待到準備離開時,她又想起自己身上沒有銀子,一不做二不休,幹脆将魏鈞身上的銀袋取下,然後努力寬慰自己:“以後雙倍還他就是。”

當她用王成的身份,大搖大擺地從将軍府離開時,并不知道自己辛苦翻出的錦墊,其實是公主某次從公主府帶來的一只長毛貓趴過。更不知道,當将軍府的下人推門進來,發現将軍竟靠着貓墊子睡覺時,那種驚悚感。

蘇卿言從未獨自出門過,依照曾經聽秋婵說過的,去最近的市集雇了輛馬車,憑着印象去了國師的住處。可到了門口才犯難,她現在的身份,憑什麽讓國師信她呢?

攥着手思來想去,便讓門口的家丁通傳,說自己是為了那塊上古銅鏡而來。

果然,國師聽見上古銅鏡立即起了興趣,讓家丁将她請到了前廳,可進門時見她那身随從裝扮,便輕微地皺了下眉問道:“你為何會知道銅鏡的事?”

蘇卿言難掩激動,聲線都有些發顫道:“國師,您還記得嗎,前日我和謝大人一起來找您,您将那塊銅鏡給了我,說我是銅鏡選定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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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擔心有外人在場,便未把自己的身份點明。可國師卻立即冷下臉道:“一派胡言,什麽謝大人,我這裏已經許久沒來過訪客。還有那塊銅鏡,不管你是從何途徑得知,它一直放在本國師的藏閣裏,怎麽可能落到你的手裏。”

蘇卿言聽得如遭雷擊,一雙唇瞬間失了血色,呆呆看着國師自他面前拂袖離去,又大聲吩咐家丁送客,視線都有些模糊……

那家丁走到她面前,鼓着鼻孔對她道:“怎麽着,還在這兒賴着?”

蘇卿言本還在怔忪,見那家丁上前要扯她的袖子,朝後閃開一步問道:“敢問小哥,現在究竟是哪年哪日?”

家丁一瞪眼,似乎覺得這人是個瘋子,輕蔑地看了她一眼,道:“辛酉年八月初十,可以走了吧!”

當蘇卿言腳步踉跄地出了門,已經快到晌午時辰。街市上,戶如星盤,巷傳叫賣,一片熙攘鼎沸之聲,她被房檐外投下的豔陽曬得有些發昏,幾個總角小童迎面跑來,一位女童沒留神撞在她腿上,跌坐在地上,呲牙咧嘴地哭出了聲……

蘇卿言忙将那女童扶起,見她拍拍裙裾上的灰立即跑遠,腦中總算拾回些清明。也就是說,她被那塊鏡子帶到了三日之前,那時她還未做那個夢,也沒有和謝雲舟去找國師,甚至……這一刻還應該有個她呆在坤和宮裏……

她被這個念頭吓得打了個哆嗦,低頭按着發疼的額頭,突然覺得惶惶不知歸處。

突然,她聽見面前傳來驚馬的嘶叫聲,然後是車夫罵罵咧咧地喊聲:“什麽人在此亂跑,驚着了謝大人的馬車,唯你是問!”

蘇卿言被猛地驚醒,如拾到救命稻草般,跑到車邊喊道:“謝大人,你可還記得我!”

青布簾被從裏挑開,露出一張清俊的面容,謝雲舟擡眸打量了他許久,遲疑地問道:“你是……魏将軍身邊的随從?”

蘇卿言點點頭,壓抑許久的委屈與恐懼全湧上來,眼睫上全挂滿了水霧。她外表還是年輕男人,舉止卻不自覺帶了女兒嬌态,看起來十分怪異,可謝雲舟還是笑了笑道:“出了什麽事?上來說話吧。”

寬大的車廂裏,蘇卿言給自己找了個最舒服的姿勢靠着錦墊,然後長吐出口氣,周身的疲憊散去一半,心情都明媚了不少。

謝雲舟默默看着她,指了指案上的茶壺道:“怎麽弄成這副模樣。若是渴了,便自己倒茶來喝。”

蘇卿言擡眸,撞見謝雲舟溫和而關切的眼神,鼻子便一陣發酸,自己現在的身份不過是最低等的家仆,和朝中如日中天的謝大人隔着何止雲泥,但他卻不會因此輕她賤她,願意請她上車,認真聽她說話。她以往在書裏念過的謙謙君子,士大夫情懷,想來也就是如此了吧。

可再怎麽感動,她也沒法對他說出真相,畢竟那故事太過匪夷所思,連她自己都覺得可笑。于是蘇卿言揉了揉發澀的眼角,為自己編了個故事。

她說自己被将軍府裏的小人冤枉,管家将他打了一頓趕出門,如今身無分文,又累又餓,晚上只怕還要露宿街頭,求謝大人收留。

她怕謝雲舟會覺得她麻煩,趕緊補了句:“我可以在府裏做活,不會吃幹飯的。”她說完便有些心虛,就她這力氣和耐性,做什麽活能不被嫌棄。

正苦惱着,便聽見謝雲舟笑笑道:“若是無處可去,可以先去我府裏住上一晚。可你是将軍府裏的人,等我入朝見了魏将軍,和他提一提這件事,到時由他再定你的去留。至于做活,我府裏的下人已經夠了,你既然受了傷,今晚就好好養傷吧。”

蘇卿言聽得又喜又悲,喜得是這位謝大人如此貼心,免去了她賣力做活之苦,悲的是,繞來繞去還得繞回魏鈞那裏,自己今日那麽對他,不敢想他醒來會氣成什麽模樣。

可無論如何,呆在謝雲舟身邊,總比她在外亂轉要安心不少。于是忙感激地道謝,見謝雲舟又拿起方才放下的書來看,她才總算徹底放松下來。

偷偷瞄了幾眼,謝大人似乎看得十分認真,并不在意她這邊的動靜,便姿态舒展地靠着,又給自己倒了杯熱茶來喝,再趁他沒察覺,抓了兩塊糕點藏到袖子裏。

畢竟她可是真的餓了。

總算被領着進了謝府,蘇卿言只覺得沿途花庭水榭,十分清雅舒暢,原以為自己會被安排到某間雜物房,可謝雲舟卻直接将她帶到了一間偏房裏,雖然并不寬敞,可收拾得幹淨整齊,并不似下人居住的地方。

蘇卿言怔怔站在門邊,見一名仆婦走進來更換被褥,鼻子又泛了酸,轉身朝他鄭重行禮道:“多謝大人。”

謝雲舟依舊挂着溫和的笑容,拍了拍她的肩道:“不妨事,反正我府裏的人少,空餘的房間随便給誰住都行。”

蘇卿言這才想起,他今年已經二十有四,府裏卻連個當家的女人都沒。不由在心裏默默嘆息,明明位高權重,還能品性高潔的君子,竟因為一段癡情就寧願孤獨半生,實在是令人惋惜。若她能回宮,必定要為他尋一位般配的好女子為妻。

正在分神時,謝雲舟又道:“對了,你現在想必是餓了,想吃什麽,讓管家吩咐廚房去做。”

蘇卿言一怔,随後想明白他必定是察覺自己偷糕點的事了,頓時羞愧又感動,見謝雲舟已經轉身要離開,實在忍不住問道:“謝大人為何要對我這般好?”

謝雲舟腳步一滞,轉頭看着她道:“因為以前,在我落難絕望時,也曾有人這麽對過我。”

蘇卿言聽得似懂非懂,又不好繼續追問,這時謝雲舟笑了笑,轉身漸漸走遠。

雖然得了謝雲舟的照拂,蘇卿言到底不敢太拿架子,只叫廚房做了碗雲絲面來,餓到極處,一碗面也能吃得如宮宴般滿足,望着空空的碗底,忍不住想着:不知小胖子皇帝如今在做什麽呢?她還有機會再見到他嗎?

她覺得十分想哭,忙打了個大大的呵欠掩飾,再揉了揉酸痛的肩膀,倒頭就在床榻上睡着。

她這一覺睡得很沉,等到睡醒時,才發覺天已經全黑了,房裏未放置更漏,她不知時辰,便想着出門去散散心。

誰知她高估了自己的認路能力,這謝府說起來并不比相府大,但因為黑夜的緣故,蘇卿言只跟着檐下的燈籠走,轉來轉去竟失方向。

突然不遠處一扇亮燈的門打開,蘇卿言不知道該上前還是退後,正在猶豫時,就看見周身都罩着鬥篷的高大人影走出來,在他身後,是出來送客的謝雲舟。

這麽晚了,府裏竟然還有訪客嗎?蘇卿言覺得有些尴尬,忙轉到梁柱後躲避,聽見腳步聲漸遠,忍不住再探頭去看,誰知腦後突然一疼,然後就不醒人事地倒了下去……

當她再度醒來時,本能地去摸後腦,幸好那裏平平整整,連個鼓包都沒。正在納悶,才發覺自己躺得地方有些熟悉,然後便看見秋婵彎腰過來,拍着胸脯道:“太後您可算醒了,都睡了好幾個時辰了,再不醒,奴婢都差點要去叫太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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