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月滿西樓
伴着一聲軟糯的招呼聲,一個三十多歲的婦人攔在了她的面前,婦人發髻高挽,鳳釵珠翠,穿一身粉藍色鑲兔毛邊兒的褙子,容貌豔麗,唇角含笑,一雙精明的鳳眼微眯着,上上下下的打量着沈若蘭。
沈若蘭已經是一身新衣,雖不華麗,但也還算過得去,至少不會被人家當叫花子歧視了。她坦然的站在那裏,迎着婦人的目光,大大方方的說:“沒走錯,我是來找紅棉姐姐的。”
婦人挑了挑眉:“你認識紅棉?”
沈若蘭搖搖頭,“不認得。”
婦人笑了,蘭指輕翹,摸了摸發簪上的流蘇,慢條斯理的說:“小姑娘既然不認得紅棉,有什麽事兒跟我說就成了,我姓秦,是醉花陰的媽媽,你叫我秦媽媽就好,只是,有一點我得提醒你一下,紅棉姑娘是咱們醉花陰的花魁娘子,身嬌肉貴,不是什麽人都能見的。”
沈若蘭沒想到自己歪打誤撞的就一下子就遇到醉花陰的媽媽了,這下子事兒倒好辦了,她彎起唇角,道:“既然您就是這兒的媽媽,那我就直言相告了,我此番來,是為了給紅棉姐姐解憂的。”
“給紅棉解憂?”
婦人呵呵兩聲,語氣有幾分不屑:“小姑娘口氣倒不小,你說說,我們紅棉有何憂愁之事需你來化解?你又要怎樣給我們紅棉解憂。”
沈若蘭頓了一下,斟酌着說:“紅棉姑娘的一位舊相識久不來探望,紅棉姑娘為此傷心失落,媽媽,我沒說錯吧?”
她說得很含蓄,在這種地方,什麽話點到為止即可,總不能直白的說紅棉姑娘的金主不來光顧,紅棉姑娘為此着急上火了吃不下飯睡不好覺了吧,雖然事實就是如此,但有些事兒即便是事實也不能明擺着說出來,太傷人了。
婦人笑容一僵,很顯然沈若蘭說對了。
“那你又打算如何幫我們紅棉解憂呢?”
沈若蘭道:“我聽說紅棉姑娘那位舊相識素喜聽曲兒,只是為着別人的曲兒新鮮才才去了別處的,聽聞那新歡的樣貌還不及紅棉姑娘十之一二呢,若紅棉姑娘學幾曲極好聽的曲子,不怕那人不來捧場。”
“你會唱曲兒?”秦媽媽聽出她的意圖了。
沈若蘭毫不謙虛的說:“正是。”
秦媽媽審視的看了她一會兒,這小姑娘,看起來面黃肌瘦,像個窮苦人家的孩子似的,但她的身上卻沒有窮人家孩子那種畏手畏腳的小家子氣,說話時也是進退有度,言談間帶着與她形象毫不相符的自信和篤定,一副老神在在,氣定神閑的樣子,讓她一時間倒看不透這小姑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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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那就請姑娘随我來吧。”
既看不透,那就走一步看一步吧,反正一個面黃肌瘦的小丫頭,也沒本事做出傷害醉花陰利益的事兒來。
秦媽媽引着沈若蘭,徑自走向後院兒。
後院兒很大,如迷宮一般,一路上彎彎曲曲,走過許多房頭,到了一個所在,不是樓房,卻是三間平房,十分華麗,平房的左一間是丫鬟的空房,擺着床榻桌椅之類,卻是備官鋪的,右一間關着門,看不着裏面的景致。
兩邊有耳房,中間是客座,上面挂了一幅名人的山水畫,香幾上博山古銅爐,燒着龍涎香餅,兩旁書桌,擺設些古玩,壁上貼了許多詩稿,沈若蘭不大認得繁體字,只掃了一眼就把眼睛撇開了。
秦媽媽讓沈若蘭坐于客位,自己在主位上坐了,少頃間,就有丫鬟獻上茶果來,未曾入口,香氣撲鼻。
“姑娘請!”
秦媽媽拿起茶杯,向沈若蘭示意了一下。
沈若蘭可不是來喝茶的,這裏的茶雖然都是一等的好茶,但茶杯都是些嫖客娼妓用過的,她打心眼裏嫌棄,所以只是端着茶杯裝了裝樣子,并未喝進嘴裏。
裝完樣子,沈若蘭進入正題:“秦媽媽,不知紅棉姑娘在哪兒?我什麽時候可以教她唱曲兒?”
秦媽媽笑了笑,不緊不慢的啜了一口香茶,緩緩地放下杯子:“不急,姑娘會什麽曲子,不妨先唱出來給我聽聽,若真如姑娘所說的那麽好聽,再去請了紅棉出來也不遲。”
沈若蘭了然,原來,這位紅棉姑娘的派頭大着呢,不輕易見人,這會兒要是她的曲子要打動不了秦媽媽,只怕今兒就見不成這位紅棉姑娘了。
她轉過頭,望了右邊那閉着的門戶一眼,莞爾一笑,輕啓朱唇,唱了起來……
她的聲音很美,即有少女的溫柔婉轉,珠圓玉潤,又有歷經人世的女子的輕柔悠揚、蕩氣回腸,兩種不同的唱腔和在一處,竟如天籁般動聽,那娓娓道來,欲語還休的歌聲,似香爐中飄出來的袅袅青煙,仿佛一陣風就能将它們剪斷,剪不斷的是那纏繞的情節,訴不完的衷腸,餘音繞梁,不絕于耳,忽高忽低,回旋婉轉……
紅藕香殘,玉簟秋,輕解羅裳,獨上蘭舟。
雲中誰寄錦書來,雁字回時,月滿西樓。
花自飄零水自流。
一種相思,兩處閑愁。
此情無計可消除,才下眉頭,卻上心頭……
這是素有“千古第一才女”之稱的女詞人李清照寫給新婚未久即離家外出的丈夫的,訴說了自己獨居生活的孤獨寂寞,急切思念丈夫早日歸來的心情。描繪出了一個溫柔多情的女子,在月光照滿樓頭的夜晚,獨自憑欄望眺,思念自己的心上人,直到月滿西樓而不知覺的場景,讓人如身臨其境一般。
其中的‘此情無計可消除,才下眉頭,卻上心頭,’把相思之苦表現得極其真實形象,表達了綿綿無盡的相思與愁情,獨守空房的孤獨與寂寞充滿字裏行間。
……
醉花陰後園牆外
青石板鋪就的小巷中,一輛靛藍色馬車正靜靜的停在那裏。
馬車油布做棚,車身為尋常木料所制,并無雕花錦緞裝飾,與街上大多數的馬車似乎沒有什麽不同,若一定說有的話,便是這車後面跟的六七個男子,各個身高馬大,一身殺氣罷了。
馬車裏,香爐袅袅細煙邊,一張花梨木矮榻上,長影宛如一把繃得筆直的絕世良弓,斜倚其上。
許是在車內,墨發未曾束冠,瀑布般灑下,纏繞脖頸,慵懶必現。
側顏輪廓宛如神魔辦俊朗絕倫,叫人不敢逼視。
男人左腕托頰,紫金高靴架在花梨木榻頂,木榻頂端,錦袍微敞,白綢中衣擋不住內裏的一片風情,胸肌贲張有力,膚色如上古古銅,經過常年日曬,泛着令人畏懼的冷冽光澤。
光是倚在那兒,不動不語,與生俱來的陽剛兇猛溢滿車子。
“此曲只應天上有,人間難得幾回聞啊……呵,想不到這窮鄉僻壤之地,竟有如此絕妙的詩詞!”他自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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