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十七】再入林府
再次見到林府的大門,石透有些恍惚。離去的時候還是夏天,門外松柏不似現在這般綠得暗沉,院牆內尚且綠葉繁茂,不像現在只留光禿禿的枝丫顯得甚是蕭條——其實這應該是他離開之前的記憶,畢竟當天心神動蕩,哪裏能留意到周遭是個什麽景色,關于那一天最深刻的記憶,恐怕只得那砸在身上刺刺生痛的暴雨了。想到下雨,又不禁想起他與林宇相遇那天,也是在下着雨,只是相遇那天的雨綿綿密密,不輕不重,洗涮去污塵,徒留清麗——也襯得某人的姿容更加昳麗。
執着缰繩的手被人輕輕一碰,石透轉頭,對上林宇一雙略帶歉然的桃花眼,他笑了笑,率先驅馬而行。“走吧。”
林宇被他的笑容晃了一下眼,回過神來時一人一馬已離開了百丈遠,連忙打馬追上。
兩人并兩馬距離大門尚有幾十丈遠,就見幾人蹬蹬蹬往這邊跑來,臉上都是遮掩不住的興奮神色。
“二少爺!您回來啦!”
林宇朝他們笑着點點頭,看着馬樂,問:“人都在?”
馬樂打量自家二少爺良久,見他氣色很不錯,眼睛都紅了。“老爺夫人大少爺都在,大夥兒從昨天就盼着您了!”然後轉身向石透,朝他深深一禮,“石大俠,感謝您……”
林宇跟石透都一愣。還是石透先回神,扶起馬樂,倒沒說什麽,只問:“林府主和大公子此刻在何處?”
馬樂擦擦眼角,笑着說:“據聞昨兒二位有事兒在城裏耽擱了,老爺夫人估摸着今兒您們能回府,一大早就起來候着了。剛才遠遠看見二少爺的身影小的就派人去通傳,現在該都在大堂吧!”
石透與林宇對視一眼,都微微一笑。林宇将馬缰交給一旁的小厮,拉着石透進門。“辛苦你們了,我們現在就去給他們請安!”
馬樂看着林宇意氣風發的身姿,眼中蓄滿的淚水好險才沒掉下來。一年多了,他已經有一年多沒聽到二少爺用這麽輕快的語氣說話,也有一年多沒在二少爺臉上看到這樣爽朗的笑容。如今,總算皇天不負有心人,幸甚幸甚……
林宇石透一路快步走向大堂,路上遇到衆多侍仆也一一微笑點頭打招呼,惹來衆人的淚眼目送。
二人跨入大堂,就見林府主并夫人,林禦及其妻子錢婉君都在,見到二人都是一臉興奮。
“爹,娘,大哥,大嫂,我回來了。”林宇拉着石透走近。
林禦連忙起身迎上去,仔細看去不難發現他眼角泛紅。“石大俠,小弟……回來就好……回來就好……”
錢婉君悄悄用帕子按了按眼角,也站起身,“我去廚房為石大俠和小弟準備接風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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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宇剛想說不用,旁邊石透提前截住了她。
“大嫂且慢。”語氣甚是認真,讓錢婉君不由停步。
下一刻,在他們驚訝的目光之下,石透拉着林宇跪下來。
“林府主,林夫人,林大少爺,大少奶奶,在下石透與林二少爺乃真心相悅,願與之共盟白首,望幾位同意。”
林府主幾人均愣在原地。林宇也不遑多讓,他完全沒想過石透居然會這麽做,心中震撼的同時,眼前也變得朦胧——石透這是,真的原諒我,願意一直跟我走下去了麽?
大概是注意到林宇的視線,石透側首朝他微微一笑。如同三月春風的笑容一下子吹落林宇的淚水,林宇一驚,掩飾般連忙低頭,努力穩住自己的氣息和聲音,說:“爹,娘,大哥,大嫂,我跟石透是真心相愛的,希望您們成全。”
林府主幾人在最初的震驚之後紛紛回神,兩位女性以帕遮眼微背過身,林府主和林禦也不由得雙目泛紅。為石透的坦蕩而動容,更為林宇終于能得償所願且找到個願意共度一生的伴侶而打心底裏感到喜悅。
林府主大笑三聲,從主位上走下來将兩人扶起,不理會匆匆拭去淚痕的林宇,專注地看着石透,沉聲說:“賢侄,之前的事兒是我們對你不住,本來你就是跟林府決裂也沒什麽。說實話,讓你跟宇兒在一起真是委屈你了,不過我們到底是宇兒的家人,只希望他能開心幸福,你不知道,在你離開的那段時間,宇兒究竟是怎麽過的……”說到這裏,林府主也有些哽咽,他拍拍石透的肩膀,鄭重地說:“石透,宇兒就交給你了。”
石透朝他們躬身一禮,臉帶笑容,眼神甚是堅定。“多謝您們的成全,石某必不負所托。”然後他又轉頭看着林宇,“只要二公子不放手,我絕不相負。”
林宇笑着牽起他的手,“這輩子,就算到老死我也不會放開這只手的。”
石透不語,只眉梢眼角盡透喜悅。
一直在旁邊沉默看着的林禦見時間差不多了,笑着說:“快到午時了,準備用膳吧。石大俠也一起,咱們再拼拼酒!”
林宇斜眼看自家大哥,“石透酒量很好,你拼不過的。”
林禦嘴角一抽,啧啧幾聲。“這就開始幫着相好的啦?這叫什麽?媳婦兒沒過門,媒人扔過牆?”
林宇一扇子拍向林禦,被後者嘿然閃過。“亂說什麽呢?我媳婦兒剛才就過門了,還有你算哪門子的媒人?這媳婦兒可是我自己拐過來的!”
林禦還沒回話,林宇旁邊的石透陰測測地“嗯”了一聲,慢悠悠地說:“是啊,你唯一值得稱道的也就是拐人的功夫還不錯。估計是臉皮夠厚吧。”
林宇一噎,委屈地看着石透,“娘子,你怎麽能這麽說我。”
石透笑睨他,“這難道不是事實?”
林宇更加委屈了。
一旁的幾人都淺笑着聽他們打情罵俏,那笑容裏是滿滿的釋然和祝福。時隔一年多,總算再次看到活潑的林宇,他們覺得很是欣慰。
錢婉君跟兩老和丈夫說一聲就退出去親自準備午膳,林府主和林禦拉着石透聊天,林宇本來也想一起,但被林夫人拉到另一邊唠叨。
不多時錢婉君回來說可以用膳了,一行人移步至後堂,圍成一桌談天說地。林禦拉着石透喝酒,林府主看得心癢癢的也很想湊過去一塊兒喝,但被老伴兒一個眼神制得只能将饞蟲吞回肚子裏。
石透的酒量的确好,上次跟林禦喝酒也是林禦先喝得神志不清的,這次也差不多,尤其還多了個唯恐天下不亂的林宇在旁邊起哄,林禦倒得比那次還快。
大公子倒了,飯也吃得差不多,林府主大手一揮散了席,讓人扶林禦回去,又叮囑石林二人好生休息,他也跟着妻子回房歇歇。
林宇石透離開前院慢慢踱回菊院。在再次看見菊院的月門時,二人心下都是感慨萬千。
“二少爺你回來啦!”
“二少爺回來啦!”
“二少爺!”
“還有石大俠!”
……
二人剛步入菊院,就見院前圍着一大群人,為首是顧老和馬樂等幾個管事,後面一衆侍仆婢女,無不眼含熱淚,雖然有些面容看不大出來——實在是傷殘得略嚴重影響了臉部情緒表達,但高興之情滿溢周身,讓二人為之動容。
林宇微微一笑,朝大夥兒說:“勞大家擔心,本少爺回來了!”又拉起石透的手,“這是我千辛萬苦拐回來的另一位主人,以後待他如待我,他的意思也是我的意思,不得懈怠,知道麽?”
石透挑眉。
衆人點頭稱是,又恭恭敬敬整齊劃一地朝石透鞠躬行禮:“石大俠好!歡迎石大俠回來!”
石透:“……”
林宇勾起嘴角,朝馬樂遞去個“幹得漂亮”的眼神,後者眼觀鼻鼻觀心一副我什麽都不知道的模樣。
林宇一手牽起石透的手,一手揮了揮:“行了,若無他事,你們就散去吧。”
衆人得令,朝二人一禮後作鳥獸散。
林宇石透慢慢向前走,兩人都不做聲,可并肩之間的氛圍是其他人插不進去的。跟在兩人後面的馬樂和顧老見狀,對視一眼,也悄悄退下了。
兩人并沒有直接回房,而是繞了整個菊院一周,包括練武場,院中涼亭,林宇輕聲細說當年二人在這裏的時光,石透靜聽不語。直到走到東面廂房,石透擡眼卻見自己當時住的屋子被封了起來。
石透:“……那是,怎麽了?”
林宇順他所指方向看去,臉色有一瞬間的僵硬。“呃……那是……”他摸摸鼻子,“當時……你那麽絕情,我傷心嘛……怕觸景生情,所以就……”
石透揚起眉梢。
既然都說出來了,接下來也沒什麽不好意思的,林宇一邊主動牽着石透走到那廂房門前,一邊說:“不止這裏,包括剛才的練武場、那邊的院子……我都很久沒去過了,還有我的房間也是……你離開後不久我就搬出來了,實在是……待不下去。每次躺床上都想到你,坐茶幾旁喝個茶吃個飯也想起你,尤其是看見棋子棋盤時……偏偏你那時又不在……”說到後來,他的眼眶又紅了,聲音中帶上絲絲哽咽。
石透沉默着伸手探到林宇腦後,将人拉過來,貼上唇與之厮磨,将他的酸苦細細吮去。
“得了,現在我不就在你身邊麽。過去那些就當給你個教訓,叫你長長記性。”
林宇得了安撫,心情好了許多,而且石透的确已經在身邊了,也沒必要再去傷懷什麽,便也笑着問:“長什麽記性?”
石透笑睨他一眼,輕輕扯了扯他長了些肉的臉頰:“讓你別又碰着個什麽‘仙人’‘仙女’的就随便上去撩撥人。”
林宇嘿笑着伸手摟住石透的腰,在他臉上親了一下。“天仙在此,旁的不過雜草,不堪入目。”
石透嗤一聲推開他,他已經懶得再跟林宇争論容貌問題,只問:“我乏了,幹脆直接去你房間休息吧。”
林宇點頭,帶他走向自己之前搬出來的那房間,哪知半路上被石透抓着手臂扯去另一面。
“你房間是在這邊吧。”
林宇愣神之間已被石透拉到那貼着封條的門前。
石透擡眼打量一下,大約外面還是有人打掃的,不見什麽灰塵,便揚手撕去那紙條,推門而進。因為被封,底下人也不想違背主子的命令,所以并沒進來打掃過,門板一動細塵飛揚,更別說內中各種物什,皆已積灰。
林宇見狀,說:“我讓人過來打掃一下吧。”
石透回頭看他,露出一絲不明笑意。“你去打盆水來,對了別忘了拿抹布。”
林宇:“……”雖然不知道為什麽石透突然這麽有興致要親自打掃,他還是乖乖地按照吩咐出去打水了,還不敢讓下人幫忙,親自從井裏挑水,想了想又去兌了些熱水,再拎回去。
那時石透已經拿着不知從哪裏要來的掃帚正打掃着上方的灰塵。林宇在下面看了一陣,跑出去也要來個掃帚,開始打掃房間的另一邊。石透見了,眸中閃過一絲笑意,手下動作依舊利索。
貴為公子的林宇即便不到四肢不勤,但于打掃這門技藝是真心不熟,效率連石透的一半都沒到,不過石透沒嫌棄,他本人也不以為意,甚至有些享受這過程。到了近傍晚,整個房間煥然一新。
林宇看着這熟悉的房間,又看看站在自己身邊的石透,想到這是由他們兩人親自一分一分地打掃幹淨的,心下激動。他有些明白石透的意思了,二人親自将過往清掃,迎來新的開始。
他眨去眼中濕意,笑着對石透說:“打掃一個下午,累死我了。咱們先去沐浴再用膳吧?”一下午的勞動讓他們在大冷天也熱出一身汗,現在身上黏黏的,略難受。
石透沒意見。于是兩人又進行了一番“水中嬉戲”,等坐到餐桌旁時飯點已過。某層面上依舊饑腸辘辘的兩人風卷殘雲地掃過桌上菜肴,等盤子裏什麽都不剩時才倒上酒來個飯後小酌。
喝到一半,石透似想起什麽,探過身去撩起林宇垂在鬓邊的頭發。因為剛沐浴完,尚未幹透,入手比以往更加滑膩。
之前倒是沒發現,林宇有一绺頭發比別的地方要短上幾分。要不是今天打掃房間時發現了那樣東西,他都快忘了之前那件事兒了。
“頭發,留回來吧,這樣你也不嫌難看。”
林宇擡眼,望進石透漆黑的眸中。燭光下星星點點,盡是溫和。
他柔柔一笑,回道:“好。”
黃酒入肚,人多了幾分率直。林宇大着膽子問石透:“對了石透,你……打算什麽時候帶我回武林盟?”
石透沉默,直讓人等得由期待變失落,才笑笑說:“不急。反正師父師兄他們也知道了,什麽時候回去都沒差,等在林府過完年再走也來得及。”
林宇聞言,原本黯淡的眼神瞬間綻放光彩,緊握住石透的手,說:“這可是你說的,不能反悔!”
石透笑着将手中杯子堵上他的口灌入一杯酒。“行,絕不後悔。”
寂靜的夜裏突然傳來林二公子的大笑聲,附近的奴仆聽了,互相對視一眼均笑着退出一段距離,一直窩在某棵樹上的顧老摸摸臉上的傷疤,搖搖頭,扭身翻牆而去,打算找壺酒來喝一喝。聞着那兩個人手旁的酒香,他早就饞的不行了。
房間的某個角落,放着一個長方形的桐木盒子,裏面是被扭成兩股的已失去光澤的發絲,中間用一條紅色繩子綁在一起,互相纏繞。這是對曾經的見證,也是對未來的承諾。
作者有話要說: 正文完了。嗯,我就是拿來報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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