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呂雲生瞧着窗格沒出聲, 好一會才回頭看着自己的兩個得力助手,緩緩道:“你們倆該是知道了,武陵王後宅裏的那個薛娘子, 便是當初逃走的顏薛氏。”

桑飛桑洲沒做聲,但神色卻是顯而易見, 兩人都已經知道了。

屬下的情緒太過明顯,呂雲生看了他們兩眼,曲指在幾面上敲了敲。

“你們也知道,那個顏薛氏是如何到了我的身邊的。我毀了顏家, 害得她家破人亡,又藏起了顏清羽迫使他們母子分離至今,她心裏是恨毒了我的。”呂雲生收起手指, 将袖子扯了扯, 繼續道:“如今她是武陵王身邊得寵的人,你當她在武陵王跟前又會如何進言?”

桑飛卻有別的想法,輕聲說道:“武陵王自為人中翹楚,如此人物,定然不會因為一介婦人之言, 便對主子起了棄用之心。只要主子願意效忠,忠心耿耿, 以後新皇登基,朝堂上自然會有主子的一席之地。”

桑洲唇瓣微動,終究還是沒有說話。

呂雲生沉默片刻,說道:“便是武陵王容得下我, 可那個女人,我卻容不得她留在別的男人身側,她得回來, 回到我的身邊來。”

桑洲桑飛互看一眼,雙雙跪倒在地。

桑飛懇求道:“主子,不過是一介婦人罷了,依着主子如今的地位,要什麽樣的絕色沒有,何必為了一個女人開罪了武陵王。”

桑洲唇瓣翕動,最終還是沒忍住,勸道:“桑飛說得沒錯,若要絕色美女,天下何其之多,何必非要那顏薛氏不可?”

呂雲生驟然不悅,擺擺手不耐道:“如今說這話又有什麽用,去劫持薛氏的人馬不是已經敗落而歸,到頭來武陵王還是要尋出些馬腳的。雖是聖上屬意武陵王,可後宮還有太後在,潭王到底和聖上一母同胞,也不是沒有勝算。”

桑洲同桑飛互看一眼,兩人眼中都是遮掩不住的濃濃的失望。

那個女人果然是個災星,她活着一日,他們主子便要為情所困一日,倒不如殺了她,一了百了。桑洲垂下頭,眼中殺機已動。

正是此時,門外有小厮叩門傳話:“太尉大人,王爺來了。”

桑飛桑洲立時從地上站起,呂雲生也跟着站起身來,雙手攏了攏前襟,臉上漾起淡淡微笑,就往外面走了去。

曹淩是來辭行的,呂雲生心知肚明,知道這曹王爺是為了什麽才匆忙往武陵鎮裏去。心裏不禁怒火叢生,心說那個女人倒是個狐貍精轉世了,迷惑了他不說,連這個王爺也是一顆心都撲在了她的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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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爺自去便是,微臣這裏本來也是要辭行的。”呂雲生笑着作揖:“此次前來王爺盛情招待,微臣不勝感激。”

曹淩忙扶起呂雲生,笑道:“呂卿親自前來,一番心意,本王也是牢記在心的。”說着擺擺手,便有人捧着兩個黑漆檀木托盤走了過來。

“這是本王的一點心意,還望太尉不嫌禮輕才是。”曹淩說着,将托盤上的紅布扯開,卻是一對兒西周古玉太陽鳥,一對兒青花龍紋甘露瓶。

“聽說太尉最喜歡收集各色古玩,本王這裏還有幾件拿得出手的寶貝,今日贈給太尉,還望太尉笑納。”

這便是曹淩有意的拉攏了,若非生出變故,叫他發現了那個薛氏竟是在這武陵王的身邊,呂雲生如今能得了這樣昭然若揭的明示,心裏必然是得意高興的。

然則今日不同往日,他看着那兩對兒古玩,想起他之所以有了這等嗜好,都是為着那個姓薛的女人,心裏便有些不大痛快了。

曹淩察言觀色,笑道:“瞧着太尉仿佛不喜?”

呂雲生忙笑道:“不曾不曾,微臣只是猶疑,畢竟無功不受祿,好端端的受了王爺如此厚禮,倒叫微臣惶恐難安了。”

曹淩立時笑了,又同呂雲生攜手去了旁邊的亭子裏,說了好一會子的話,兩人才起身告別。

曹淩快馬加鞭,回到王府的時候,已經是星辰滿天。平素這個時辰,薛令儀還不曾入睡,今個兒到了關雎樓,曹淩卻是發現院中寂靜無聲,屋中燈火已滅,顯然這家的主人已經睡下了。

立在庑廊下踟蹰片刻,如靈手腳輕盈地從屋裏走了出來,福了福說道:“給王爺請安,今個兒車馬勞頓,路上又受了些驚吓,回來娘子便嚷着累,這會兒已經歇下了。”

曹淩皺皺眉,“唔”了一聲,轉身走了。不急,明日再問也不遲。

所謂躲得過初一,躲不過十五,翌日清晨,曹淩便來關雎樓用早膳了。

薛令儀一聽見曹淩來了,先是心裏慌了,惴惴片刻,擺手叫了如靈過來:“你去和王爺說,就說我身子不适,夜裏頭鬧了幾回,這會兒還沒醒。”

如靈疑惑地看了薛令儀一眼,點點頭轉身出去了。

薛令儀忙在床上躺好,看着帳頂的并蒂蓮花紋,心裏跳得厲害。曹淩不是一般人,她這般躲着,也不知道會不會叫他看了出來。

廳外傳來沉重的腳步聲,薛令儀忙閉上眼睛,努力裝出一副熟睡的模樣。

曹淩在床前站定,撩開簾子看了一眼,見着床上的女人粉面含春,正睡得酣實,便落了帳子,轉腳出了屋門。

“好生伺候你家主子,等她醒了,叫人立時過來告知本王。”

如靈忙點頭應是,曹淩轉頭走了。

薛令儀聽着外頭沒了動靜,睜開眼,如靈已經将帳子用銀鈎子挂了起來。

“走了?”薛令儀小聲問道。

如靈點點頭,在床側坐下,憂心道:“娘子這是做甚?為何王爺來了不願想見?”

薛令儀也不好告訴她緣由,擡起手示意如靈扶她起來,說道:“你莫要多問。”

如靈為難道:“只是王爺走時吩咐過了,娘子醒了,立時就要叫人去告訴他知道,娘子也總要同王爺見面的。”

薛令儀靠在軟枕上,緩緩氣道:“先容我緩緩,一會兒你叫人去告訴王爺我醒了。”又示意如靈離開:“讓我一個人待一會兒。”

珠簾被如靈小心放下,屋子裏悄靜無聲,薛令儀按着額角,腦子裏一團亂麻。眼下的路該怎麽走,她實在是拿不定主意。

若是要坦白,這會兒坦白乃是最好的時機,将以前的事情全盤托出,告訴曹淩她正遭受着呂雲生的脅迫,她的兒子,還在被營救的路上。

只是曹淩會如何看待這件事呢?

薛令儀摸不準曹淩的脾性,只覺得他性子忽冷忽熱,為人看似溫柔,對她也是百依百順,然而她心裏卻總是隐隐覺得,這人并非好說話的性子。

再者,他好似很是在意她之前的那些事,不論是沈修文,還是之前嫁過人那回事,每每言語間涉及,他的臉色都是瞬時間驟變,一副極是惱火的模樣。

薛令儀扶着額角,覺得頭疼得很。

卻是在此時,如靈小心撩開了珠簾,輕聲道:“娘子,奴婢叫人去告知王爺,娘子醒了。”

薛令儀擺擺手,示意她随意。

如靈慢慢落下帳子,小心退到了外廳。主子心裏必定有事兒,這事兒仿佛還不小。如靈憂心忡忡,然則主子不說,她也不敢多問。

曹淩這裏很快便來了,進了內室,便見薛令儀靠在床頭上,臉色陰晦,瞧着很是怏怏不快的模樣。

“可有叫了太醫來看?”曹淩疾步走了過去,在床側坐下,抓住了薛令儀的一雙手。

薛令儀在一瞬間決定了,所有的一切,她不要告訴給曹淩知道。瞧着曹淩的模樣,她裝裝柔弱,許就混過去了,何必又多生枝節,萬一曹淩翻了臉,她豈不是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

“妾身不看太醫。”薛令儀說着,眼角便落了兩行眼淚出來,挺着大肚子動了幾下,曹淩忙起身坐在了床頭,薛令儀順勢便躺在了曹淩的雙腿上。

這招兒她當初用在她養父身上是百試百靈,不管她闖了多大的禍事,或是惹了養父多生氣,只要裝出這麽一副楚楚可憐的模樣,再柔弱好似拂柳,往養父身上一撲,一切事情就都解決了,接下來只等着養父好聲好氣地哄她開心就是了。

曹淩只覺懷裏這女人的模樣十分眼熟,一時間倒也想不起在哪裏見過,只是她伏在懷裏哼哼唧唧,滿頭青絲又散落雙膝,當真是應了那句,“婉轉郎膝下,何處不可憐。”

心裏頓時軟了,曹淩溫柔道:“好好,不看太醫。”說着,擡手輕輕撫在了那柔軟的發絲上,輕聲說道:“只是你若真是身子不适,卻不能忍着,你肚子裏還有孩子呢,那可是咱們的孩子呢!”

薛令儀想起孩子,就想起了她的清羽,眼淚嘩嘩,流得更歡了。倒叫曹淩手粗無措,也不知道該怎麽辦,只好抱在懷裏哄個不住。

曹淩前來,一為看望薛令儀,二則,卻是為了問一問薛令儀,她可是得罪過什麽官府衙門的人。只是薛令儀哭成這個樣子,曹淩早把這事兒給忘了。

好容易薛令儀不哭了,可眼睛也腫得跟桃子一樣,曹淩扶着她起身洗漱,又坐在妝鏡前,給她梳頭挽發,挑選釵環,一時間屋中倒是情甜如蜜,誰還記得那等晦氣事兒。

在關雎樓消磨了半晌時光,小厮平安在廊下叩窗:“王爺,邱先生有事求見。”

邱先生是曹淩的師爺,曹淩伸手撫了撫薛令儀的臉蛋兒:“你好好兒待着,我先去了。”

薛令儀心裏一陣狂喜,可臉上卻是依依不舍,扯着曹淩的衣帶又落了兩行淚出來,可憐兮兮道:“那王爺什麽時候再來?”

曹淩眼神柔軟,俯下身将薛令儀往懷裏抱了抱:“等我閑了,閑了我就來陪你。”

等着曹淩走了,薛令儀抽出帕子按了按眼角,原先柔情似蜜的眼睛裏露出幾絲乏困倦意,說道:“我乏了,扶我去躺一會兒。”

曹淩這裏到了玉堂齋,才想起了他之前尋了薛令儀要問的事情,偏這時候邱先生走了過來,抱拳作揖後問道:“不知那路上劫道之人,可是沖着薛娘子來的?”

曹淩一愣,而後擺擺手道:“自然不是沖着她來的,她一介婦人,哪裏會惹上了官衙裏的人。楚平說那些可都是好手,不然也不能折了咱們幾個弟兄的性命。”

邱先生略略沉吟:“這倒怪了,無緣無故的也說不通,總要有個緣故才是!”

曹淩沉吟片刻:“那薛氏乃是本王心愛之人,許是被賊人探知了底細,想要擄了去,一則折了我的威勢臉面,二則,若是傷了薛氏的性命,也好叫本王痛不欲生。或是還有甚者,想要捉了她去,以此要挾本王。”

邱先生摸了摸羊角胡須,點點頭道:“此話有理。”

于是這事兒薛令儀便被當做了池魚,因着曹淩的殃及,這才遭了這回的驚吓,吃了這番苦頭。

曹淩心中憐惜更甚,想起方才那女子楚楚可憐的模樣,起身出了門去,叫了馬進忠來,吩咐道:“你去庫房,天字三號箱裏,有個紫檀匣子,你拿去關雎樓。”

馬進忠很快便把匣子送到了薛令儀跟前兒。

薛令儀看着幾面上的匣子,匣面上雕刻的一對兒鴛鴦,交頸而卧十分纏綿恩愛。擡手輕輕撫着,薛令儀笑道:“王爺怎的突然送了東西過來?”

馬進忠笑道:“娘子這話可是問住了奴才,王爺的心思,奴才可是半點也不知道的。”

老滑頭!

薛令儀笑着道:“有勞馬公公來這一趟了,如靈!”

如靈應了一聲,忙去裏間取了一個塞滿銀裸子的荷包過來,薛令儀笑道:“公公拿着,出門打酒喝!”

馬進忠自然不把這點銀子看在眼裏,只是這是薛娘子賞的,這便不一樣了。忙笑呵呵連連作揖,将荷包捧在手裏,便弓腰退了出來。

薛令儀這才打開了那盒子,裏面放着一個花簪,翡翠做成的葉子,托着三四瓣粉色玉質花瓣,中間簇擁着三粒指甲蓋大小的寶珠,真正的珠光如華,滿匣子都是銀白月色一般的光澤。

如靈一旁看呆了去了,薛令儀愣了一回,伸手拿起來,遲疑道:“這是東珠?”

她也不是沒見過好東西,以前在京都的時候,養父将她娘視若珍寶,她娘也是有幾件稀罕的寶珠玉簪,被小心翼翼地收在妝匣子裏的。後來她大了,那些好東西,就都戴在了她的頭上去。

窗外光華正盛,薛令儀拿起那花簪迎窗而望,只覺珠光灼灼,流光璀璨。

如靈幾個不禁小聲驚呼,如碧更是捂住了嘴巴,眼珠子幾乎都瞪出了眼眶來。

薛令儀睨了她一眼,将花簪擱在匣子裏笑道:“瞧你這沒出息的樣子,以後好東西多了去,你這對兒眼珠子豈不是保不住,哪一日便要飛出來了。”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碼出來的早,早點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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