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賭運是種玄學。
然而蔣成這把是一定會贏的, 在他篤定要牌的瞬間,舒沅就确信了這一點。
因為21點的玩法,并不是骰子或輪/盤似的純靠運氣。
相反, 每一輪收牌後将牌面上所有手牌放回最底, 在一定盤數後, 對于能夠記住此前所有出現排列組合的人——譬如從小就對數字敏感、幾乎過目不忘的蔣成而言, 便幾乎是“明牌”玩法,是所有種類中他勝率最高的一種。
所以從某種意義上來說, 他壓根就不是在欺負宣展涉世未深或運氣不好, 完全就是在靠智商碾壓而已。
臭流氓!
這明明就是他很多年前教她的, 現在竟然反過來坑她。
“誰答應你這麽賭了,我會缺那五百萬嗎?!”
這廂, 比起她的無語, 宣展的反應顯然要激烈得多。幾乎在對面提出建議的一瞬間, 當即拍案而起:“蔣先生,你別太、太不要……”
“好了,宣展!”
舒沅卻被這一聲驚得反應過來。
連忙搶先一步上前, 随即攔住了少年的口不擇言。
按下他直指對面的右手,也将人摁回座位。
“蔣生是你的長輩,不要亂說話,Richard不會喜歡你這樣的處理方法。”
“可是他!”
“沒什麽可是的, 只是親個臉而已,”她打斷他,也安撫了周遭一群少年們躁動情緒以及緊随而來的目光, 只竭力提起個溫和笑臉,“可以換五百萬新幣,世界上哪有這麽多好便宜撿,是蔣生看得起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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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完,又扭頭看向依舊撐着下巴,眼簾似合未合,西裝衣領卻也逐漸遮不住他脖頸蔓延到耳根紅潮的某人。
“但是光這麽玩,我實在沒有什麽參與感,純粹是被擺上賭桌當賭注,大家玩得也不過瘾。”
說話間,她作勢捏了捏宣展肩膀,再次把想要站起身發火的小孩兒強行按在原地。
“不如我待會兒跟蔣生也賭一把——如果我贏了,請蔣先生給人上完這節課,就不要再在這刁難小孩了。”
“刁難?”
“我的意思是,他們還不懂蔣先生的玩法。”
他聽着,面無表情,只食指有一下沒一下敲着下巴。
末了,新牌掀開,赫然是一張黑桃三。
剛剛好21點。
“好,我跟你賭。”
他說:“你贏了,五百萬歸你,剛才的賭注也作廢,但你輸了——”
【你又輸了。】
十七歲的舒沅呆呆看着少年手背上的硬幣,熟悉的花瓣面。
這已經是她連續第十次猜錯正反。說來也怪,明明只是把硬幣往天上一扔,手背上一蓋,純靠運氣的事,怎麽偏偏到蔣成手裏,就成了聽之任之的乖乖玩具了?
她想不明白,不禁湊過身去觀察。
半晌,低聲咕哝着:“你是不是作弊了……”
“我看起來像是會作弊的人嗎?跟你玩還用作弊。”
“可是為什麽我每次……我明明……”
她看一眼面前意氣風發的少年,看一眼硬幣:所處車廂逼仄的空間。原本也不容他有太多作弊的機會,可究竟是怎麽做到的?每一次他都這麽胸有成竹。
想着想着,她手指又下意識偷偷摸向臉上還未痊愈、隐約發癢的剮蹭傷,不自覺撕着快要結痂的表皮。
“喂。”
蔣成看在眼裏,眉頭頓蹙,“想毀容啊?”
“跟你說多少次了,不要碰,知不知道?”
“哦,我……”
“別弄臉了。來,教你怎麽玩,以後出去了可別丢我的臉。”
他一把捉住她不安分的右手。
攤開她潔白掌心,把那枚硬幣放在中央。
“看好了,慢點看,你蓋之前是不是就能看清楚正反?”
“扔上去掉下來也一樣,能看到——你說說自己多板,玩了這麽多次也沒學會。”
事實上,那正是高三那年她出事後,從醫院回學校的第一天。
和身體上不為人知的傷口不同,臉上留下的剮蹭紅印一直顯眼,又還沒消,她只得一直戴着口罩遮擋。
卻不想,這愈發加劇了班上近乎窒息、人人都在不住打量觀察着她的氣氛。
于是午餐時,她只能避開人群,偷偷躲到教學樓後面,一邊啃面包一邊背書。
雖說原意也是為了躲人吧。
結果真沒有什麽人能找到她,卻害那天特意帶了雞湯來學校、又偷偷摸摸藏抽屜裏藏了一上午的某人,中午足足上下左右找了大半個小時才瞥見她人影。
“你怎麽在這?”
“我在這背……”
“跟我來。”
他難得沒發脾氣也沒怪她,而是拉着急急忙忙要戴口罩的她去車上喝湯。
雖然美其名曰是不想坐在髒地板上。
可其實她知道,是因為車上貼着防窺膜,那裏是為數不多對她而言稱得上“安全”的地方。
就像她其實也知道,蔣成從不曾喜歡過扔硬幣猜正反這類的幼稚游戲,只是知道她不想回班上午休,才一遍一遍陪着她玩而已。
雖然他總是嘴上嫌棄。
可其實真正不厭其煩的,不會讨厭她在某些方面一直很笨的,也只有他罷了。
末了,午休下課鈴終于敲響。
下車前,蔣成又冷不防輕聲問她:“那什麽,你明天想喝什麽湯?”
車廂內靜了片刻。
舒沅輕聲說:“謝謝你,蔣成。”
“我是問你想喝什麽湯!說什麽謝謝?”
他最聽不慣她老說謝謝。登時別過臉去,有點像故意掩飾什麽,揉揉鼻子,又咕咕哝哝着:“別假客氣,你想喝什麽你就……呃。”
那語塞來得真實。
蔣成愣在原地。
一切的發生都是電光火石,他甚至沒來得及感受剛剛那一秒臉上柔軟觸感,反應過來,只記得自己下意識攥住始作俑者——
剛剛湊過身親了他臉,飛快就想開門下車的舒某人,他攥住她因病痛而纖細,恍惚一手便能環扣的手腕。
她瘦了很多。
原本就白,如今臉上更像是褪了十足血色。
四目相對,那一秒,他忽而又像是被灼傷似的,迅速放開她手。
刻意忽略了剛剛心裏蔓過的荒唐想法,只低聲咳嗽幾下:“我、我是問你,你還沒有回答我,那個,湯,我讓張嫂……”
“……!”
舒沅人生中第一次最最勇敢的事,或者說很多很多勇敢的事,都發生在十七歲。
那一年,她經歷了很多。
受過傷,高考失敗,只想逃離。然而也是那一年,在一個尋常的午後,平平無奇的場景,她突然有那麽一瞬間,卻能鼓起所有勇氣,轉身捧住心怡少年的臉,傾身上去親吻。
就是單純的接吻。
她不懂換氣,沒有技巧,以為只是兩片嘴唇相貼,碰了碰又想離開。
一句“對、對不起”就在喉口徘徊。
然而男孩們似乎總有無師自通的技巧,他趁她局促,突然反客為主,一捏她下巴,她瞬間慌了神,一張嘴,便讓他長驅直入。
她不記得這親吻持續了多久。
只記得理智回籠的那一瞬間,睜開眼看見他,突然吓得紅着臉咬破對方嘴唇。
伴着一聲低哼,她泥鳅一般鑽出他懷裏,然後頭也不回地下車跑走。
那時候她想,完了完了,蔣成再也不會理我了。
事實也是如此,第二天戴着口罩來學校的蔣成,隔着口罩也能看出面色不善,她埋頭看書,一句話也不跟他聊。
然而午休的時候,他竟然還是故意和她一樣等在教室裏。
直到所有人都離開,才拎出一個比昨天看起來還大了很多的保溫盒,放在她桌上。
“喂。”
“啊、啊?”
一個“喂”字重如千金。
她心虛地只想往地洞裏鑽,繼續低頭做試卷,不敢看他。
“幹嘛老低着頭?”
“沒,沒有啊。”
怎奈他當時堪稱她的克星。
他一說她只能擡頭,整個人臉紅成煮熟的螃蟹,結結巴巴轉移話題:“對不起啊,我今天不想……”
“說什麽呢。你昨天輸給我二十一次,本來要算你給我做作業抵債的,算了,我回去想了下,就當你……那什麽,還了。”
“啊?”
“啊什麽啊。”
沒有人在,只有他們倆,他又恢複有些兇巴巴的惡劣本性。
但看她像是吓到又沒會意,頓了頓,還是微微收斂。
“我的意思是。”
他說:“你主動親我的,當收學費了,我沒覺得不好。有什麽好怕的?”
“……”
“看我幹嘛,又沒騙你,”他撇撇嘴,捉住她手腕,“車停在後門那邊,走,去喝湯。”
在後來的八年裏,舒沅跟他玩過無數次紙牌、骰子、硬幣猜正反。
她幾乎沒有贏過。對于這些需要動用靈光腦筋的活動,當然還有用智商“出老千”的方法,死板如她,教再多次,似乎永遠也不好意思,也不敢去用。
她畢生都遵循着刻板的人生信條。
如同正直,善良,溫柔,忠誠,這些永遠不能被化用的品格,始終伴随着她的小半生。
蔣成卻不一樣。
為了取得勝利,他從不介意揣摩捷徑,甚至可以成為不按套路出牌且不惜手段,掌握賠率的投機者。
他贏得了她的八年。
但是這一次。
時移人易。
新一局開牌,舒沅亮出與預料無二、手中一正一反合上的暗牌,紅桃J加上黑桃10——
“Blackjack,21點。蔣先生,是我贏了。”
蔣成看着她從容且勝券在握的淡淡笑容,頓了頓,視線随即落低在自己面前那張并未掀面的牌上。
他明着的牌,是一張方塊A。
在21點的規則裏,它可以是11點,也可以是1點。
“蔣先生?”
“沒什麽,我輸了。”
半晌,他笑了笑,向荷官示意放棄亮牌。
只在旁邊此起彼伏的噓聲和歡呼聲裏,将那張蓋住的紅桃10同方塊A一起,一并丢入牌堆。
五百萬籌碼随即“嘩啦”一聲,同時推向宣展。
他起身。
“恭喜,舒小姐。”
視線轉到她旁邊讷讷無言,像是若有所思的宣展,聲音卻又瞬間冷了八個度:
“但我也還是要提醒你,Zack。這世界上很多事要靠腦子,不是靠沖動就能解決的。有些人會縱容你,但世界上并不是每一個人都會縱容你——沒有人是世界的中心。”
“你——”
“免費教學,下次就沒有這麽便宜了。”
話說完。
他甚至沒再管桌上剩下的籌碼,只甩下張金卡,讓緊随其後的賭場負責人存進餘額中,便也不管誰來經手,徑直轉身離開。
在金沙商場外等了大半個鐘頭的方忍終于看到老板出門,連忙收拾好手裏一大摞名片,迎上去彙報。
“老板,上面派對還需要過去嗎?”
“剛才讓人過了一遍信息,這次有幾家新公司的投資前景預估相當不錯,不過我還沒有給那邊答複。”
“還有,剛才香港那邊來電話,和鐘氏集團的合作案在對方股東大會讨論通過,時間合适的話,鐘老爺子希望您月底抽空……”
“行了,方忍。”
蔣成擺手叫停下屬的喋喋不休,拖着沉重的步伐向商場對面的金沙酒店走去。
他很清楚自己現在需要休息。
或許是今天一整天心情都太不對勁,派對上喝酒如喝水的緣故,他的腦子現在有點不聽使喚。
理智和感情一個勁天人交戰不說,太陽穴裏更宛如悶了個刺錐,一刺一刺地跳。
疼。
“老板……?”
看出他狀況不太對,方忍急忙上來扶人,“我現在馬上打電話,讓人去準備醒酒湯。”
“沒必要,別讓人來煩我。”
“但是——”
“還有,以後關于她的事,也不要再來……”
“算了。”
蔣成揮開他手。
眼見着蹲守在酒店外的媒體依然猖獗,隐約更聽得快門聲響。
他理了理略顯淩亂的領口,恢複如舊清冷神色,快步走進酒店大堂。
——說實話,其實千算萬算,他确實都本不應該在這種時候去什麽金沙賭/場。
哪怕他不否認此行自己有私心,但是,來拓展東南亞市場,才應該是他理智狀态下最優先的目的。
也因此,在空中花園的派對上,在和Richard關于合作投資國內地産項目的談話進展正好的時機,卻因為個人私事耽誤公司數億的合作前景,實在不是一個優秀決策人該做的事。
跟這些相比,五百萬算什麽?
或者說,舒沅去哪裏,跟誰一起……又算什麽?
“叮”的一聲。
他刷卡走進房間,将房卡插入卡槽,瞬間滿室亮堂。
偌大的總統套房位于五十層,自上向下看,足以俯瞰新加坡大半城市光景。
然而他扯松領帶,丢開西裝,坐在床邊愣了許久再起身,最終卻也只是頓步于落地窗前,扶住疼痛欲裂的額頭看向對面,一個個幾乎飄忽成小點,無從辨別的人。
“為什麽呢……舒沅,你覺得這樣好玩嗎?”
他像是自言自語。
沒人給他回答。
他是天才,從小就是,所以在他看來,沒有愛情就不能活的人是那麽愚蠢,連他自己都不想回答這麽庸俗的問題。
在更高的層次,比起愛情,難道不是尊嚴和尊重更重要?
比起愛情,難道不是對婚姻的真誠,堅守,不欺騙更重要?
他曾經以為是能用這些說服自己向前看的。
然而就像剛才在賭場,在看到她露出笑容,柳眉舒展的瞬間,他突然忘記了自己的來意。
甚至忘記了自己本該恨她不告而別,忘記了當年歇斯底裏尊嚴盡失的眼淚,一片狼藉的心情——
那句對不起近在喉口。
最後,也只能是一句,“恭喜,你贏了。”
然而舒沅,其實這麽多年,你何止贏了那麽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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