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 (1)

蔣成遭綁, 背後牽扯出來的利益鏈條何等龐大可怖,在他得救後的數天內、各種層出不窮且千奇百怪的新聞中得以充分論證。

想來世人對所謂“豪門秘辛”的探索欲望從來不減。

更何況蔣家之富,實非尋常可比, 再加上宣揚被正式定為在逃嫌疑人後, WR的出面表态、致歉默認, 又進一步推波助瀾, 将該次事件推到風口浪尖——天方的股價由是漲漲停停,日日有變。

蔣成頂着巨大壓力, 是否能挽狂瀾于末路, 一舉一動, 都備受外界關注。

舒沅雖看不太懂那些個紅紅綠綠的股市大盤,但從某人寧可強撐傷勢, 依舊天天在病房裏開着不間斷視頻會議, 連吃飯間隙都在盯着電腦屏幕看, 不時眉頭微蹙的神情,也看出來,這次的事件, 大抵确實導致了諸多超出控制的後果。

“但倒也不是什麽大事。”

偏偏蔣成永遠輕描淡寫。

擠着時間,也不忘安慰她說:“之前原本就想過,我出了事,肯定會影響一批股民對天方的預期, 也讓幾個朋友提前做了‘準備’,只是沒想到出了點錯。”

出錯?

彼時舒沅倚在病床邊,才剛新起一頁白紙, 在上頭寫寫畫畫,謄寫着申請國內延遲一周開庭的書面報表。

聞聲,筆尖瞬間戳破紙面。

當即想也沒想,忙擡頭追問:“什麽錯——有什麽我能幫得上忙的嗎?”

“嗯……”

某人撐住下巴,滿臉凝重,一副唉聲嘆氣病美人模樣。

舒沅眼也不眨的盯着他看。

不想好半晌,卻只聽得對面低聲咕哝了句:“就,沒能預料到對面撕得比想象中快,WR跌那麽恐怖。有點後悔竟然不記得提前授權、讓方忍給我掃個幾千萬的貨算不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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舒沅:“……”

你看我像信你嗎。

什麽憐香惜玉都是狗屁,她失笑間,猛一伸手拍他腦門,裝作惡狠狠:“你再撒謊試試。”

要真是私人上這些個小事,他絕不至于忙成這樣——別的不說,基本那點商業常識她還是懂的。

蔣成似也沒料到,竟被她這麽快識破。

但短暫一怔過後,也只驀地一笑,拉過她手。

“阿沅,出息了,以後都能做生意了。”

說罷,也索性正色端坐,詳細耐心,給她解釋了一番近期股市波折:“其實歸根結底,是我這邊預估出了點失誤,沒有做二手準備。因為原本按照預期,有紀家和鐘家幫忙,這件事本質上也就是置換利益,他幫我們分散有心人的注意力,等我們這邊休養生息好,也會再用別的項目合作,來從這群熟人手裏做股權回收,本來都是算好的。可沒想到紀家那邊突然因為內部争産鬧分家,暫時凍結了紀司予手裏的主控資金,我表哥那邊,又和突然出手截胡的霍家鬧得很不愉快——大概是我低估了霍禮傑和宣揚的交情。”

“霍禮傑?他不是在養病嗎。”

“要真是就好了,”蔣成輕嘲道,“結果養病也不耽誤他做事。現在看,他應該也沒少在裏面煽風點火,想看我們‘鹬蚌相争’,他來一個漁翁得利。”

“總之,就導致現在,我們其實還是有一個比較大的資金缺口。處理不好,對方持股超過百分之十,我們很有可能會要迎來新的第三大股東,也影響到現在公司內部的‘山頭’。目前最好的辦法,還是只有按原計劃引入一股新的資金流,去代替紀家的角色。”

畢竟,如果讓某些人趁機鑽空子進入蔣氏的決策層,雖算不上什麽致命打擊,可以後會鬧出什麽亂子,還說不一定。

身為公司內的核心人物,又是這次風暴中央的關鍵,于公于私,他都必須窮極手段,抵制這種可能的出現。

舒沅聽得半懂,卻也基本抓住了話裏的核心:

“也就是說,要一個大企業出手跟你們合作,收購股民手裏剩下的散貨,不讓個別人拿到超過百分之十以上的大頭股份,對吧?”

“基本就是這個意思。”

蔣成點頭。

換了別人,他說到這也算夠盡職盡責。

但面對的是舒沅,很多少與人說的難處也不必藏着掖着,于是他話音一頓,再開口時,複又無奈聳聳肩膀,“不過你知道的,阿沅。我和紀司予,本來就都算是上海那圈子裏的異類——他可能比我好一點吧,還有個宋致寧跟他走得近,但我和那群人就确實沒什麽私交了。”

這點是顯而易見的。

之前舒沅在成年禮上偶遇白倩瑤,對方也側面證實了這一點:那就是生來自負如蔣成,與表面上裝扮的風度翩翩、八面玲珑不同,實則相當不屑于和那群纨绔居多的二代圈子“同流合污”,自然也就忽視了同輩之間必要的一些私人社交。

于是,像這種又要錢多又要彼此信任的私下交易,反倒成為商場上單打獨鬥、無往而不利的某人,擺在面前最大難題。

“所以我最近才有點忙。”

說着,蔣成輕咳兩聲。還不忘給自己留了個臺階下:“但其實也沒事,我已經打算動用我們私人的資——”

還沒說完。

“等等。”

舒沅卻突然擺手将他叫停。捏着下巴沉思半晌,擡頭,問了他一句:“所以,這也算互利共贏,穩賺不賠的生意吧?之後還會有別的合作,對雙方都有好處。”

“當然。”

“那我也有一個人選。”

蔣成聽她突然提議,不由愣了愣。

反應過來,腦子裏簡單逡巡一遍自家阿沅那簡單至極的社交圈,又不由有些失笑:“可是阿沅,如果你說是宣展,那肯定不行,他……”

他喉口微哽。

想起來自己還沒找好時間,跟阿沅解釋宣展、宣揚、Richard三者之間的關系,現在說“他爸那個老匹夫”好像有點突兀,不得不一時語塞。

反倒是舒沅比他先反應過來,飛快搖了搖頭,否認道:“不是他,怎麽可能會是他。”

她說:“我是在想另一個人。我覺得,他或許有可能——”

“……?”

兩人目光相接。

舒沅其實也有些躊躇,遲疑間,還沒來得及解釋分明。忽的,身後房門卻搶先一步被人推開,引去兩人注意。

她回頭一看。

原以為是到時間來換藥的護士,意料之外,竟是此刻本該已經和蔣父一起回國的蔣母,面帶憔悴,緩緩走進門來。

但那憔悴似也僅止一瞬。

“阿成,沅沅,怎麽了,看見媽媽好像一點也不開心?”

舒沅幾乎懷疑是自己看錯。

因為下一秒,蔣母仿佛又與昔日無差,恢複少女般活力,叽叽喳喳的迎上前來,“你們爸爸非要急着回國!我放心不下你們,還想多待幾天呢,就自己回來了,正好,來找你們聊聊天。”

這天的鐘秀女士仿佛格外健談。

非拉着倆年輕人不放,從二十年前的綁架案,聊到這次的“意外”,又從三年前的事,聊到催他們回國後“複婚”。

期間數個小時,連輪值的兩個護士,都進來給蔣成換了三次傷藥同吊瓶,可哪怕數次打斷,竟也沒止住她滔滔不絕思緒,反倒只有護士給她讓路,聽她說到興起,便在門口等候。

一直這麽熬到傍晚時分。

看蔣成臉色越來越顯出“不堪其擾”前兆,就差沒開口直接問自己今天抽什麽瘋,蔣母複才伸了個懶腰,感慨着“真是越老越多話”,徑直起身,同他們告別離開。

舒沅将人送到門外。

不知為何,總覺得今天這氛圍略顯奇怪,于是也沒忍住,又輕輕拉住蔣母的手,“媽媽,你心情不好嗎?我總感覺你不太開心,而且一直在問以前的事,是發生什麽了嗎?”

“沒有,我只是感慨很多。”

蔣母卻笑着搖搖頭,“其實這段時間我也想了很多,過去的事,現在的事,但有些事總下定不了決心。今天跟你們聊了聊,看見你們經歷這麽多,以後一定會更好,媽媽才放心了。”

“……放心?”

“嗯。”

蔣母似沒注意到她話裏訝然。獨獨視線落低,拍着舒沅手背。

沉默許久,又低聲呢喃着,宛若自問自答:“看見你們好,我心裏才安定。就想着這麽多年了,确實該做點什麽了……我這個當媽的,總不能一直長不大,是不是?我不可能一直什麽都不說的。”

好怪。

舒沅忍不住想,可又說不上來具體到底是哪怪……或許是經歷了兒子的生死一線,蔣母真的真正成熟了?

一直到把人送到走廊處,又一路嘀嘀咕咕走回來,她依舊滿頭霧水,想不明白。

唯一能跟她聊聊的也就只有蔣成。

無奈,她才剛要開口,結果視線不經意掃過病房進門處那半人高儲物櫃,卻忽而一愣。

——儲物櫃頂,向來空無一物,簡單整潔,此刻卻不知何時,多了一件格格不入的點綴。

遠看像是一塊方方正正的磁鐵。

然而,摸到手裏的瞬間,看向那“磁鐵”側面,刻着她姓名首字母的熟悉字跡。

毫無疑問,這正是之前綁架案裏丢失的、存着她最關鍵證據材料的銀色USB。

也是警方搜遍所有證物、依然因死無對證、無法為她找回的——

突然間。

像是意識到什麽,舒沅悚然一驚。

扔下一句“蔣成,我出去一下!”瞬間推門而出,向外追出好遠。

只可惜,到底是反應太遲。

等她回過神來開始尋找,VIP病房走廊早已空無一人。甚至好不容易聽見響動,也不過是角落裏,一輛被棄置的醫護推車邊,失去意識的男護士酣睡連連。

好在沒有生命危險。

她看着,卻只有沉默,忍不住攥緊右拳。

那已染上她體溫的銀色USB,自掌心默默傳來硌人手感,不住提醒着她,自己接受了一份來自作惡者的無端善意。

可惡行怎能如此輕易抹消?

行差踏錯第一步,就注定無法回頭。

故而,她的同情注定只有一秒。

一秒過後,空曠的走廊裏,終究響起堅定電話嘟聲。

——“你好,孫警官,我是舒沅。”

而彼時。

尚且對此一無所知的鐘秀,也才剛心事重重地走到停車場,準備坐車離開。

她本就心情不佳,結果才剛一坐定,便嗅到車廂內一股揮之不去的煙草氣,登時眉心微蹙。

雖不過這麽一點熹微表情。

然而,偏又不巧被剛從旁邊吸煙區回來、甚至比她還要後腳上車的司機餘光瞥到,對方本就心虛,愈發面露緊張。

說到底還是害怕得罪老板娘。

以至于她還沒開口過問,駕駛座上,已經搶先解釋起來:“對不起,對不起蔣太,剛才您上去時間比較久,我就下車抽了會兒煙,我擔保,也就十、十五分鐘吧,時間很短,而且就在旁邊,連鑰匙都不用拔的……我只是沒想到,剛好您就下樓了,實在不好意思,我、我現在打開窗戶給您透透氣。”

其實也不怪他如履薄冰。

只因鐘秀是臨時殺了個回馬槍返回新加坡,就連他這個司機也是臨時調來,兩人還是第一次見,那司機唯恐給她留下個壞印象,以後前途不妙。

鐘秀聽他道歉誠懇,也沒再刁難。

當即擺擺手,“沒事,下次記得不要輕易走開就行。”

說完,複又點向導航。

“地址我之前給過你了吧?可以走了。”

那之後,便是從中央醫院到位于巴克山上的Asimont別墅、約莫一小時的車程。

可憐那擔驚受怕的小司機為了彌補之前過錯,幾乎全程都在沒話找話,努力緩解尴尬氣氛。

而鐘秀卻始終心不在焉。

途中,挂掉舒沅打來、通知她宣揚疑似出現的電話後,便索性一直看向窗外,若不是包裏的手機一直锲而不舍震個不停,她幾乎全程都在走神。

但垂眼一看,也無外乎是Richard發來的短信,幾次問詢她的情況——從昨天開始,他就對她這次十年難得一見、主動邀約的見面顯得異常高興,想必已然做了大費周章的準備,只怕她又臨時變卦。

鐘秀無言片刻。

剛回複完一句“很快就到”,駕駛座上,總停不住嘴的司機又開始嘀嘀咕咕,重啓新的話題:“說起來,太太,您是不是從醫院帶了不少東西回來?真是對不起,我當時回來得太晚了,沒能幫您提一下。”

“嗯?”

“或者我現在停車整理一下?”司機沒瞧見到她意外表情,仍自己小聲咕哝着,“是不是放太多了呢?剛才進了別墅區之後,後備箱燈突然閃了好幾下,我懷疑東西比較多,加上您可能力氣不夠大沒有蓋緊……”

不對勁!

鐘秀眼神微動。

某種警覺猜想瞬間襲上心間,她随即回頭,探身便從後車窗向外望去。

可夜色已深,遠處實在看不太清切,似乎也辨別不出有何異常。

或許是自己多想了?怎麽可能這麽巧合?

她心中說不上是什麽感覺,慶幸抑或遺憾。可還未及松口氣,忽而,路邊一道依稀可辨、艱難爬起的身影輪廓,猛然驚得她瞳孔微縮!

她不由緊捂住嘴。

“太太?”

駕駛座上,司機忙不疊回頭看她,似被她突然的舉動驚到,“怎麽了嗎?”

“沒、沒什麽……我只是在想,我應該沒放什麽東西。”

鐘秀下意識把這話題敷衍過去。

忍住聲音微抖,竭力平靜好半天過後,才又回複道:“可能是車故障了,你到時候去公司報修吧”

說罷,便強逼自己收回不住後看的目光,再無言語。

只等這輛貌不驚人的黑色大奔,在Asimont別墅區中最為年代久遠、亦最為奢華的一棟豪宅前停穩,瞧見專程等在大門前、亦同樣不住向這頭打量的Richard,她複才整理好表情,施施然下車,走上前去。

“阿秀!”

“Richard,好久不見。”

“是啊,好久不見了。”

不像在外人面前,永遠保持那副疏離溫文的面孔。

Richard一見她便笑,湛藍雙眸彎作淺色月牙,簡單寒暄過後,便很是順手地接過她手裏提包,一邊引她進門,一邊細心問着:“用過晚餐了嗎?有沒有什麽想吃的,我讓廚師馬上去準備。”

鐘秀默然,瞄了眼他那熱切表情。

頓了頓,婉拒道:“我不是很餓。”

“可你一點東西都不吃嗎?我記得你以前晚餐不吃就會胃痛。”

“現在已經好很多了。”

“這樣。”

Richard依舊笑着,嘴上也是恍然大悟的體諒了解。

然而,他顯然同樣掩不住失望,再開口時,嘴角弧度微僵,“我本來還專門把斯科特從美國調回來了——斯科特你還記得吧?就是以前我們上學的時候,食堂裏專門做肉醬意大利面的那個廚師。剛畢業那年,你經常說很懷念他那種不怎麽正宗、但‘很有意思’的味道,後來我就專門請他做了家庭廚師……只可惜再之後,到今天,我們已經很久都沒私下聚過,也就只有我一個人‘享受’了。”

他說着,又忍不住面露懷戀,對兩人的回憶如數家珍。

然而鐘秀只是簡單“嗯”了一聲,并沒太多表示。

倒是視線随意在別墅大廳內逡巡一圈,又順手指了指樓上,“去書房聊吧?或者會客廳也行,這裏仆人太多了,我有點不自在。”

“當然可以,那去書房吧。”

她的建議在Richard這,一向都被照單全收。說完,甚至立刻背手向管家打了個手勢,示意讓別墅內二十來個仆人都先行回避,複才親自帶着鐘秀上樓。

“阿秀,小心腳底下——樓梯有點滑,來,我扶你吧。”

“……”

如若有第三人在旁,或許便能毫無阻礙的發現,他那點當局者迷的病态,如同溺水者貪婪空氣。

上樓梯時,他又指着兩幅放在最明顯處的畫框,裝作不經意與她搭話。

“對了,你看,陳文希的畫,這個你肯定沒買到過,還是我專門飛去新西蘭拍下的。還有這個、這個也是你之前上學的時候老拉着我去看的,海倫·貝蘭,她畫的油畫肖像,你一直說最欣賞她——我兒子Zack就很喜歡畫這些東西,不過我都沒讓他碰過,他畫不好。”

“是嗎,但不試試怎麽知道?”鐘秀反問,“之前我在拍賣會上看過他,他很喜歡畫畫。畫的是他母親,也還算栩栩如生的。”

“……”

聽她毫無介懷的提起聶秀,Richard的表情顯然有些難堪。

然而也只是一瞬而過。

很快,他又恢複如常,試圖與她朋友般并肩聊天,無奈道:“但他畢竟是我的兒子,當個畫家……”

“很不像樣?”

“也不算,畫家也有走進上流圈的嘛。我只是覺得那有些浪費他的出身,”Richard說,“如果他欣賞那些畫家,盡管花錢支持就可以了,或者當做業餘愛好。但是要純粹做一個畫家,阿秀,你知道,我們做大人的,是很難支持這種沒底氣的夢想的。”

“你還是像以前那麽理性。”

“不,阿秀,我這只是從過來人的角度,不希望他走錯路——”

“有什麽區別嗎?Richard,有時候你理性得有點無情,但其實說到底,就是不想讓他頂着你的姓,給你丢臉而已。”

Richard被她說得有些讷讷無言。

好在交談間,兩人已然走到書房前。進門後的落座空隙,正好彌補了尴尬的沉默,不至于冷場太久。

最後,還是Richard忍不住先發問。

有些小心翼翼,又有些隐約期盼的,輕聲道:“阿秀,你這次突然來找我,是不是有什麽事需要我幫忙?”

“沒有,我只是覺得難得來一趟新加坡,應該和老同學見見。”

鐘秀以退為進,溫情了沒有五秒。

又問:“你呢,有沒有什麽話跟我說?”

“我?”

“對啊,”鐘秀笑着,眼底情意卻冷,一雙自然天成桃花眼,意味清冷分明,“這些年我們很少見面,但我們都很清楚,有些話不當面說,肯定說不明白。今天見到了,你有話說嗎?”

這話瞬間戳到了Richard的痛處。

他登時眼眶微紅,不知聯想到了什麽,只扶額沉默許久。

開口時,聲音已極嘶啞:“是啊。我很後悔,當年畢業之後,我沒有第一時間向你家裏說明情況,就忙着處理家族的事情,一直到你直接拒絕我的求婚,我才意識到,很多事都變了,我們再也不是那時候,那時候最好的、最好的朋友,我們……我很後悔沒有當面告訴你,其實我不是忽視你,我只是……”

“我不是在說這個。”

鐘秀忽的打斷他。

“Richard,如果是這件事,我記得我已經跟你說過很多遍了:我跟霆威結婚,不是因為你忽視我,你來的不夠及時,純粹就是因為我愛上了他而已,我們不要糾結這個問題了好嗎?如果你對我有多癡情,現在也不會有妻有子,外面還有太多說不清楚的男女關系。我們都是明白人,說這些沒有意義。”

“不、不,那些人都只是……”

“好了,夠了。”

鐘秀眉頭緊蹙,猛一揮手,“還要我再說明白一點嗎?我現在是在問你二十年前的事,Richard,李立文、還有那些綁匪,還有你對我兒子做的事——我問你,是不是真的。是不是真的,二十年了,你從來沒有反省過,反而還在故技重施?!”

故技重施。

這個字眼很是敏感,說的顯然不僅是二十年前的陳年舊案,而是直指近來新加坡最大的綁架風波。

Richard毅然搖頭。

“阿秀,為什麽還要問這麽久遠的事,二十年了,連案件追訴期都過了。至于你說的‘故技重施’,我也可以明确告訴你,這次的事不是我幹的。”

“……”

“你不信我,難道連警方也不信嗎,你家人的證詞也不信嗎?我沒記錯的話,是舒小姐的證詞明明白白寫了,她親耳聽見,綁匪說了Jones的名字,後面查到的所有物證,邏輯鏈,全部都跟我無關,我才是受害者,差點被他陷害,你為什麽反而來懷疑我?”

Richard早已料到眼前的局面,也早想好全部的說法,順暢無比地背了一遍腹稿。

然而,于他而言,唯一想象不到的,或許也只有眼前,鐘秀似被他言之鑿鑿的自證氣到發笑,那副毫無遮掩的嘲諷神情。

他甚至懷疑那不是自己認識的鐘秀。

怎麽可能呢?他認識的阿秀,雖然嬌蠻任性,無理取鬧,時常奇言怪語,但她同樣天真嬌憨,有着被世界所保護、溫柔和善的底氣,永遠懷揣着一顆願意主動相信他人的無垢心靈。所以二十年前,自己不過扮演着幫助者的角色伸出援手,她怎麽會懷疑到自己頭上,是誰在背後亂說話?

沖天恨意,一瞬間在他胸腔橫沖直撞。

Richard幾乎咬牙切齒:“是不是蔣霆威又在污蔑我?這麽多年了,他一直在你面前說我的壞話,二十年前是,現在他也不放過我!阿秀,可你怎麽能信他不信我?當年是誰為了蔣成四處奔走,給你們聯系李立文,之後那麽多年,蔣成過生日,我哪一年虧待過,我如果想害他,我不心虛嗎?!我拿他當我的親生兒子,就像我也跟我的兒子說,要把你當做半個母親!”

急怒攻心。

他很快繞過阻隔兩人的紅木書桌,徑直起身走到鐘秀身旁。微微躬身,便一把猛地扶住她肩膀,将她納于不容抗拒的陰影之下。

然而,明明是那樣強硬的姿态。

他卻只是近乎懇求的低聲道:“你相信我,我從來沒有想過要害你的孩子,阿秀,不管我在做什麽,保護你的感受永遠都很重要,這一點——”

【啪】。

這一點,在我心裏永遠是第一位。

他的臉偏向一側。

許久不曾轉回,直至隐約紅印浮現,而他怔怔撫上那刺痛感傳來的位置,這才驚覺,原來那些沒說完的肺腑之言,不過瞬間就能化作塵土,甚至不值得她垂憐的一眼。

鐘秀冷冷看他,兩道纖細柳眉微微蹙起。

“二十年前,他們跟我說是你,我不信,二十年後,幾乎一模一樣的事上演,你又扮演了一模一樣的角色,你現在告訴我,你無辜?”

“……”

“那宣揚呢,宣揚在裏面扮演了一個什麽角色,你的提線木偶?——你把他,和你的親兒子,都放在最顯眼的位置,拿他們對聶秀的感情當引子,用李立文做餌,不僅害了我的兒子,讓我的丈夫以身犯險,也讓我當女兒看待的兒媳流幹眼淚,你覺得我是什麽想法?你現在跟我說,你在保護我的感受,好,真好,Richard,你說這句話不臉紅嗎?”

他默然無言。

在外人面前,所有尖銳而鋒利的棱角,在面對着鐘秀時,都一瞬間化作毫無攻擊力的沉默。

他甚至忘記了怎樣臉不紅心不跳的撒謊。

捂住半邊火辣辣的臉頰,傳來的不是刺痛,而是利落而清脆,在耳邊不斷傳來的耳光聲。

他該怎麽才能讓她不要那麽失望?

不再裝成朋友的身份,哪怕坦誠那麽一次,他鼓足勇氣,蹲得更低,幾乎在她面前半跪下來,用盡平生最誠懇也最溫柔的語氣:“阿秀,你聽我說,不要生氣,好不好?我是愛你,真的。只是這并不影響,我很清楚自己是一個商人,是一個家族的主導,我有我該做的事……但我真的考慮了你的感受,你相信我,好不好?”

“娶了聶女士也是愛我的一部分嗎?”

“她根本不算什麽,為什麽總是提她,我只是在說我們的事。”

Richard沒有注意到,鐘秀忽而望向書櫃後方,若有所思的眼神。

只想也不想便回答着,複述自己的心裏話:“如果不是因為像你,她不可能嫁給我,這是她的幸運,你明白嗎?我不懂她為什麽還跟所有的人說她不開心,她得到的還不夠嗎……那些本來都應該是屬于你的。”

無論是孩子。

當家主母的位置。

所有來自外界的關注。

一切的一切,都該是為這個“阿秀”準備的。

他極痛苦的喃喃着:“我和Jones不一樣。他只會是愛一個沒用的死人,但對我來說,那只不過是碎了一塊鏡子而已,和我家裏撕爛一幅畫,丢了一只貓沒有區別,為什麽還要得寸進尺要求更多?如果她真的委屈,可以選擇淨身出戶馬上離婚,可她沒有,阿秀,這意味着什麽還不夠清楚嗎?為什麽你們只同情一個愛慕虛榮的女人,反過來指責給了她一切的我?”

他想起那個女人永遠怯生生的眼神,永遠盛滿仰慕,卻不敢言說的畏懼,瞬間無來由的一陣厭煩。

有什麽好可憐的?

他只記得自己有多讨厭她鸠占鵲巢,卻永遠學不會任性,讨厭明明要她做“公主”,她卻永遠像個擡不起頭的灰姑娘,太不争氣,就連生下來的孩子也那麽窩囊,比不上蔣成,就好像他永遠都輸給蔣霆威那樣。

鐘秀靜靜看着他那糾結而怨怼的表情。

忽而,她說:“你有沒有想過,她不走,可能不是因為她愛錢,僅僅是因為她愛你呢?”

Richard一怔。

愛……我?

【Richard,早上好啊,你看,今天天氣真好,要不要一起去花園走走,曬曬太陽?】

【你最近也太辛苦了,看——我給你熬的雞湯,你聞聞,香不香?啊、沒什麽,我、我第一次用砂鍋,所以有點燙傷了。】

【Richard,你有想好給我們的孩子取什麽名字了嗎?我想了很多了!這樣吧,英文名給你取,我取中文名好不好?宣煥、宣展、宣桀、宣……你別光看我呀,你也想想,到時候寶寶長大了,我會告訴他,爸爸媽媽特別疼他,連想名字都想了好久,好久。】

她微笑時紅着臉的模樣,她笨拙的藏住五指創可貼、慌張畢露的模樣,她坐在草藤躺椅上,搖搖晃晃、咬着筆尖想名字的模樣。

一切仿佛都已經過去很多年,也仿佛就在昨天。

他以為自己觸手可及,就像如今,真正的“阿秀”就在面前,他只需要緊拽住、緊緊拽住,不要放手——

而後。

這個阿秀問她:“你現在看到的我,是什麽樣子?”

什麽樣子?

漂亮而圓潤的杏眼,淡淡遠山眉,有些小塌的鼻梁……

“啪。”

迎面而來,又一巴掌。

然而這次力度輕不可聞,幾乎只是從他臉上拂過。鐘秀什麽都沒有說,但所有的,她能說的,該說的話,早已盡在不言中。

只離開前,她最後問了句:“其實這麽多年,Richard,你是不是一直忘了,我姓鐘?”

鐘家風雨百年,黑白通吃,窮則變,通則醒,方保數代相傳,代代昌隆。

很多事,鐘秀不是不會,只是不願意做到那一步,不願意相信人性本惡罷了。

但盡管如此。

原本,誰也都不該忽視,作為一個母親,一位妻子,她對蔣家,對那些孩子們,有着怎樣不計回報的付出與深愛。

“Richard,我們走到這一步,我很失望。”

一片死寂間。

鐘秀平靜的視線繞過昔日的老同學,最後的最後,定格于書架背後的角落,那隐約顫抖的髒污衣角。

而後起身,裝作視而不見。

頭也不回,不需遠送,而一步一步,離開這充斥着絕望與無用懊悔的房間。

……

回程的路上一片靜谧。

她索性閉目養神,只讓司機随意放首歌來聽,不知不覺間,思緒卻早已飄遠。

飄到很遠很遠。

甚至仿佛回到很多年前的畢業典禮上,她還是長發及肩的亞洲姑娘,黑頭發,紅嘴唇,在人群中昂首挺胸,看着臺上那個可憎的笨蛋,作勢揮舞拳頭吓他。

她在臺下躍躍欲試,他在臺上憋不住笑場,然而,還是按部就班,故作正經的念着手裏那薄薄幾頁、卻注滿中文拼音的發言稿。

【剛才說了這麽多。其實臨近畢業,我還想要感謝一個人——那就是我多次合作的鐘秀同學……感謝她多次無私的“捐助”,幫助我更加順利的完成學業,當然,如果不出意外,這會是我們一輩子的秘密,我們都承諾了絕不外傳。】

以及。

【以及,有一句話我藏了很久,一直想要送給她,那就是——盡管她一直告訴我,在她最愛的《百年孤獨》裏,作者曾以最無情的筆觸告知她‘過去都是假的,回憶沒有歸路,春天總是一去不返,最瘋狂執着的愛情也終究是過眼煙雲’,她不會相信愛情,但,我還是想說,雖然她因為一點小事就流眼淚的樣子很傻,但,其實也很可愛。】

在萬人大禮堂,在高朋滿座的盛會之上。

自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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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帝纏寵:廢材神醫大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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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千歡難以想象月雲柔居然是這麽的惡毒殘忍!
絕望,心痛,恥辱,憤怒糾纏在心底。
這讓月千歡……[

帝少強寵:國民校霸是女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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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人兒?你為什麽突然脫衣服!”
“為了睡覺。”
“為什麽摟着我!?”
“為了睡覺。”
等等,米亞一高校霸兼校草的堂堂簡少終于覺得哪裏不對。
“美美美、美人兒……我我我、我其實是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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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楚可憐的美人兒搖身一變,竟是比她級別更高的扮豬吃虎的堂堂帝少!
女扮男裝,男女通吃,撩妹級別滿分的簡少爺終于一日栽了跟頭,而且這個跟頭……可栽大了!

校園修仙狂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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姓名:丁毅。
外號:丁搶搶。
愛好:專治各種不服。
“我是東寧丁毅,我喜歡以德服人,你千萬不要逼我,因為我狂起來,連我自己都害怕。”

鬥羅大陸III龍王傳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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伴随着魂導科技的進步,鬥羅大陸上的人類征服了海洋,又發現了兩片大陸。魂獸也随着人類魂師的獵殺無度走向滅亡,沉睡無數年的魂獸之王在星鬥大森林最後的淨土蘇醒,它要帶領僅存的族人,向人類複仇!唐舞麟立志要成為一名強大的魂師,可當武魂覺醒時,蘇醒的,卻是……曠世之才,龍王之争,我們的龍王傳說,将由此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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