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身世秘聞

圍困京城多日,葉昭終于下令進攻。

軍營之中兵将領命而行,列陣之聲不絕于耳,所有人扣緊心弦等待最後一場厮殺,然而此時此刻,曹鈞卻并無半分臨陣之感。自打那日訣別之後,他整個人變得沉默寡言,偶有幾次襲擊城門,領命上了戰場也只知一味厮殺,再無分毫鮮活人氣。

龍霄現形一事,整個軍營傳得是沸沸揚揚,好在最終慶陽侯親自斬殺一批造謠生事之輩,以血腥手段止住了越傳越烈的謠言。可即便如此,曹鈞所到之處,依舊有不少異樣目光向他望來。

曹鈞忽然覺得有些心累,這目光雖無聲無息,卻如同巨石一般牢牢壓在心頭。未過多久,他整個人便消瘦下來,顴骨高聳,臉頰深陷,就連鬓邊都染出零星白發。尋彥一顆心七上八下,擔憂地勸慰幾聲,卻始終得不到成效。

可即便曹鈞沉默如此,依舊有人默默關注着他的一舉一動。

葉昭聽完侍衛回禀之消息,沉默片刻,随即揮了揮手示意下去。

暗處無聲無息走出一人,大巫師含笑前來,道:“殿下在想什麽?”

葉昭背對着他,聞聲只是微微側首,卻并未轉過身來,只是眼底不易察覺地閃過淡淡亮光:“我在想方才侍衛回禀的消息,大巫師想必也聽到了,”

大巫師淡淡一笑:“殿下不會怪我聽牆角吧?”

葉昭不置可否地笑了笑,随即說道:“方才那侍衛回禀,曹鈞将軍今日變得死氣沉沉,再無往日少年英豪的傲氣烈性。我有些費解,那白蛇對他而言當真影響如此之深嗎?”

大巫師緩步走到他身前,尋了個矮榻坐了下來,然後道:“我想曹将軍此時消沉之故,除了龍霄是妖以外,還可能有另一個原因。”

“是什麽?”葉昭忍不住問道。

大巫師似笑非笑道:“他可能……真的動了心。”

“動心?”葉昭喃喃一聲,随即嗤笑道,“動心?大巫師不會想說,曹鈞是對那妖怪動心了吧?”

大巫師道:“這又有什麽奇怪的呢?龍霄性情與人品皆是極佳,又一心癡戀,就算是顆石頭也能被他焐熱,更何況是人心。即便是我,當年初初相見時也忍不住對他升起一絲傾慕之意。”

葉昭忍不住笑了起來,“哦?沒想到大巫師也是個有故事的人……難道是因為他移心曹鈞,大巫師氣不過自己一番心意落花流水,這才苦苦相逼以至今日之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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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巫師笑着搖了搖頭,“殿下不去改行當說書人實在是太可惜了。”

葉昭但笑不語。

大巫師随之說道:“我對他的那份傾慕,乃是因為皮囊緣故,事後得知他靈蛇身份,所有心緒便只剩下将他擒下煉成‘靈蛇蠱’。哪裏又會像殿下所說那般,擁有太多雜七雜八的念頭……”

說罷,他像是記起什麽一般,從懷中摸出兩枚巴掌大小的木釘。

“說起來還未感謝端陽佳節那晚殿下相助勸酒之情,只等京城收入囊中,我便可抽身離去,前往北方雪山送龍霄一份大禮。”

葉昭目光掠過那兩枚木釘,微微好奇道:“這就是你要送的禮物?”

大巫師笑得雲淡風輕,可眼中狠厲光芒卻讓葉昭暗暗震驚,他道:“不錯,我花了大手筆才煉出兩枚桃木釘。那畜生仙虬之術已破,便只是一條略有些修為的雪山蛇妖,桃木至陽,正克陰寒蛇物,只需在他心口狠狠一插!”

他說到此處便停了下來,面上已經露出煉成靈蛇蠱羽化飛仙的憧憬與暢快。葉昭看來看去,忽然道:“大巫師可否将此物送我一枚?”

大巫師微怔,随即問道:“殿下這是為何?”

葉昭笑得頗為真誠,說道:“覺得新鮮,所以想向大巫師讨一枚把玩把玩……”他捕捉到大巫師眼中一閃而過的考慮,不動聲色道,“與大巫師結盟以來,昭從未開口要過一物,還是說這東西來歷不凡,大巫師有些心疼?”

大巫師大笑出聲,道:“殿下這是哪裏話,不過是略費了些手段,算不上什麽耗損,殿下若是喜歡這兩枚桃木釘就全都拿去,大不了改日我再煉兩枚便是。”

“爽快!”

葉昭擡手便要去拿,只是大巫師微微後撤半寸距離,他怔了一下,擡頭望去。

大巫師目光灼灼直視着他,似有深意地提醒道:“這東西只對陰寒妖邪有克制之用,殿下可不要把它用在別的什麽上啊……”

葉昭一點一點從容不迫地拿過桃木釘,溫文爾雅地笑了笑,說:“大巫師放心,我是不會拿它來對付你的。”

大巫師似笑非笑:“桃木釘的作用有幾斤幾兩,我很放心。”

兩只老狐貍爾虞我詐一番過後,大巫師帶着幾分疑惑走出營帳,他行了幾步卻仿佛心有所感一般回頭望去,卻見葉昭殿下仿佛早已料到他會回頭一般,和煦而笑地點了點頭。

大巫師微不可查地動了動眉尖,随即行了一禮轉身離去。

翌日,萬衆齊心攻城占地,曹鈞勉強定住心神,與衆将聯手破開城上禁軍封鎖,擊破最後一道關卡。禁軍死的死,殘的殘,但多數将士紛紛放下兵刃投降,曹鈞浴血穿過長街,眼中所見城中百姓面黃肌瘦,甚至路邊隐隐有殘缺不敢的屍首……

曹鈞從軍多年,所知惡事只多不少,他皺了皺眉随即奉葉昭之命協同慶陽侯肅掃街道。葉昭留下軍令之後便匆匆趕往宮門,那裏還有被元朗元逸等太子侍衛所擒獲的葉丹一行人,他遠遠望着被侍衛吓得瑟瑟發抖的葉丹,嘴角浮出一絲冷笑,随即騎馬趕了過去。

葉丹戰戰兢兢擡頭看他一眼,吓得有些站立不住。面前的葉昭身披戎甲、頭戴戰盔,森冷冰鐵被日光晃出萬千光暈,仿佛沐光行來的真命太子。而他手中的長劍飽飲鮮血,于那神聖之中再添一絲肅殺威嚴,葉丹駭得腿軟,當即雙膝一彎跪倒在地。

葉昭看了他一眼,忍不住笑道:“王弟這是在做什麽?求我放過你嗎?”

葉丹心知此時再無任何回天之法,顫抖着說道:“皇兄……都是臣弟一時糊塗,求皇兄原諒,放臣弟一條活路吧!”

葉昭俯下身,以冰涼鐵套的手掌拍了拍葉丹的臉頰,說道:“醒醒,別做夢了。”

葉丹瞪大了眼睛看他,卻見葉昭此時已經站立起來,天光映在他的身後,高大身軀一片黑暗。

“你放心,我不會讓你孤零零地上路……”葉昭深深望着被羁押而來的亂發婦人,“你說是吧,宸妃娘娘……”

那婦人雖發髻淩亂,但卻并沒有一絲一毫的畏懼之意。葉昭看了她被枷鎖捆住的纖纖玉手,悠然說道:“你們這群人,我讓你們好好請宸妃娘娘過來,你們就是這般請的嗎?”

那群侍衛紛紛單膝跪地,“殿下息怒。”

宸妃冷笑一聲,将擋在臉側的鬓發挽在耳後,“不必惺惺作态了,本宮自從掌控宮城的那日之後就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如今成王敗寇,要殺要剮悉聽尊便。”

葉昭微笑道:“別這麽急着尋死啊,我還有好多事情想請您過目呢。”說完,他朝元朗看了一眼,元朗點了點頭,随即與元逸縱身離去。不過片刻功夫,他們便擡着一個口袋落在殿下身邊。

那口袋不大,但也不小,看形狀長短倒像是裝了一個人。

宸妃似乎想到了什麽,臉色有些發白。

葉昭微微一笑,擡頭解開口袋繩索,将被點了穴道、動彈不得的禁軍統領亮了出來。宸妃指尖不自然地顫了顫,然後那位依舊保有過人容貌的女人深深吸了一口氣,随即安定了下來。

葉昭向她看了一眼,笑道:“宸妃娘娘,我把您的老相好送來了,怎麽,您不多看看他?”

宸妃冷冷道:“多看少看又有什麽區別,落在你手上,不還是要死嗎?”

葉昭但笑不語,只是下一刻,他忽然從腰間拔出一柄鋒利匕首,狠狠刺進禁軍統領的手臂之中。宸妃沒料到他談笑之間便下重手,沒忍住“啊”了一聲。

統領被點了穴道,只能從喉嚨處發出幾聲“嗚嗚”叫響,連話都說不出來。鮮血很快流淌出來,葉昭随手一拔,看了看匕首上的鮮紅血跡,然後笑了。

“宸妃娘娘,你很擔心他嘛,看不出您對老相好這般關切呢……”

宸妃忽然朝他露出一個瘋狂的笑容:“那是自然,你那位短命鬼的皇帝老子又短又不持久,哪裏比得上大統領的年輕力勝。”

“住口!”葉昭頓時勃然大怒,一巴掌扇得她口角流血,“不許你污蔑父皇!”

宸妃被打得半天站不起來,她趴在地上咯咯直笑,這笑容如同烈火澆油一般燒得葉昭怒火旺盛。宸妃笑了一會兒才停下來,緩緩起身,以一種“可憐”的目光望着葉昭:“你知道我為什麽從小就不喜歡你嗎?”

葉昭怔了一怔。

宸妃理了理再度淩亂的鬓發,笑得溫雅可人,“那時候,先帝整日和他以前的侍衛長混跡一團,若非為了堵住天下人的悠悠之口,我又怎麽會被先帝選中?爹娘說先帝只我一個妃嫔,可進了宮我才發現,真正的後宮之主其實另有他人……”

“兩個男子……”宸妃笑得不屑一顧,“一個是掌握萬千山河的陛下,一個是與他有苦苦瓜葛的侍衛長,為了滿足私欲竟然罔顧人倫,當真是諷刺!”

葉昭氣得渾身發抖,恨不得要撕爛她的嘴,可是不知為何葉昭卻仍然停在原地,或許是想繼續忍受下去,直到宸妃說出為什麽自小便不喜歡自己的原因吧……

元朗到底跟随葉昭多年,耳旁聽着宸妃一點一滴掀開當年宮闱舊事,不安之意逐漸湧上心頭。正在躊躇時候,身旁的元逸無聲握住他的手掌,元朗與他目光接觸,随即寬慰似的握了握他的手。

此時葉昭仿佛執迷一般,死死盯住宸妃不放,竟沒有下令讓閑雜人等速速離去。元朗即便想要離開,可是沒有命令,也只能停在原地繼續傾聽下去。

好在元逸一直握着他的手,無聲的溫暖從二人交握處緩緩流淌,暖進心扉。

宸妃諷刺完先帝與侍衛長二人之後,忽地話題一轉,眼中帶着綿綿溫柔地望向作聲不得的禁軍統領。她聲音嬌嫩,雖然青春年華不再,可提起舊事卻仿佛又變成了當年的那個娉婷少女:“……先帝患重病時,我在禦花園散步時險些落水,是大統領飛出來救了我。當時我依偎在他懷中,聽着他的心跳,看着他的眉眼,我忽然動心了……深宮內院,先帝整日離不開那位侍衛長大人,無人來約束我,很快,我便引得大統領上了床。我想他一定很興奮,能上陛下的龍床,睡陛下的女人。”

禁軍統領眼神微微閃動,似乎也回憶起那時的旖旎時光。

葉昭臉色難看的很,他仿佛注意到禁軍統領的目光,咬了咬牙擡腳踩上方才的傷口。原本漸漸止住的鮮血,在禁軍統領難以開口的低吼聲中再度流淌開來。然而這個舉動仿佛刺激到了宸妃,她如花面容上現出明媚笑容,話語也再度傳了出來:

“我們翻雲覆雨暢快的很,在龍床上,在禦花園,在高樓窗前,甚至還在病重先帝的門外……”

葉昭猛然加大了踩踏的力道,禁軍統領痛得臉冒冷汗,連發出低低的嘶吼聲的力氣都沒有了。

“後來……”宸妃忽然擡手一指,正正落在早已瞠目結舌的葉丹身上,“後來我便與大統領私通懷上了葉丹。”

此話一出,頓時衆人駭然,不說滿臉難以置信的葉丹,就連葉昭也沒想到自己的這位臣弟竟是大統領的孽種!

葉丹顫聲道:“母親……母親,你瘋了嗎?你在胡說什麽?!”

宸妃懶得與他辯解,笑着看了正在葉昭腳下受苦的大統領,繼續說道:“有了丹兒之後,我開始與大統領合力籌謀,憑什麽這山河萬物生來就是你葉昭的囊中之物?我不服,也不信,所以我步步為營,花了十餘年的時光才徹底掌控大權,然後便是宮變。”

她深深吸氣,“只可惜沒能在擁雪關內将你擒住,這才放虎歸山以致今日局面。”

說完這句話,宸妃忽地慘笑一聲,道:“兵臨城下這段時日,我時常做噩夢,夢見先帝與侍衛長向我索命,說我不該竊取葉家百年山河。我後來也曾想過,或許這天下終究是葉家的天下,即便丹兒姓葉,可他終究不是帝王血脈,不能如先帝那般威震四海。”

葉昭瞥了她一眼,冷笑道:“你倒是說了句人話,這天下終究還是我們姓葉的天下……”

遠處曹鈞肅掃京城重要街道完畢回來複命,他離得老遠便看見此處衆人個個低頭不語,甚至還有數人早已吓得趴倒在地,仿佛竭力讓自己顯得不存在一般。他皺了皺眉,随即揮手撤下身後衆位将士,獨身走了過來。

不遠處的元朗頓時瞪大了眼睛,朝他做了個“速速離開”的手勢,曹鈞腳步緩了緩,但沒等他停下來,便聽到略顯淩亂的宸妃娘娘放聲大笑。

葉昭絲毫沒有注意到曹鈞的靠近,一雙眼睛死死盯住宸妃,喝道:“你笑什麽?!”

宸妃帶着滿臉惡毒笑容地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頓道:“你們葉家的天下?不,你也不是姓葉的,先帝身邊的侍衛長武修才是你葉昭的親生父親!”

青天白日裏,仿佛有一道震天雷轟然劈落在葉昭頭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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