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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思一直有點慫,習慣性瞻前顧後的那種。他讀了些書,學了什麽“君子耳不聞人之非,目不視人之短,口不言人之過”,告狀這種事他做不來。他那姓鮑的同窗大概也看出了這一點,所以他去了幾天就欺負他幾天。

武興就是聽了鄭思的大道理頭疼,才會把王雱給搬來。這學文的家夥腦袋彎彎曲曲的,他着實不懂鄭思的想法,只能讓王雱過來想想辦法。他總不能沖進縣學去揍人吧?

王雱聽完鄭思一通道理,也懵了。君子就要不聽不看不說嗎?他嚴肅地瞅了鄭思半饷,小臉蛋繃得緊緊的。小小年紀就學了邪門歪道長歪了,怎麽辦?

鄭思被王雱看得心裏發虛:“不對嗎?”

王雱瞅着鄭思:“君子五常,知道是哪五常嗎?”

這個問題太極除了,鄭思答得很快:“仁、義、禮、智、信。”

“他欺負你,你明明有能力制止他們卻不制止,以後他肯定會變本加厲地欺負其他人——你等于當了害人的幫兇,不仁!你爹千托萬請把你送進縣學,先生每天督促你們向學,你們卻把精力消耗在這些狗屁倒竈的事上,不義!不仁不義,就是無禮!”王雱說,“至于智和信,那就更不用說了,照你那套不聽不看不說的理論,你肯定是做不到的——你這仁義禮智信樣樣不行,早點轉行吧,別讀書了。”

王雱年紀小,說話慢騰騰的,偏偏每一句話都戳心得很,鄭思越聽越覺得自己做得不對,整個人都蔫了。

王雱把鄭思說通了,又開始教鄭思怎麽告黑狀,告狀是有技巧的,首先絕對不能讓夫子覺得你是個愛告狀的小人;其次,告狀不能零零散散,一定要逮住最大的黑點可着勁告,争取一擊到位,免得對方反撲!

這下輪到鄭思懵了。

鄭思是個老實孩子,老實孩子有什麽好處?老師信任啊!鄭思按照王雱的指示,對夫子恭恭敬敬,主動問要不要幫忙收作業、主動給夫子添茶水,王雱說這不是狗腿,這是對師長的尊敬。

尊敬師長不對嗎?看到這麽博學的夫子,你不會打心裏想多往他跟前湊、天天請教問題嗎?既然你想,那給夫子忙前忙後、斟茶倒水,難道有問題嗎?你要是只有在請教問題時才想起夫子,那才叫功利,那才叫市儈!

鄭思被王雱一番話忽悠瘸了,鼓起勇氣照做。他這人心誠,做什麽都帶着打心裏透出來的尊敬,很快被幾位夫子記住了。有的事不用鄭思特意去告發,幾位夫子稍稍分一些注意力在他身上就會發現。

換做以前,即便夫子問到了鄭思也不一定會說。現在不一樣,王雱的“不仁不義”理論把他唬住了,夫子一問他立刻把那個鮑倫欺辱同窗的事說了出來。爆脾氣的樓先生當場發了飙,讓鮑倫回家去,以後不必再來了,縣學不收這種品行不端的學生。

樓先生這一發飙,引爆了不少學生們的情緒,有幾個一直被欺辱的學生在鮑倫走後也忍不住說出事實。

鄭思看到這種情況,并沒有因為鮑倫被逐出縣學而欣喜。他在想王雱的話,王雱說的果然很對,若是他這樣能阻止這種事的人都不敢開口的話,其他人更加不敢開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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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散學後,鄭思麻溜地去找王雱和武興,和他們分享起鮑倫被趕回家的事兒。鄭思高興地對王雱說:“阿雱你年紀雖然最小,卻最聰明。”

面對小夥伴的誇獎,王雱一臉驕傲:“那當然。”

武興哼哼兩聲,不屑地說:“可惜聰明在拳頭面前不管用。”

鄭思的事情解決了,除了鄭思上課的時間之外三個小夥伴又恢複到結伴到處浪的狀态。

王雱不知道的是,縣學這次驅逐的鮑倫家中是鄞縣豪強,他回到家之後氣憤地找他爹哭訴。他爹也生氣,兒子不就欺負一下別的小孩嗎?怎麽就不能念書了?鮑倫他爹當即怒了,問清因由之後怒氣沖沖地去找鄭主簿理論。

鄭主簿都不知道自己兒子被欺負了,聽到鮑倫他爹登門質問才曉得有這事。鄭主簿冷靜地問:“是我兒子告令郎的狀嗎?”

鮑倫他爹語塞,看向自己兒子。

鮑倫心道,鄭思是沒告狀,可要不是鄭思見天兒往夫子跟前跑、在夫子面前混了個眼熟,夫子也不可能注意到他欺負同窗的事。總之,肯定是鄭思的錯!鮑倫振振有詞地把自己的想法都說了出來。

鄭主簿冷笑:“我倒是好奇了,我兒子被欺負是他的錯?我兒子尊敬夫子是他的錯?”

鮑倫他爹被問得面紅耳赤,來時的氣勢全沒了。自家兒子自己是知道的,從小被慣壞了,不欺負欺負別人就渾身不舒坦,目前看來也不是讀書的料。為了這事兒得罪鄭主簿、王知縣,不值當。

鮑倫父子倆離開了,鄭主簿才找鄭思來問話,把事情始末問得明明白白。鄭主簿聽完鄭思複述的一番話,看着兒子慨嘆:“你要是有小衙內萬分之一的聰明,爹也不用為你操心了。”

王雱這番話句句都往大道理上套,實際上就是拿準了鄭思的性格,知道鄭思最吃這套。

這事畢竟涉及到縣中豪強,樓先生與鄭主簿都免不了要與王安石通個氣。王安石對樓先生說:“先生您放手去管,縣學一切事務都可以由樓先生你們來裁決。”至于後腳到的鄭主簿,則在王安石興趣濃郁的目光中把王雱對鄭思說的所有話原原本本地複述一遍。

鄭思年紀小,容易被忽悠住,王安石可不同,王安石一聽就知道王雱又把他自己的歪理塞進聖賢道理裏了。

這種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的本事,王安石也不知道到底好不好。妻子性情爽直,他自己也不是巧言善辯的人,到底是怎麽生出這麽個兒子來的?

不過有這本事也好,至少不會吃虧。

縣學裏的小風波就此揭過,有了鮑侖這個前車之鑒,豪強之家的小孩再也不敢欺侮同窗了,五位新夫子也真正樹立了威嚴。王雱這人閑不住,和小孩子們玩膩了,悄悄去長着教導主任臉的樓先生家裏撺掇:“身體是科舉的本錢,我覺得縣學應該增加體育課。”

樓先生奇了:“什麽叫體育課?”

王雱一本正經地胡說八道:“體育體育,自然是體能教育。大夫和我說,人的身體可精明了,你要是偷懶不動腳,腳上的肉會退化,變得軟趴趴;你要是偷懶不動手,手上的肉會退化,也變得軟趴趴。您看看,您一看就是經常鍛煉的人,五十多歲了身體也棒棒的,有的富貴人家的人年過五十,經常挺着個大肚子,比懷胎十月還大!肉也軟趴趴的,走幾步就能喘粗氣——您想想是不是這個理啊!”

樓先生說:“有幾分道理。那你說的體育課該怎麽搞?”

“爹去請您出山的時候我們天天住在寺裏,寺裏的僧人們在做早課之前就起來紮馬步、練拳,我們可以請幾個厲害僧人來當教練,教一些強身健體的技巧。”王雱把自己指導鄭思完成的課程表翻出來,積極給樓先生提議,“下午我覺得也可以設置課外體育活動,比如蹴鞠啊,蹴鞠多好,又能鍛煉身體,又能增進同窗之情。”

蹴鞠,足球的前身。作為一個男生,王雱或多或少也懂球,在這個娛樂極其匮乏的時代要是能看看蹴鞠比賽也可以解解乏。偏鄞縣這邊好像不太流行蹴鞠,王雱都沒聽說哪兒有比賽!

臨淵羨魚,不如退而結網!

王雱說幹就幹,立馬來撺掇樓先生搞“體育活動”了。

樓先生一直注意着王雱了,見他提到蹴鞠時眼睛格外亮,明白了!敢情這小孩繞這麽大的圈子其實就是想看學生們蹴鞠,腦瓜果然好使。樓先生笑呵呵地說:“我先和其他先生商量商量。”

王雱總覺得樓先生目中精光閃閃。若不是自己想看看熱鬧,王雱還真不想往樓先生跟前湊。他給樓先生留下課程表,麻溜地跑了。

樓先生妻子出來,見樓先生在看王雱拿來的“課程表”,笑着問:“那就是王知縣家的孩子?”

“對。”樓先生也笑了,給妻子說起王雱的奇異之處,“別家小孩和他這麽大的時候連話都說不利索,他說話卻一套一套的,怪有趣。這次是想看人蹴鞠,就跑來撺掇我開什麽體育課,體育體育,這說法倒是新鮮。”

就在樓先生把體育列入下一階段教學計劃、王雱摩拳擦掌準備欣賞蹴鞠比賽的時候,效率奇高的王安石已經湊齊搞水利的班子,拍板決定趁着這青黃不接的時期動員農戶積極參與水利工程建設。

王雱注意到這點後,立刻不往外跑了,天天仗着自己年紀小趴在桌邊看着王安石他們對着鄞縣輿圖做規劃。所謂的輿圖,就是地圖。王雱瞅了一會兒就看懂了,心裏也明了了這地圖的比例尺,時不時用自己軟趴趴的嗓子插一句嘴“為什麽不往這邊修”。

王雱幾個千百年前的半同行一開始有些驚異和不喜,後來見王安石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也就沒人開口讓他閉嘴了。

經過一連幾天的熱烈讨論,王安石拍板敲定了具體方案,接下來就是選日子開工。鄞縣財政還算寬裕,哪怕王安石遞上去申請專款的折子還沒批複回來也可以先從賬上劃出錢來,這事不能等,等夏秋農戶忙起來之後可就沒勞動力了!

關于這件事情上,王雱又有新主意。他暗暗給王安石提示:“爹,是不是每年都有人要掏錢給家鄉修路什麽的?那這個水渠有沒有人修啊?”

王安石睨了他一眼,說道:“你小子怎麽對這事這麽積極?這也有主意,那也有意見。”

王雱說:“這可是挖大溝啊,多好玩,比二狗子他們玩泥巴強多了!這挖好了是不是能管個一百年?”

“那是自然,修好了那是能造福百年的。”王安石若有所思地看着桌上的輿圖,一下子出了神。他的頭腦比一般人敏銳多了,王雱簡簡單單的兩句提示迅速在他腦袋裏發生複雜的化學反應,變成了一個了不得的大計劃。

第二天,王安石讓人在布告欄上貼出一張簡易的水利規劃圖,最上頭是他親筆書寫的“百年大計”四個字,兩邊還文绉绉地貼了兩句聯子,吹噓這水利工程有多利國利民。

好處吹上去了,正經內容還在後頭,王安石把大大小小的水渠标上號,對外表示“這些水渠對外征集名字”“願為家鄉修渠的人可以踴躍參與”“哪怕沒有采用你的名字也會把你的名字寫在記錄這次修渠的碑文裏。”

一時間,整個鄞縣都沸騰了,尤其是縣中一些富戶!要知道富戶一旦賺足了錢,免不了想要個好名聲——誰不想風光轉身,跻身官宦門楣呢?可要轉這個身,不僅得兒子孫子争氣,還得擺脫身上的銅臭味!

農戶們也格外激動,興修水利,這對他們來說可是天大的好消息!

鄭主簿當主簿十幾年了,沒見過王安石這種操作。王安石打開縣糧倉借糧時他就見識了王安石的大膽,沒想到竟還有這種令人大開眼界的奇思妙想。這真的能成嗎?

很快地,鄭主簿知道這事可行。王安石讓人貼出告示後就再一次親自下鄉,想走王安石路子的人摸不到門路,只能去找鄭主簿和武縣尉。自從“百年大計”傳開之後,提着禮物上門的人就沒斷過,都想搶先占個渠!

作者有話要說:  王小雱:我爹腦洞大,不用我出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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