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 同門決裂疑香案
“你在發什麽呆?”玄子苓從門簾後探頭,眼珠子滴溜溜地轉着。
舒雲宜倏地回神,揉了揉額頭。
“沒什麽?藥煎好了嗎?”她擡頭問道。
玄子苓點點頭:“我親自送去了。”
“嗯。”她盯着玄子苓突然笑了笑,“我剛見你時,瘦的跟竹竿一樣,現在好像有點不一樣了。”
她比劃了一下身高:“那一年你才十五歲,好像也就才這點高。”
玄子苓挎着臉:“哪有這麽矮,比明真先生的小毛驢高一點吧。”
“沒有啊。”舒雲宜歪着頭想到,“你那時說話都不會擡頭,整個人畏畏縮縮的,哪有小黑高。”
玄子苓哼哼幾聲,氣呼呼地走了。
他一走,舒雲宜臉上的笑意瞬間斂了下去。
“舒姐姐。”陳黃從小窗戶裏爬進來。
七/八歲的小男孩正是愛動的年級,整日上蹿下跳,現在也不知從哪裏冒出來。
舒雲宜見他挂在窗戶上一晃一晃的,無奈說道:“小心摔着,下來。”
他咧嘴笑,露出兩顆大白牙:“花花好看嗎?那位小弟弟喜歡嗎?”
“你見過他了?”舒雲宜眉心一蹙。
陳黃見她不高興了,立馬縮回腦袋,只露出一雙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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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本來在西廂房那邊抓蟲的,聽到有小孩在哭就進去看一下了。”
驚夏毒素反複,中毒者萬蟲撓心,經脈劇痛,便是意志堅定的成年人都難以忍受,更別說一個小孩。
舒雲宜招了招手,把人喚到身邊:“你做的對,花也很好看。”
“但你不能說在外面說我們這邊多了一個小孩知道嗎。”她語重心長地說着。
陳黃眨眨眼,點點頭。
他年紀小,經歷的事情多,所以很懂事。
“去吧。”舒雲宜摸摸他腦袋,溫柔地笑說着。
午間,日光熱烈,門口突然傳來盔甲之聲,舒雲宜臉色微變,連忙探頭出去看。
只看到一隊黑衣衛圍在玄明堂門口,正中上一輛裹着紫色綢緞的馬車。
太傅!
舒雲宜眼皮子一跳,連忙迎了上來。
“太傅。”她上前行禮。
江軒還穿着紫色官服,頭發一絲不茍地挽着。
他注視着舒雲宜,清透明亮的眼珠盛着日光,敏銳而堅定。
“我來找你老師。”
舒雲宜避開他的視線,為難道:“老師一大早就出去了。”
江軒嘆氣:“我與你老師同窗十年,雖分道揚镳,但我不會害他的。”
舒雲宜眨眨眼,依舊擋在門口說道:“老師真的不在。”
兩人在門口僵持。
舒雲宜一直平和溫柔的臉上是難得的堅持。
太傅從來都是含笑的臉龐毫無笑意。
衆人都放輕呼吸,不敢說話。
“不關你事,下去吧。”舒雲宜背後傳來王來招冷淡的聲音。
“老師。”
舒雲宜藏不住憂慮地看着她。
“讓他進來吧,你回去坐着。”王來招第一次頗為嚴厲地對她吩咐着。
舒雲宜嘴角緊抿,站在遠處。
“子苓,帶她進去。”
王來招看向躲在櫃臺後的玄子苓。
玄子苓連忙把人拉回小隔間,自己站在門口小心翼翼地張望着。
“玄子苓,黑而有赤色者為玄,是個好名字。”
江軒的視線落在玄子苓身上。
玄子苓莫名激起寒意,連忙放下布簾。
舒雲宜抿唇:“你過來坐下。”
玄子苓同手同腳地走了過來,捂着一杯水,手指不由發抖。
“你是玄子苓,玄大叔的兒子。”舒雲宜伸手握緊他的手。
玄子苓盯着水杯中的茶紋,堅定地點了點頭。
“要去看着點嗎?”他問。
自然是看王來招和江軒兩人。
“不用。”舒雲宜搖頭,“你過幾日把小魚帶到其他地方修養。”
兩人在屋內呆了許久,這才聽到門口有動靜。
太傅臉色極差,唇色雪白,兩頰通紅,一看便是經過劇烈争吵的。
他神色匆匆,直接上了馬車。
舒雲宜心中一驚,連忙掀開簾子向着後院跑去。
王來招面無表情地跪坐在案桌前,他的衣袖斷成兩截,一截孤零零地落在地上,甚至還沾染着血跡。
“不是我的。”王來招先她一步,疲憊說道。
舒雲宜更是心驚。
若是太傅的,這口血更是要命。
太傅體弱多年,舊疾纏身,心肺俱損,情緒不能起伏太大,若是吐血便是傷筋動骨的事情。
“我十四與他相識于微末,到今年已是整整五十年。他那時還是京都江家的私生子,人人憎惡,我是琅琊王家的浪蕩子,世人嫌棄。”
他半阖着眼,眉目平靜下蘊含着難以言表的憂傷。
舒雲宜沉默地坐在他身旁。
“我們同一天被送入白鹿學院,說是送進去讀書,不過是被人抛棄的廢子。”他神情嘲諷,帶着一絲冷意。
“可我們不甘心,若是你,前途已是死路,你會繼續走下去嗎?”
舒雲宜下意識搖了搖頭,可她突然發現,老師并不是想要她的答案。
她的老師在悲憤,在質問,在過往的悲喜交加中沉淪。
“我的腿,他的傷,哪一個不是為了大堯。”他睜開眼,眸光近乎銳利。
舒雲宜手指微微一緊。
“還不夠,他身邊所有的親人都死了,成了徹底的孤家寡人,我脫離王家背水一戰,成了真正的戛然一身。”
“響必應之與同聲,道固從至于同類,我一直以為我們只是殊途同歸。”
他的視線落在那截帶血的衣袍上,眼眶不可抑制地泛起紅意。
“我們本應是殺害惡龍的引路人,可如今他成了為虎作伥的悵。”
舒雲宜頭皮發麻,手指僵硬地蜷縮着。
她扭頭看向自己的老師,從她的角度只能看到他眼角閃着淚花,倒影着天光,鬓間白發越發滄桑。
那雙承載了整整五十年情意的眼睛,到了現在怕是連一滴淚都盛不住了。
舒雲宜莫名覺得悲怆,幾乎要落下淚來。
“下去吧。”王來招半阖着眼,斂下滿腔悲涼。
舒雲宜低聲應下,出門時順手把門關上。
視線逐漸狹窄時,她自昏暗中只看到一道晶瑩的水光。
她一轉身就看到葉景行舉着手站在不遠處的游廊下,身形修長。
“你怎麽出來了?”她驚疑地問着。
“聽說剛才太傅來了,來看看。”
玄明堂偷偷摸摸藏了一個小孩的事情瞞不過他的,但她們既然不打算宣揚,她自然也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沒事了,來找老師的,你回去休息吧。”舒雲宜長嘆一口氣。
“現在正在張骨頭,應該躺好的。”她伸手扶着人,“回去吧。”
見她不願細說,葉景行也順勢略過話題。
“最近大晚上睡覺很難受,包裹起來的地方很漲。”他頗為苦惱地抱怨着。
“怪不得你最近整日翻來覆去,難受地睡不着嗎?”舒雲宜恍然大悟。
她話一說出口又覺得不對勁,悄咪咪一看果然看到葉景行促狹的眼神。
“你不是說不理我嗎?大半夜還看我睡得如何?”
他笑,眉眼彎彎,眼尾下垂,看上去無辜又得意。
舒雲宜睜大眼睛辯解道:“沒啊,是你太吵了,吵到我了。”
葉景行笑着點點頭:“那确實是我的問題了。”
雖然他嘴上快速地道歉,但舒雲宜依舊莫名牙癢。
她哼哼唧唧不說話。
“你親自熬藥?”他低頭嗅了一下,好奇地問着。
“嗯。”舒雲宜點點頭但也沒多做解釋。
“你真的沒用香料嗎?”她也忍不住湊過去嗅了一下。
葉景行一臉嫌棄:“沒有!我一個大男人整天塗香料做什麽。”
“可是真的有香味啊,而且玄子苓很喜歡香包的,你怎麽還歧視。”她不高興地嘟囔着。
葉景行見她總是說他身上有味道,也是一臉無奈。
一擡眉看到蹑手蹑腳準備溜的葉夜,随意地揮了揮手。
葉夜一臉菜色地走了過來了。
“你過來。”葉景行平淡說着。
葉夜挪了一小步。
“過來!”他不耐煩地說着。
葉夜一臉驚恐,咬咬牙又靠進一步。
一條胳膊出現在他面前。
“有味道嗎?”
世子毫無感情的神情在他頭頂響起。
葉夜一時間沒摸準什麽意思,連氣也不敢喘。
“你不覺得你家世子身上有股香味嗎?有點像木線香,還有點藥香,反正是個清冽冷香。”
舒雲宜湊過去,仔細描述着。
葉夜輕微地動了動鼻子,盯着世子炙熱的目光,連連搖頭。
舒雲宜急得連忙伸手把人眼睛擋住,另一只手忍不住把葉夜的腦袋往葉景行身上湊。
“真的有啊,你仔細問問,不畏強權!”
葉夜耳朵緊緊貼着腦袋,看着近在咫尺的世子胸膛,一張臉活似見了鬼,眼睛瞪大老大。
“真的沒有啊!三娘子!”他奔潰地喊着。
他簡直能感受到世子的殺氣就在自己脖子邊上徘徊。
這兩人又是鬧哪一出啊!
他又急又氣又委屈。
舒雲宜愣了一會,再一次确定着:“真的?別騙我?”
“真的啊,我騙人我小狗,我千刀萬剮,我天打雷劈,我……”
“我信你,我信你!”舒雲宜也被他吓了一跳,連忙說道。
她一松開葉夜,葉夜活像一只受驚的兔子,連滾帶爬地跑了。
“我說了我沒有。”葉景行再一次強調着。
“怎麽會呢,明明有味道。”舒雲宜不甘心地嘟囔着,拉着他去找玄子苓。
玄子苓一臉懵地聞了三遍葉景行,自己也開始懷疑自己的鼻子。
“真的沒有!”舒雲宜也是見了鬼的模樣,就差整個人趴在葉景行身上聞了。
“有啊!木香的味道!仔細聞啊,這個味道很奇特的,你仔細聞聞啊!”
她不安地揪着葉景行的衣袖。
“真的沒有啊!沒有!沒有!”本攔在兩人中間的玄子苓保持着一個奇怪緊繃的姿勢,奔潰地喊着。
舒雲宜擡頭看着葉景行,葉景行也低頭回看着她。
兩人面面相觑,無言以對。
舒雲宜莫名的焦躁不安,最近緊緊抿着。
“真的沒有!”
葉景行伸手摸了摸她腦袋安撫着。
“那大概是我聞錯了。”她失落地低下頭說着。
“我送你回去休息吧。”
兩人沉默地走在游廊下,耳邊是夏蟬聒噪的叫聲,屋檐下垂下的藤蔓遮擋住炙熱的日光。
舒雲宜卻是感覺一絲寒冷。
明明有味道的,為什麽他們都聞不到。
她惶恐驚疑,敏銳而模糊地覺得是不是和自己身上的異事有關。
“小心。”葉景行一把拉住她的手,把她拉到自己身邊。
舒雲宜倏地回神,擡頭一看,只看到邱貞站在自己面前。
她行色匆匆,要出門的模樣。
“大中午你要出門啊。”舒雲宜擡頭看了眼天色。
邱貞的目光在葉景行的手上一閃而過。
“嗯,出去買個水粉。”
她态度有些冷淡。
“那你小心點。”舒雲宜囑咐了一句。
邱貞笑,眉目上揚,眼中不由帶出一絲敵意:“當然。”
舒雲宜不明所以地摸了摸鼻子,目送她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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