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 潰堤在即科舉畢
京都市井最近議論最多的事情,大概就是太傅找回了失散多年的親孫女。
這個孫女不是別人,正是之前被衆人非議的舒家三娘子。
原本舒家落魄了,溫家對她也不再熱情,不少纨绔子弟還打算沾染一二。
雖然總是被莫名打了一頓,但被美色沖昏頭腦,依舊熱情不減,整日圍在玄明堂。
只是誰也不曾想,這個事情鬧出了大反轉。
舒雲宜,一個被趕出舒家的落魄女搖身一變成了江太傅失散多年的孫女。
這一出好戲,讓京都鉚住了勁去探聽一二點消息。
奈何別有用心的人一靠近玄冥堂,就會被門口等候多時的黑衣衛攔下,直接送了回去。
江府這幾日大興土木,修建杏林院作為舒雲宜的閨閣,官家甚至親自送了無數珍寶過去祝賀。
不少朝臣接着機會,也紛紛湊了上去,奈何禮物皆被柴公軟綿綿的地打了回來。
舒雲宜在舒家有不少手帕交,後來因為她脫離舒家而逐漸冷淡。
這幾日也逐漸活絡起來,借着看病的名義往玄明堂跑得勤快,變着法地套着關系。
舒雲宜經過這麽多事情,也算明白這些人都是見了好才湊上來的人,只好裝傻充愣,仗着現在沒人敢撒野,四兩撥千斤地把人打發走。
那些人顧忌着門口的黑衣衛,不敢太過糾纏,讪讪地走了。
“膽子大了點。”葉景行不知從哪來,半支着腿,坐在窗口,甩着竹笛似笑非笑地說道。
舒雲宜放在藍布簾,松了一口氣,沒好氣地說道:“世子真是悠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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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景行從窗口跳了下來,打量着她片刻,挑眉:“不高興。”
“沒有。”舒雲宜坐會椅子上,托着下巴,望着牆壁上晃動的光圈。
“其實我到現在還有點迷糊。”她皺着眉,“我自小就以為是自己親緣淺薄,沒想到那些卻都不是我的緣分。”
“舒夫人不喜歡我,我從小就知道了,只是因為老師還有溫家的庇護,她才願意看我一眼。”
“侯爺更是不管後院之事,我見他的次數屈指可數。”
“我原本以為他們就是這樣的性格。”舒雲宜慢慢露出一絲難過之色,“可後來舒雲柳回來了,就不一樣了。”
一向不茍言笑的侯爺夫人喜笑顏開,親自帶着她參加宴會,為她準備秋衣,給她增點妝匣,那種昭然若知的珍視,恨不得把她廣而告之。
“不過溫夫人待我都比侯爺夫人要和煦許多。”她笑了笑,“我記得我第一次赴宴是八歲的時候,還是溫夫人親自帶我去的。”
“還有老師,他帶我去了好多地方,還給我請了花老師作為師傅。”
“還有花老師,我每年生日他都送我禮物,有時候是一把種子,有時候是一張藥方,甚至是學院的柳條桑葉。”
她的眼睛亮晶晶的,好似一塊發光的琥珀。
一雙手按在她腦袋上,随意地抹了一把。
舒雲宜迷茫地擡頭看着他,眨了眨眼。
“舒家對你不過是有利可圖,敲骨吸髓之痛,不必留戀。”
“溫夫人,你兩位老師如今健在,你若是喜歡,去看看也無妨。”
舒雲宜頂着他的手,呆呆地看着他。
“太傅為官風評不好,為人卻是極好的。”他笑說着。
舒雲宜用腦袋甩開他的手,不高興地說道:“說人是非者,必是非人。”
“我發現你好像一開始就對太傅很有好印象。”葉景行抱胸,饒有興趣地問道。
舒雲宜皺眉,一臉遲疑:“是嗎?大概是我第一眼看到他我就覺得他好難過。”
“大概是為人醫者,對苦痛之人總是抱有愛惜。”
她聳了聳肩,無所謂地說道:“而且太傅自己說過辨人好壞,應從己身出發,不能說外物影響。”
“我覺得太傅人就是很好啊。”
她信誓旦旦地說道。
葉景行只是笑着不說話。
這番話若是傳出去,只怕京都衆人都要驚駭萬分。
太傅若是好人,西市的血每年都能少一半。
江軒從政五十年,不論是因他而死,還是被他殺死的人,他手中的人命不計其數,
“你怎麽還叫他太傅。”他為自己倒了一杯茶,笑問道。
舒雲宜摸了摸臉,不好意思地說道:“習慣了。”
“那可要改口了。”他笑,“小心倒黴。”
舒雲宜耳朵一動。
“苦頭還是要自己吃一下,才記得住的。”他意味深長地說道。
“又來了!”她不高興地嘟囔着。
外面突然傳來驚呼聲,緊接着就傳來玄子苓驚天動地的喊聲。
“下雨了,快去收藥。”
外堂瞬間亂了起來。
舒雲宜探頭出去,原本還算有些光亮的天,眨眼的功夫就黑了下來。
黑雲滾滾,壓城而來。
頃刻間,大雨傾盆而下。
大風裹着雨水落在吵雜的大地上,街面上越發熱鬧。
“又下雨了。”舒雲宜趴在窗沿上,伸出感受着落在手心的雨水。
冰冷渾濁。
“已經連下三天的雨了。”葉景行心思沉重地說道,“渭河的水距離堤壩不過一尺了。”
舒雲宜嘆氣。
“朝廷沒有想辦法嗎?”
“工部尚書如今都住在渭河邊上了,若是治不住水,工部的人都要自己去填河了。”
舒雲宜一愣,扭頭打量着他,卻見他面色嚴肅,完全不是在開玩笑。
“填,填河?”她傻傻地問道,“怎麽填?扔沙袋嗎?”
葉景行笑,眼底卻是毫無光亮。
他輕柔又無情地說道:“自己主動填河了,還能不牽連家人。”
“是你,你跳嗎?”
舒雲宜倒吸一口氣。
“可,這是下雨啊,天要下雨,我們如何能控制。”她喃喃自語。
葉景行只是笑着不說話。
“渭河的堤壩也是年年鞏固,今年本就雨水多,京都也不是沒漫過水。”她慌亂又不安地說着。
她突然住嘴,沒有說話。
“之前,之前,也是這樣嗎?”她艱澀地問道。
葉景行點了點頭。
“工部四年換了三個尚書,兩個都是跳了渭河,一個因為谏言官家大新土木,被當場杖斃。”
舒雲宜愣愣地看着他。
她突然想起,前世的京都今年确實發了大水,死了不少人,當時她被舒夫人帶去雷山避難。
“沒人管嗎?”她喃喃自語。
葉景行溫柔地看着她:“你祖父,江軒,江太傅。”
“但他老了。”
他平和又冷漠地說道:“他辭官那三年,誰也控制不住官家。他回來那日,全朝堂沒有一個不是松了一口氣的。”
這些不算秘聞,卻也是京都秘而不宣的事情。
舒雲宜常年深居閨中,浸淫醫術,竟也是第一次聽到這等駭人的奇幻之事。
“怎麽會這樣。”她喃喃自語。
葉景行深邃的眼眸注視着她,眉眼緊繃。
“罷了,這些事情本就和你無光,太傅都叫你專注醫術,就是不想讓你摻和這些事情。”
他最後移開視線,淡淡說道。
舒雲宜收回濕漉漉的手心,扭頭注視着他:“那你為何與我說。”
葉景行無奈地嘆氣。
“這位工部尚書與水利極有天賦,乃是世家出生。”
“渭河的堤壩本就是豆腐渣工程,這次能撐這麽久,多虧了他先見之明,改了堤壩模樣,才能拖這麽久。”
“你想叫我勸太傅。”她敏銳地說道。
“可他為何聽我的。”舒雲宜不解地問道。
“因為你是江白的女兒,你的母親是游丹心。”葉景行伸手關上窗戶。
“只要是你說的他一定會答應的。”
兩人的距離咫尺之隔,空氣中彌漫着濃重的水汽。
宛若實質的濕氣幾乎要黏在他們裸露在外面的肌膚上。
渾濁中帶出一絲涼意。
“為什麽。”舒雲宜咄咄逼人地問着。
葉景行嘆氣:“別問了,這事我會自己想辦法,你不要摻和了。”
他眉心皺起,有些後悔地說道:“是我的錯,我不該與你說這些。”
“你不跟我說,我就親自去問太傅。”舒雲宜拉着他的袖子,堅定地說道。
葉景行掏出手帕,擦了擦她濕漉漉的手腕。
手腕纖細白皙,看得人便是微微用力都舍不得。
“太傅的身子應該禁不起折騰了,你若是真的覺得他是好人,便不該刺激他。”
“有些事情,立場不同,給予的結果也是不同的。”他幽幽嘆氣。
“太傅出自京都江家,自小學的便是忠君之道,他眼中官家利益為先。”
“就像是溫家。”他歪着頭笑了笑。
“刀終究是傷人又傷己的。”
舒雲宜倏地一愣,突然明白葉景行語意未盡的話。
畢竟她曾在溫家真真切切地生活過三年。
尾大不掉的船是沒有回頭的機會的。
“三娘子!”玄子苓倏地掀開簾子,突然一愣。
“打擾了。”他倒吸一口氣,冷靜地放下簾子,甚至貼心地拍了拍。
舒雲宜低頭看着手腕上的帕子,突然後退一步。
葉景行冷靜地收了帕子,抱臂回到牆壁上靠着。
“滾回來。”舒雲宜眉心一跳,呵斥道。
玄子苓站在門口,猶豫說道:“不合适吧。”
“那你滾。”
玄子苓可憐巴巴地探出一個腦袋。
“今天是科舉的最後一天,有個考生沒地方住宿了,想來我們借住一晚。”
“那你安排吧。”舒雲宜握着手腕,淡淡說道。
“哦。”玄子苓莫名覺得屋內的空氣有些壓抑,笑着打哈哈說道,“我聽說今年溫如徐也科舉呢。好多人問我們……”
他突然住了嘴,因為覺得空氣越發窒息了。
身後的葉夜拎着領子把人揪出來,伸手把布簾改好。
“人家科舉關你什麽事,你也打算去投香包嗎?”葉夜板着臉,大聲指責着。
玄子苓嘆氣:“我就是想說,好多人問我們要蘭草了。”
“我們不賣!”葉夜斬釘截鐵地說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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