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 認祖歸宗諸事了

舒雲宜獨自一個人坐在涼亭內發呆。

她想破腦袋也沒想明白這件事情怎麽會走到這個地步。

前世,她的身世沒有任何人質疑過,也沒有突然冒出來的水意村和太傅。

當時确實發生過藥價奇高的事情,只是很快就趨于平靜,落水無聲,根本沒有掀起波瀾。

她整日渾渾噩噩,戰戰兢兢,到最後依舊是頂着舒家假千金的名聲嫁入溫家。

老師入京時意外溺水身故,花老師閉關不出,了無音訊,她在京都徹底孤立無援。

上輩子的人生戛然而止在十八歲,禁锢在深宅內院,至死無法探測外面的世界。

可今世,她的人生好似發生了一個驚天逆轉。

原來草藥案牽扯如此之深,原來她的身世另有乾坤。

到底是哪裏出了問題。

她想了半天都沒想出個所以然來。

她的人生不過是踏出了舒家大門,展露在他面前的卻是截然不同的面貌。

“到底怎麽回事!”她敲了敲自己至今還暈乎乎的腦袋,喪氣地說道。

“三娘子,三娘子。”陳黃帶着水淼匆匆跑來,趴在欄杆上,一臉驚恐地說道,“外面好多黑衣衛!”

舒雲宜一愣,吓得站了起來。

她下意識心虛地以為是自己偷偷發買了之前官家賞賜的物品被發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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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什麽來的,人多嗎?兇不兇!”她理了理鬓角,連連問道。

陳黃啊了一聲,不明所以地說道:“不知道啊,好多黑衣衛啊,好兇啊。”

舒雲宜頓時腦袋天旋地轉,一張臉欲哭無淚。

“你怎麽還在這裏,章力士已經在門口等了。”

葉景行翻牆而來,就看到舒雲宜一手撐着欄杆,惶惶不安的樣子。

舒雲宜擡頭,傷心說道:“完蛋了。”

葉景行看着她。

“我之前叫你買的賞賜東西是不是被發現了。”

“今天是不是要來抓我的。”

“刑部大牢是不是特別可怕。”

她吓得直嘀咕,臉色雪白,吓到不行。

葉景行凝神聽了片刻,失笑:“現在知道怕了,之前買東西的豪邁哪裏去了。”

舒雲宜欲哭無淚地站着。

“跟這事沒關系。”葉景行站在廊檐下,無奈說道。

舒雲宜觑了他一眼。

“太傅也來了。”

他上前,接過陳黃手中的油布傘,姿态優雅地撐開,站在臺階下,漫不經心地看着她。

“走吧。”

舒雲宜早就被太傅的到來打得腦袋發蒙,湧起無數緊張,束手束腳地走在他邊上。

“太傅找我做什麽。”她停下門口,隐隐看到門口烏壓壓的黑衣衛,憋了一路的話,終于問出口。

玄明堂門口圍滿了人,衆人或遠或近地看着,所有人的驚訝之色幾乎要透過大堂畢竟她眼中。

葉景行低頭注視着她,目光平和深邃。

“我前日說過,太傅與我一起查到水意村。”

舒雲宜一口氣吊着,幾乎到了吐了也不是,咽也不是的地步。

她逐漸露出猶豫之色:“所以你之前說,我的親生母親是……”

葉景行收了傘,把手搭在她肩膀上,輕巧地使力,在她驚訝的目光中,把人輕輕推進屋內。

“去了就知道了。”

他笑,低聲說道。

舒雲宜腦袋迷糊地出現在大堂內,所有人的視線都落在她身上。

她一擡頭,第一眼就看到大夏天裹着披風的太傅。

太傅一見她就站了起來,衰老而年邁的面容不由輕微顫抖,一向波瀾不驚的面容多了幾絲溫柔和懷念。

柴叔扶着他,同樣面色激動地看着舒雲宜。

“這可是天大的好事,太傅快快坐下。”章力士立馬上前,扶着人坐下,輕聲寬慰道。

江軒笑着撫開他的手,忍不住,上前幾步。

舒雲宜卻是下意識後退了一步。

這個細微不經意的動作,卻讓屋內的氣氛渾然一僵。

太傅臉上的激動之色随着她的後退而逐漸僵硬。

章力士臉色一變,忍不住站直身子。

不識好歹四個字已經在嘴邊了。

他神情兇惡,舒雲宜越發覺得害怕。

她被這個尖銳而沉默的氣氛吓得耳鼓震動,幾乎下一刻就開始扭頭看向門口。

藍色布簾外沒有站人。

她有些失望地收回視線。

“太傅還是宣旨吧,三娘子只怕還在迷糊中。”

在她惶惶不安的時候,原本應該在內院的葉景行冠正大光明地從大門口走了進來。

“對對對,是這個理。”章力士被柴叔瞪了一眼,滿臉笑容地接了下去,“三娘子剛才定是被吓住了。”

他小心翼翼地瞅了一眼太傅,就見他的視線依舊落在舒雲宜身上,便是連眨眼都舍不得。

舒雲宜強忍着回視他的沖動,只好扭頭看着把玩着青竹,假裝無事發生的葉景行身上。

“三娘子,接旨吧。”葉景行站在她邊上,淺笑着說道。

舒雲宜愣愣地,正要跪下,就聽到章力士略略提高的尖銳聲音:“不必!不必!”

他連連揮手,身後的兩個小黃門立馬撲上前把人攔住,撲通一聲跪在她腳下。

舒雲宜又被吓得睜大眼睛,連連後退。

突然,她腰間抵着一把扇子。

“別退了。”葉景行無奈的聲音在她背後響起。

章力士瞪了一眼成事不足的兩個小黃門,滿臉笑意,柔着嗓子說道:“官家說了,不必多禮,都是自家人了。”

舒雲宜眨眨眼,終于出聲了:“自家人?”

她的視線終于還是忍不住落在江軒身上。

柴叔瞪了章力士一眼,連忙解釋道:“三娘子知道自己親生母親是誰嗎?”

舒雲宜點點頭又搖搖頭。

“我,我可以和太傅單獨說話嗎?”她雙手緊握,鼓起勇氣說道。

葉景行半低垂着頭,擡眸看向舒雲宜,漆黑的眸色倒映着她的側臉,沉默而溫柔。

章力士一愣,扭頭看向太傅。

江軒看着她便是止不住的激動,素來蒼白的臉頰染上紅暈:“我們去哪?”

“去後院可以嗎?”

他顫巍巍地走向舒雲宜,最後站在她面前,眼眶微紅,卻依舊是露出笑來:“走吧。”

葉景行目送兩人向着內院走去。

“官家的聖旨呢?”他臉上溫和的笑意逐漸消失,又恢複了以往漫不經心的模樣。

章力士也沒了之前谄媚的模樣,擡起下巴高傲說道:“等太傅出來再宣旨。”

葉景行眉眼平直,随意地掃了他一眼。

只見他手中的青竹輕輕一挑,在空中劃過一道青影。

章力士手腕一痛,握着聖旨的手忍不住一松。

再回神,就看到青竹和聖旨都落在葉景行手中。

他大怒:“世子,私看聖旨乃是……”

“封為永樂郡主,賞賜郡主府。”

葉景行一掃而過,最後落在柴叔身上。

“太傅同意了?”

他平靜地問着,臉上看不出喜怒。

柴叔只是點點頭,沒有說話。

葉景行一攏聖旨,直接扔回章力士懷中,冷冷說道:“親王為郡,官家亂了規矩。”

章力士手忙腳亂地捧着聖旨,聞言,怒斥道:“無知豎子,膽敢議論官家之事。”

“夠了,今天是高興的日子,別讓太傅難做。”柴叔籠着袖子,淡淡說道。

章力士滿臉通紅,到嘴邊的話又咽了下去,狠狠瞪了一眼葉景行。

葉景行頭也不回地朝着內院走去。

舒雲宜和太傅面對面地坐着。

內院的涼亭被舒雲宜利用起來擱置草藥,坐在亭內,藥香撲鼻。

兩人無言地坐着。

“我,我知道了一點。”舒雲宜先開了口。

“世子與你說的。”太傅溫和地問着。

舒雲宜猶豫了一會,點點頭:“是我問他的。”

“不礙事,世子性格雖然乖張,但素來有分寸。”太傅捂着唇咳嗦幾聲,這才繼續說道,“戴鎮說在水意村看到他的人了。”

“你與他交好,會告訴你并不奇怪。”

太傅寬慰着她。

“那他說的是真的嗎?”舒雲宜看着他,“我的母親是您的兒媳。”

“是真的。”

太傅點點頭。

“當年京都大亂,子落和白兒留守京都斷後,你是在戰亂中出生的。”

他越發溫柔地注視着她,似乎要透過她的骨骼血液,看到她已經仙逝多年的雙親。

“我找了你許久,最後連您母親都告訴我你不曾活下來。”

舒雲宜一愣:“我母親說的。”

“是,她恨我。”江軒平靜地說着,臉上卻沒有憤怒怨恨之色,“不願你和京都有牽連。”

“是我對不起你們母女。”

“那她現在還……”舒雲宜心裏突然燃起一絲希望。

“不在了,白兒死後她就去了劍南道,化名游丹心,十年前便去世了。”他嘆氣,“她不願回京都,若是有空,我帶你去劍南道祭拜。”

“游丹心?”舒雲宜思緒一凝,瞪大眼睛說道,“她便是醫仙游丹心。”

“正是,你所學的素問便是她所寫,她走之前給你留了第九冊,那對夫婦應該交給你了。”

舒雲宜點頭,她突然沉默,沙啞地說道:“素問,是我老師給我的。”

她眨眨眼,像是要挑破最後一層紗窗,帶着一絲顫抖:“所以我老師早就知道了是嗎!”

她有些難過,又有些迷茫。

老師原來早就知道了,那他為何前世看着她痛苦難過,惶恐不安,也不願告訴她真相。

“從時間上算下來應該是的。”太傅嘆氣,帶出一絲疲憊。

他找尋多年的人,近在咫尺,所有人都知道,唯有他被瞞在鼓裏。

“你母親在你四歲那年離世,你老師在你四歲那年辭去白鹿書院書長一職,去了舒家。”

“所以他一直知道?”舒雲宜看着眼底的光亮逐漸消失。

“我不知道。”江軒搖了搖頭,“你若是難過,該親自去問他,而不是從我口中知道。”

舒雲宜低下頭。

“你老師小事不靠譜,大事卻是極有分寸,妄自揣度,壞了你們十多年的師徒情。”

江軒看着她依舊喪氣的模樣,憐惜地笑了笑:“你願意跟我回江府嗎?”

舒雲宜迷茫地看着他,猶豫片刻說道:“我不願意。”

江軒眼底露出失望之色,可還是溫和地問道:“住在這裏嗎?”

“嗯。”

舒雲宜緊張地看着他。

“你若是喜歡這裏便住着吧。”江軒笑說着,“若是有空便來江府看看。”

舒雲宜沒想到太傅這麽快就同意了,忙不疊地點點頭。

“之後的事情我會處理的,你既然和你母親一樣與醫術上有長處,只管自己便是。”他起身寬慰着。

舒雲宜也跟着站了起來。

“您要回去了。”

“回去了。”江軒招招手,“陪我走一段路吧。”

舒雲宜上前攙扶着他。

兩人順着林蔭小道,夕陽落在他們的腳下,長長的影子被拉長,熱鬧的蟲鳴鳥叫卻沒有打破他們的沉默。

“太傅。”柴叔和章力士見人回來了,起身喊道。

“回去吧。”太傅喘了一口氣,這才繼續說道,“把東西都擡回去吧,聖旨交于我,我與官家去說。”

章力士猶豫。

太傅面無表情地看着他。

“是是。”他一個激靈,連忙說道。

“三娘子不和我們一起回去。”上馬車後,柴叔忍不住問道。

“她不願意。”太傅捂着胸口直喘氣,“江府太亂了,不來未必不好。”

柴叔連連嘆氣。

舒雲宜目送馬車遠去,一轉身就看到葉景行靠在櫃臺上。

兩人四目相對,突然都笑了起來。

“突然成了太傅的孫女有何感想。”他打趣道。

舒雲宜皺眉,仔細想到:“大概是你之前給我提過一點,今天倒也沒有太大的想法。”

她雙手握拳,用力地敲了敲腦袋:“騙你的,其實我腦袋是糊的。”

“我從未想過這事,也不知如何是好。”

“但太傅人很好。”

她眯了眯眼:“我其實還有點開心。”

“你最近可有的忙了。”葉景行站直身子笑道。

舒雲宜突然神氣起來:“太傅說他會給我搞定的。”

眉眼生動,光彩耀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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