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3 天降神兵殺戮起

月明星稀,窮山峻嶺上的高大樹木在稀薄的日光下搖曳,猙獰可怕,樹林中發出嗚咽之聲。

百鳥歸巢,高山深林一片寂靜,但很快一種古怪的聲音在樹林中回蕩,沉悶而急促。

鳥獸發出急促的動靜,但很快密林又重新陷入寂靜。

昏暗的月光中,幾道扭曲狹長的身影逐漸靠近。

“過了這座山就到穆圖山了,那條小道還未完全堵住,雖然艱難但也過得去。”

葉夜穿着急行衣,一天一夜的疾行讓他眼底露出青影。

“子時便能到蜀州。”他沉聲,語氣堅定。

那貨蠻夷是如何繞過北固來到蜀州城外,甚至中途還殺了欽差,截了糧草,誰也不知道,但事情走到這個地步,便是誰都能隐約猜到這事和新帝脫不了幹系。

玄鐵盔甲重約三十斤,葉景行卻是穿了一天一夜,月光下的眉宇間凝着冷意,高山上的秋意都不急他眸中的冰冷之色。

“卸重疾行。”他薄唇輕啓,冷冷說道。

那聲音幾乎能冷得人凍出渣來。

葉夜擔憂地看了他一眼。

自從接到蜀州被圍困的消息,世子一張臉就一直陰沉着,連夜布置好工作,把平洲王莽送信要求速來,緊接着點了以前精兵,日夜兼程,直接朝着穆圖山快馬而去。

兩天時間,便是連阖眼小憩的時間也沒有。

“蠻夷兩千人不過也是打着圍困蜀州的目的,又想着讓前線拖住世子,世子不如休息一下。”

葉夜忍不住上前勸着。

葉景行不過稍作休息就翻身上馬,急行多日的眼眸在黑夜中的一匹狼,眸色無情又銳利。

“米脫不怕到時候我回馬槍,把他們包圓了嗎?”

葉夜一愣。

“蜀州距離北固快馬加鞭最晚三日,他憑什麽圍困蜀州。”

葉夜靈光一閃,咽了咽口水,幹澀說道:“世子的意思是,蜀州出事了?”

最後三字不敢大聲說出,只能用微弱的氣息緩緩吐出。

“最好不是。”葉景行淡淡收回視線,眼底閃過一絲煞氣,斜飛的劍眉帶出淩厲之色。

接到葉岚的那份信,他一顆心就沒放下來過,眼皮也一直在跳。

一行人片刻整頓後順着夜色潛行,很快便又一次隐入大山中。

江雲宜就休息在葉江廷隔壁院子裏。

王爺情況很不好,他白日蓄力一箭引得毒素倒流,經脈逆行,原本三個時辰的藥效,不過一個時辰就失效了。

吐血昏迷後一直沒有蘇醒的動靜。

江雲宜眼皮子一直在跳,看着王爺躺在床上灰敗的臉頰,淺薄的呼吸。

她是大夫,這樣的情況再是熟悉不過。

油盡燈枯,不過如此。

這樣的場景她已經經歷過一次,不想再經歷一次。

門口傳來一陣急促的敲門聲。

紅袖着急的聲音響起:“王爺醒了。”

江雲宜根本就沒有睡下去,一有動靜立馬就起身,眼皮一直在跳,腦袋不由緊繃着一根線:“醒了?”

她快速穿好衣服,心底不祥之色越發濃郁。

不該醒的,也不應當醒的。

“什麽時候醒的,精神好嗎?”

紅袖擡眼看着她沒說話,嘴唇止不住在顫抖。她跟着江雲宜多年,醫術不算精通但也是入門的。

王爺這才深夜醒來,精神确實極好的,一直混沌的眼也是精亮了許多。

她悲戚的神情讓江雲宜心中一咯噔。

“沒事的,沒事的,王爺吉人自有天相。”她拎着藥箱,不住地說着,也不知是安慰紅袖還是安慰自己。

她一入內看到葉江廷的模樣,一顆心止不住往下掉。

——回光返照。

她捏着藥箱帶子,站在門口不敢邁進去。

“三娘子,王爺王爺,醒了。”葉岚扭頭臉上帶笑,眼底卻是止不住的恐懼。

他半輩子征戰沙場,送走了數不盡數的人,這樣突如其來的紅潤臉色,他如何不清楚,一雙手止不住在抖。

“王爺。”江雲宜要去把脈,卻被人避了過去。

“不用了,我的情況我清楚得很。”葉江廷臉上帶着笑意,雙手緊握,對着葉岚說道,“我之前與你說的,可記住了。”

葉岚雙眼含淚:“記住了。”

“卑職一定誓死守衛蜀州,城在人在。”

“下去吧,我想和三娘說說話。”他揮了揮手,目光落在江雲宜身上,柔和且釋然。

屋內很快就只剩下他們兩人。

“尚在京都時,離情來信說有喜歡之人,我還不知一二。”他笑,帶着懷念之色。

“之後太傅早早就來信與我,讓我照顧你一二,我想着終于放下一顆心,江家的人不會錯的。”他苦笑,“可,不曾想卻是不能兌現太傅諾言了。”

江雲宜紅了眼眶,低聲說道:“王爺自謙了,雲宜入蜀以來多虧王爺照顧。”

“哪能一樣,你與你祖父,你母親都極為相似,這些年也多虧太傅對劍南道暗中支援,不然也不能撐到現在。”

他長嘆一口氣,臉上露出惆悵之色。

蜀州危矣,他卻無能無力。

将軍死于朝堂,是屈辱,是憤懑,是不甘。

“離情不知何時會回來,蠻夷進攻之期誰也估摸不準,蜀州即将迎來滅頂之災,三娘子一介女子,能走到這一步已經是仁至義盡,天下稍有,且随着柴忠去避一避吧。”

柴忠原本要帶她去避難的時候,他已經聽葉岚說過了,一時間五味交雜。

江雲宜搖了搖頭。

“世子很快就會回來的。”

她眨眨眼,淺色眼睛明亮而認真:“他不是會置王爺于不顧的人。”

“最遲明日。”她抿了抿唇,看着王爺顴骨上異于常人的鮮紅,“王爺等等他可以嗎?”

葉江廷一愣,臉上的紅暈緩慢地退了下去。

“等不了了。”他輕聲說道,眼睛看望窗外,“來不及了。他年幼時還時常粘着我,我時常覺得煩,可大了後明了事成了大人,我時常有些惋惜。”

他臉上的血色終于逐漸退下,露出一點慘白的灰敗之色。

“離情年幼喪母,除了葉夜身邊再無他人,劍南道這份重擔我原本想多替他抗一會兒的。”

他喘着氣,雙手抓着胸口,聲音變得低沉而斷斷續續。

“沒,沒了,也好,讓他開心一些。”

“希望我兒餘生肆意。”

他眼中的光終于是逐漸滅了下來。

葉岚只聽到屋內傳來一聲哭咽之聲,嘴角哆哆嗦嗦,最後撲通一聲跪在地上,長伏大哭。

“王爺王爺,蠻夷,蠻夷攻城了。”小兵慌慌張張地跑了進來,最後卻又被那細密低啞的哭聲吓得站在遠處,一張臉煞白。

葉岚死寂的眼波微微一動,一抹眼淚,冷靜起身說道:“點兵,府中不留人,全部上陣。”

士兵不敢細想,連忙跑了出去。

蠻夷攻城猝不及防,天還未大亮,攻城車巨大的動靜便震的地面直晃。

守城的将領明銳,立馬布下火石,這才避免了被蠻夷一波攻下的羞辱。

蜀州城內所有能上的青壯年全都上陣,便連有個把力氣的婦孺都上城牆扔石。

戰事随着葉家府兵的加入而逐漸激烈。

震耳欲聾的火炮聲在夜空中回蕩,尖叫和嘶喊聲此起彼伏,刺鼻的鮮血流滿蜀州街面,到處都是混亂奔跑的人。

“三娘。”柴忠來到門口,低聲喊道,

江雲宜自迷茫中回神,視線從葉江廷身上移開。

“北城門已經破了。”戴鎮渾身是血沖沖而來,“一百來個蠻夷沖了進來。”

“再不走就來不及了。”

屋內衆人的呼吸都屏息片刻,柴忠終于是嘆出長長一口氣。

“王府沒人了,帶王爺走吧。”江雲宜起身,聲音中還帶有哽咽之音。

“自然。”王府衆人不論男女老少全都上陣了,偌大的王府如今只剩下江府一行人。

戴鎮見人有了走的想法,連忙差人把王爺背上。

“馬車已經備好,八條主幹道全都是人,我們直接從四條街出發,沿着破了的北城門走,只要進了穆圖山便一切好說了。”

他有條不紊地說着。

“柴叔不走。”她上馬車前,疑惑地問道。

柴忠搖了搖頭:“三娘先走,我自有出來的辦法,王爺也先跟着我,戴鎮護不了這麽多人。”

戴鎮點頭:“北城門如今還不亂,送三娘子上了山,我立馬來接人。”

“來得急。”他保證道。

江雲宜這才上了馬車,馬車出發前最後看了眼葉家大門,朱紅大門孤零零地敞開着,只露出裏面寂寥的一面。

第一次來這座王府粗犷卻熱鬧得很。

馬車一路向北行駛,卻不料沿途碰上流竄的蠻夷,雙方很快就厮殺起來。

江雲宜從未這般害怕,馬車停在角落裏,外面全是喊殺聲,刀劍入肉,短促而刺耳,她的手不由緊緊攥着。

誰也不曾想北城門的蠻夷竟然越來越多。

“快跑,走走,去王府躲着。”馬車內突然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

江雲宜一愣,順着車簾悄悄看去,是那個李招。

只見他渾身是血,帶着幾個小孩在刀劍中穿梭。

少年敏銳,幾乎立刻就察覺到她的視線,一扭頭,只看到一雙陰鸷的眼。

她眼皮子一跳,還未回神,便聽那小子大喊道:“郡主在這,來人啊!”

他大喊着,手中匕首對着馬屁股狠狠紮了進去。

那馬受了驚,吃了痛,立馬把腿就跑,江雲宜觸不及防,直接一個踉跄,腦袋磕在車壁上。

“保護馬車。”她頭暈眼花之際只聽到戴鎮撕心裂肺地喊着。

馬兒受了驚根本就是慌不擇路,直把人颠地穩不住身子。

江雲宜咬牙扶着車板這才沒被甩出去。

只聽到一陣尖銳的馬叫聲,原本橫沖直撞的馬車突然停了下來,江雲宜手指緊緊抓着小凳才沒有栽出去。

外面傳來她聽不懂的話。

江雲宜臉色一白。

車簾便挑了起來,兩張不似漢人的臉出現在她面前,黑夜中只有帶血的尖刀格外刺眼。

那兩人看着她發出猥瑣的笑來。

江雲宜心中一咯噔,背在後面的手,不由捏緊藥瓶,趁着他們伸出要來抓自己的時候,把手中的東西撒了出去。

不過是尋常辛辣藥味,只能迷一時的眼。

江雲宜換不擇路地跳下馬車,也不知往哪邊求救,但只能咬牙朝着陰影最深的地方跑去。

穆圖山就在不遠處。

馬上就要逼近子時了,天色黑得吓人,可爆炸聲,火光聲卻是照得蜀州帶出一點血紅的光亮。

身後的腳步聲越來越清晰,血腥味越來越重,刀鋒上的血跡也格外顯眼。

江雲宜被逼到角落裏,面色慘白。

就在此刻,沉悶的鼓聲驟然響起。

整齊劃一的腳步聲在黑夜中越來越清晰,沖天火光驟然照亮北城門。

一件披風蓋在她身上,有人似一道風,摟着她的腰蜻蜓點水,一閃而過。

那股清冽的味道在到處都泛着血腥味的空氣中格外明顯。

兩聲慘叫聲接連響起。

“別看。”那件紅色披風蓋住她眼睛,只能讓人看到猩紅之色。

世子帶來的那支精兵宛若天降,直接從北城門而起,像是一把利刃,徹底撕開戰場。

葉景行手握長/槍,在人群中如若無人之境,所到之處,屍橫遍野,血流千裏。

勝利很快就傾斜在蜀州這邊。

江雲宜接連兩日沒睡,一碰到葉景行的氣息便不由深睡下去,在睡夢中,她迷迷糊地聽到有人講話。

“放開我,放開我。”好像是李招的聲音。

“如何處理?”滿是屍體的王府門口,葉夜提着那群小孩,不安地問着。

葉景行抱着人下了馬車,領走前回眸看了一眼那雙熟悉的眼眸。

一如既往的陰沉倔強。

“殺。”他平靜地收回視線,冷冷說道。

作者有話要說:夜宵誤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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