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3 病因逐顯先開局

劍南道軍營裏的軍醫都被扔到玄明堂交流過,玄明堂走的是正統醫學,江雲宜師承陰陽先生,又自幼學了素心九問,其他幾位大夫也都是各有師承,醫書就讀得有一人高,學識極為驚人。

軍醫又有不同,大都是從實戰起家的,許多人都是挂着醫籍,世代從醫,祖祖輩輩都留在軍營裏,走的是野路子。

兩者各有各的長短,當時交流了一個月,兩邊人都戀戀不舍地離開了。

“有兩人的症狀明顯減輕了,只是一直在高燒,怎麽也退不下來,但明顯有精神了。”江雲宜和軍醫交流着這幾日病患的疫情。

“藥劑都換了嗎?”江雲宜翻看着這兩人的冊子,是這十三人中最小的。

“換過了,先是用了達原飲,後來換了白虎合犀角升麻湯,最後新換了三娘子昨日清瘟敗毒飲,這個效果最是明顯,那兩人就是當夜頭痛和腹痛的症狀就減輕了不少。”

軍醫交贊不絕,看她的目光滿是贊嘆。

“大概是當兵的身體好,我堂中的人症狀減輕還沒這麽明顯。”江雲宜笑了笑,合上冊子,“軍中有新增的人嗎?”

“沒有。”軍醫激動地搓着手,“果真不少瘟疫,三娘子料事如神。”

這個症狀一開始和往年的瘟疫相差無幾,誰都以為是布河之戰留下的後遺症,皆是惴惴不安。

時疫之慘狀,作為軍醫最為了解,說是觸目驚心都不為過。

出門無所見,白骨蔽蜀州。

“軍營這幾日是戒嚴了嗎?能有人外出嗎?”她遞還冊子時,又問了一句。

“世子不僅不準任何人外出,甚至除訓練、巡防和吃飯,其餘時候不準在營中自由走動,管理極為嚴格。”軍醫感嘆道。

“這附近除了安劄的軍營,還有其他村落嗎?”她轉似無意地問着。

“有幾個小村落,都是可憐人。”軍醫感嘆,“劍南道全民皆兵,青壯年數量已經遠低于造冊人數,留下不少孤兒寡母,家中沒了青壯勞動力的人大都住在穆圖山裏圖個溫飽。”

江雲宜點點頭。

“那她們都是做什麽營生的呢?”江雲宜疑惑地問道。

軍醫突然尴尬地不說話。

她眨眨眼,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做些皮肉生意。”他頂不住那個視線,含含糊糊地說着。

江雲宜微微睜大眼睛。

“不過三娘子放心,世子早早就怕擾亂軍心,把她們都遷到山下了,安排了田地和屋子,有些有手藝的甚至還安排了活計,一點也沒虧待她們。”

他連連擺手解釋着,生怕讓世子的形象蒙上一層灰。

“世子也是三申五令,嚴禁士兵們去山下找她們,被抓到人,嚴重的可是要仗責三十,逐出軍營呢。”

“我們世子最是仁善了。”

他最後誇了一句。

劍南軍對于士兵待遇很好,若是立了大功脫了軍籍也是常有的事情,歷代葉家家主都是溫和寬宥之人,是以在劍南道入軍,不算一個壞事。

“哦,所以我們是不能接觸到那些村民,是嗎?”

“當然接觸不到。”軍醫信誓旦旦地說道。

門外突然傳來一聲重重的腳步聲,緊接着,牛皮門簾被掀開,一陣寒風順着空隙遛了進來,打斷了屋內說話的氣氛。

“好了嗎?”葉景行的聲音在門口響起。

冬日的風帶着一股血腥味逐漸蔓延在營帳內。

江雲宜擡頭驚訝地看着她,卻又見他衣裳幹淨整潔。

軍醫被吓得不說話了,只顧低頭整理手邊的東西,恨不得把整個人埋進土裏。

“好了。”她起身,迎向他。

“怎麽了?”出門口,她側首看向他,“臉色這麽差。”

她的目光不由落在一側的躺着病患的營帳內,卻又見裏面安安靜靜,一點異樣也沒有。

“別看了。”葉景行伸手把她腦袋轉回來,帶人朝着自己的主營帳走去,語氣不好。

“你說得對。”

一路無言,直到最後進門前,他突然說了一句,臉色嘲弄。

他坐定沒多久,就把王莽和葉夜分別叫來。

“去查軍營裏有誰去找了山下的那群人,一個個查過去,要是誰隐瞞不報,全隊連坐。”

“去蜀州把大大小小的青樓楚館,全都查封,一個都不能放過。”

他沒有多做解釋,其餘兩人也沒有多嘴,領命直接退下。

江雲宜坐在一旁,捧着茶杯低着頭,直到他們都走了,這才擡起頭來,眨眨眼:“你問到了?”

葉景行點頭:“那日他們十三人借着巡查夜班的機會,沒有按規定去巡邏南邊的地方,而是去了山下找暗娼。”

他臉上閃過一絲陰霾厲色,手指緊握成拳。

“軍中規矩一向森嚴,沒想到他們膽子這麽大。”

江雲宜扣着茶杯沒說話。

“如果這毒真的是因為這些事情過到自己身上的,怎麽過得,又是誰下的毒呢?”

她皺眉,百思不得其解。

“此毒精妙,想必制作極為不易,為何要選在現在下毒呢?”

葉景行眉眼微微斂下,沉默而冷厲,下颚弧度緊繃,雙唇緊抿。

“你知道是誰?”江雲宜細細打量着他,驚訝地問道。

“大概知道一點,但也需要确認,我先送你回去,我今夜誰在軍營內,有事讓戴鎮來尋我。”他起身,拿起架子上的披風,敞開,披在她身上,小心地給她系上。

他明顯不願多說,江雲宜也不好多問,起身準備離開。

“我之前的藥有用,但沒有具體的毒藥配方,只能一樣樣試過去,我怕耽誤事。”她輕聲說道。

“軍中沒有病例了,可蜀州城內卻是接連不斷,我已經把老師和學生接到江府了,把學堂都挪作他用了,若是五日內還沒有結果,醫館就要住不下了。”

上馬車時,她皺着眉,無奈說道。

葉景行點頭:“五日內一定有答案。”

他伸手摸了摸她腦袋:“上車吧,太冷了。”

江雲宜眼睛一瞟,就見王莽神色匆匆地站在不遠處看着這邊,便又說道:“讓纣恩送我吧,你去忙吧。”

葉景行看着王莽着急的神色,心知是有事情發生,眸光略帶歉意地說道:“等我回去就來看你。”

“那我很忙啊,不用擔心我。”江雲宜皺皺鼻子,安慰着他,“纣恩,直接去玄明堂。”

纣恩連忙接過缰繩:“一定把三娘子平安送到。”

“去吧。”葉景行目送馬車遠去,臉上的笑容逐漸消失,直到成了一股冷凝之色,面無表情卻又滿含殺氣。

“怎麽了?”他問道。

“蠻夷有動靜。”王莽低聲說着,嘴角緊抿,“剛剛傳回的消息,雅州內有軍隊在集結。”

“雅州沒有這個奇怪的病。”

他補充道。

“是他們搞的鬼嗎?”

兩件事情發生的時間實在太巧了。

布河之戰,蠻夷正副三位将軍被當場斬殺,六萬大軍損失過半,按蠻夷以往的性子早就該回退,伺機而動才對。

不過兩月時間,現在竟然又有出兵的打算,令人百思不得其解。

葉景行捏着手指不說話,漆黑的眼珠微微眯起,嘴角泛起一絲冷笑。

“知道了,雅州的情況盯着即可,蠻夷王性格謹慎,不會貿然出兵。”他眉目堅毅,堅定轉身,朝着營帳走去。

“可需關閉城門。”王莽問道。

“不需要。”葉景行冷笑,“我不僅不關,甚至還要大開城門,讓想出去的人都出去。”

他帶着一身寒氣入了帳內,笑說道:“不讓人出去怎麽知道蜀州安然無恙。”

王莽一震,眼角一瞟,只看到他冰冷的眉眼。

“你回平洲等我消息。”葉景行看着劍南道地圖,偌大的地圖如今只剩下一半是大堯的天下,半數國土落入敵手。

可他卻被人束縛着,無能為力。

葉家世代守護的基業成了別人搏鬥的砝碼,将士的死傷無足輕重,百姓的安危視若無睹。

他咬牙,幾乎能聞到口中的血腥味。

“世子。”王莽驚叫。

葉景行知道他要說什麽,擺了擺手:“蠻夷兵力不多,不會貿然進攻,他們竟然主動集結兵力,我們為什麽不反擊。”

他眼皮子一掀,目光冷冷地落在王莽身上:“拿回雅州。”

一字一字,堅定有力。

王莽渾身一顫,撲通一聲跪下。

“回去聯系茂州、宜州、綿州。”葉景行收斂臉上的銳氣,冷淡說道,“等我消息。”

“是!”

王莽大聲應下。

江雲宜回玄明堂之後,很快就一頭紮進後院裏,昨日的藥頗有成效,幾個年輕的,身體強壯的人,甚至能起身了。

“藥很有用。”蔣荟壓抑不住激動之色,一直死氣沉沉的臉色也忍不住落出笑來,“原本一直喊着胸疼胸悶的人,昨夜難得睡了一覺。”

“那你也去休息吧,這裏我讓張大夫來看着。”玄子苓看他憔悴的臉,連忙說道,“雲宜已經有思路了,研制出解藥是早晚的事情,你還是先回去休息吧。”

他難得态度強硬地把人趕回去,蔣荟被人推着向前走着。

江雲宜拿着那本厚厚的病例冊子。

這裏寫滿了這個病症的病人每日情況和每日藥方。

她這一看便看到太陽落山,啞叔帶着人來挂燈籠。

“三娘子,歇歇吧,看了一天了,晚飯也沒吃。”張嬸說道,“廚房還熱着飯菜,趕緊去吃吧。”

啞叔比劃着手勢,連連點頭。

江雲宜合上最後一頁,起身動了動僵硬的脖子和腰,臉色中帶着疲憊之色。

她隐約覺得有點不對,但又說不出什麽。

“知道了,這些天也辛苦你們了,等這事結束,我就給你們發紅封。”她笑眯眯地說着。

“才不需要。”張嬸大咧咧地說着,“我能吃堂裏的,用堂裏的,做一些小事算什麽,三娘才辛苦,這幾日忙得人都瘦了。”

她看得心疼極了。

“紅袖姐姐已經在門口等着姐姐了。”陳黃跑過來,仰着頭,脆生生地說着。

“那我就先回去了。”她的目光落在冊子上,最後無功而返地準備回去。

“對了,堂中的石膏和蓮花沒了。”張嬸送人出門的時候,突然想起此事。

“石膏本就用得不多,這次蔣荟原本打算給胸痛的人改藥方這才發現沒有了,蓮花則是因為此次用量極大,已經用完了。”

江雲宜點頭:“我知道了,去暑熱的,本就要多備些……”

她一愣,站在臺階上沉默,背後的燭火拉長她的背影,長長的身影落在馬車邊上。

紅袖不敢出聲打擾。

“石膏。”她低聲念着,突然拍了拍腦袋,“對啊,石膏。”

“清瘟敗毒飲中加重石膏也許可以。”她突然提起裙擺往回跑去。

“三娘。”紅袖連忙追了上去,張嬸一頭霧水也緊跟着跑了過去。

正巧碰上休息回來的蔣荟。

“你說對,就是要加石膏,是我狹隘了,此病雖然不似疫疹,但症狀極為相似,說明也許都是借着疠氣引起的,除了天道,還有一種便是暑熱疫,加大石膏未必不可。”

她滔滔不絕地說着,思維跳躍。

蔣荟卻是立馬跟上她的思路。

“所以這就是為何用了達原飲沒用,換了白虎合犀角升麻湯稍有效果,你改良後的清瘟敗毒飲大有成效,都是暑熱。”

“對!”

兩人動作極快,坐在露天的石桌上,對着藥方開始讨論起來,你一言我一語地辯論着。

玄子苓站在拱門處直嘆氣。

“去把飯菜端來吧,估計一時半會回不去了。”

紅袖無奈點頭,去了廚房端飯。

黑夜中,一直純白的海東青在空中徘徊,淺藍色的眼珠在門窗緊閉的漆黑葉府一閃而過,最後朝着劍南道的軍營而去,如一道利劍,破空而去。

“開始了。”

漆黑的營帳總,葉景行喂着海東青,喃喃自語,遠處微弱的篝火,讓他冷厲的臉色光影交錯,煞是駭人。

作者有話要說:明天加班!噩耗!

藥方純粹瞎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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