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還有就是, 你願意娶我嗎?”

楊可問得随意,好像這只是個類似“今天吃什麽”的很平常的問題。

許言喻整個人卻僵住了,宛如一尊雕像, 定在原處木木地盯着楊可的側臉。

楊可掩飾着心裏的羞澀和不自在, 佯裝無所謂的樣子繼續道:“你現在要是不想娶就算了, 我也不着急。”

“想的!”

許言喻從靜止狀态中脫離, 提高音量說道:“我想娶你!”

他把手搭在楊可肩膀上,将她扳過來面向自己, 嚴肅而莊重地重複:“我想娶你。”

“知道了,那你得快點把病治好讓我爸放心。”

許言喻眼神一暗,輕聲應了一下。

楊可擡手摸了摸他的臉,“總不能讓我一個人出席婚禮吧。”

“不會的,”許言喻像只依戀主人溫度的貓兒, 臉頰就着楊可的手心蹭來蹭去,喃喃道:“我會好的。”

“嗯。”

說起來容易, 楊可對社交恐懼只是一知半解,系統的資料庫裏也沒有記載這方面的信息。她大學的專業也和心理學、醫學完全不搭邊,在短短幾天內讓許言喻有明顯的好轉簡直是癡人說夢。

不過有行動總比坐以待斃強,楊可把許言喻放在炕上用來讀書寫字的小桌子擺到兩人中間, 兩人分坐兩端, 像是在上課一般。

楊可找了個筆記本,跪坐在對面,一本正經地推了推鼻梁上不存在的眼鏡框,提問小桌子那端坐得板板正正的“學生”。

“除我以外, 你還有可以正常相處的人嗎?”

“有, 我爸媽。”

楊可想了想,“見到他們, 你一點特殊反應也沒有?”

許言喻沉思一會兒,回答道:“靠太近了會有一點不舒服,或者他們情緒不對的時候,我見到他們也會難受。”

楊可點點頭,在筆記本上記下一筆,而後又問:“那我呢,我離你近了也會不舒服嗎?”

許言喻遲疑了,吞吞吐吐說:“嗯……不會,多近也不會。”

楊可直覺他沒說實話,食指彎曲,指節在桌面敲了敲,“不可以撒謊。”

許言喻低下頭,不情不願地交代:“偶爾會有反應。”看楊可若有所思,他着急地補充:“真的只是偶爾,而且你不靠近我會更難受,比發病還要難受一百倍。”

楊可不自然地咳嗽一聲,“好了,下一個問題。”

許言喻癡癡地笑,“特別是親你的時候,所有的不适反應都沒了。”

楊可面色一紅,警告道:“嚴肅一點。”

許言喻:“我很嚴肅。”

楊可:“再頂嘴就把小桌子後退一米。”

對面的人瞬間老實了。

提問繼續,“見你舅舅會有過激反應嗎?”

“有。”

“看照片或者看電視呢?”

“一般沒有。”

零零散散問了一堆,楊可看着本子上密密麻麻的字,依舊兩眼發黑,不知該怎麽進行下一步。

伸了個懶腰,她問了最後一個問題:“你是什麽時候出現這種情況的,有什麽誘因嗎?”

許言喻不說話了,楊可拿筆等了很久也沒聽到他的回答,奇怪地擡頭看他。

一直積極配合她提問的人此時眼神渙散,臉色發白,手臂連着身體在微微發抖。

黑暗的衛生間,孤立無援的少年,以及外面的人無情的譏笑聲,一幕幕塵封的記憶重現在眼前。

許言喻牙齒狠狠咬住嘴唇,拼命在隐忍着,呼吸聲越發沉重急促。

楊可吓了一跳,迅速撲到他身邊,握住他的手,擔憂地問:“言喻你怎麽了?”

許言喻反握住楊可的手,力氣大到捏痛了她,楊可不敢出聲,忍着疼痛,耐心地撫摸着他的背部。

半晌,他身體的抖動止住了,呼吸也逐漸平穩,額頭的汗珠順着臉頰一顆一顆淌下,最近恢複一些氣色的臉變得慘白。

“我去拿毛巾。”

楊可剛一轉身就被拉住了胳膊,許言喻虛弱地說:“別走。”

“我馬上就回來。”

“別走好不好。”

楊可不知道他經歷了什麽,心疼地抱住他,輕聲道:“好,我不走。”

許言喻像抓着救命稻草,緊緊貼着楊可,許久之後,他磁性而沙啞的聲音響在楊可耳邊。

一字一字,一句一句,緩慢地說出了他的噩夢。

許言喻自小相貌俊秀,天資聰穎,到哪裏都是讓人誇贊的別人家小孩。取得的成績、受到的贊美多了,他變得有些自傲,上學時不愛和同學打交道,對誰都是愛答不理的。慢慢的,看他不順眼的人越來越多。

尤其是,無論他待人如何冷漠,周圍的女生還是會忍不住把目光投在他身上,下課有好些大膽的姑娘還會去他的班級門口偷看他,一些暧昧婉轉的情詩和信件時長出現在他的課桌上。

然而他在女生中有多受歡迎,在男生中就多惹人嫌。

終于,在一個男同學表白遭拒,得知對方喜歡的人是許言喻後,沖突發生了。

那個男生在學校算是小流氓類的人,亂七八糟的哥們一堆,他們拉幫結夥,在某天放學時候用麻袋套住了許言喻,一頓毒打之後,把他丢到了學校的女廁裏。

“哈哈哈,我倒要看看明天早上你出現在女廁的事傳遍學校,還有沒有人喜歡你。”

“那些女生也是瞎了眼。”

“會念幾本書,長的好看點而已,天天眼睛長在頭頂上,真覺得自己了不得了。”

說着,一個男生又踢了他一腳。

出過氣後,一群人大笑着揚長而去,留下許言喻在漆黑的學校待了一夜。

呼救聲和啜泣聲淹沒在漆黑的夜裏,他仿佛已經看到了未來同學們的指指點點和暗戳戳的嘲笑,少年的自信、驕傲,自尊在一夜間轟然倒塌。

由于父母經常外出演講做學術,許言喻一夜未歸的事第二天才被發現。他們接到消息趕去學校的時候,兒子已經變了。

“後來我的病越來越重,發展到見人就暈的程度,他們就把我送到這裏來了。”

許言喻斷斷續續地說完,發覺楊可遲遲沒有動靜,偏頭看過去,自己的小桌子不知什麽時候斷了一角,女友的手還在掰着剩下的部分。

“……”

“啪——”又斷了一塊。

心頭充斥的陰影和疼痛減輕了許多,許言喻微微揚起唇角,反客為主抱住了楊可,蹭蹭她的身體,說道:“好在我遇到了你。”

楊可突然問道:“你們有同學聚會之類的活動嗎?”

許言喻:“……你要做什麽?”

聲音壓抑着憤怒:“教他們喊爸爸。”

“啪——”

小桌子徹底完成了它的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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