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 開車
馬車“嘚嘚”朝前駛去,轉眼奔入車道。宋星遙在車廂內和燕檀互看了半晌,才又起身沖出,将門簾一掀,沖着揚鞭的人喊:“世子?!”
迎面而來的風灌入嘴中,沖散她的聲音。
趙睿安掏掏耳朵,沒回頭,只大聲道:“你說什麽,我聽不到。”
宋星遙沒轍,一腳踩出車廂,踏到車板上,扶着車框矮身湊近他,正要問話,趙睿安卻伸來手臂,一把攥住她的手腕,将她往前一拉。她心髒懸到半空,眼裏只看到這人慣常愛做的壞笑表情,下一刻已經與他并排坐在車板上。
趙睿安今日穿了身翻領胡袍,系了頂幞頭,唇上竟還粘了八字胡,乍一看有些滑稽,到底因為人長得好,怎麽打扮都好。
宋星遙卻實打實被他吓得半死,才剛坐定就怒了:“趙睿安!”連客氣都不肯客氣,直呼其名。
趙睿安還是笑着:“君子六藝,禮樂射禦書數,禦乃其中之一,你學過沒?”
禦便是駕駛馬車之術,宋星遙雖會騎馬,卻并沒學過駕車。
“沒有。”她不想在這種情況下與他探讨這個,只問他,“你為何跑來這裏?快停下,回去換車夫!”
趙睿安卻将手中馬鞭倒握,把鞭杆強硬塞進她手心,只道:“爺今天心情好,教你駕車。”
“……”宋星遙對他不按理出牌的脾性又多了新的認知。
他不管宋星遙快擰成結的眉頭和因為怒氣而越發亮晶晶的眼眸,握住她的手用力向馬一揮鞭,只聞“啪”的一聲脆響,馬兒奔跑的速度加快,他大喝了聲:“快拉繩!”
宋星遙只差沒有魂飛魄散了,哪還顧及許多,按着他所說的飛快拉住缰繩。
“這就對了嘛。”趙睿安又手把手教了她些技巧,對她掌握的速度很滿意,誇她,“悟性不錯,不過這獨馬馬車好駕,下回教你難的。”
宋星遙額頭上的汗已經一顆顆沁出,馬車車速已經降下,但她仍不敢松開缰繩,聞言只罵他:“瘋子。”
“過獎過獎。你可知駕車之術都考些什麽?鳴和鸾、逐水曲、過君表……”他一邊盯着她駕車,一邊挨個解釋起來,長篇大論說了半天,忽又道,“長安雖寬闊,到底拘于條框,不如馭戰車馳騁沙場,所向披靡,那才痛快。你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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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星遙轉頭望他,想着他的身份與在京中尴尬的地位,不難理解他心中所願,但凡有些志向的男兒,都不會願意一輩子如此憋屈地活着。
但那是他……
“我只是普通百姓,不知道攻城掠地的痛快,只懂太平盛世的喜樂。”馬車已然減至最緩,宋星遙沒好氣地回答着,把馬鞭重新塞回他手裏。
趙睿安倒沒再勉強她,只是點點頭,半真半假地附和:“也對。”
“世子今日作為,到底所為何事?”宋星遙不與他胡扯,只問道。
“出來玩玩而已。上回幫了你一把,你說咱們是朋友,同輩相交,我給你當當車夫也沒什麽。”趙睿安捋着他的假八字胡道。
“有勞世子了。”路已經走了一半,現在回頭換車夫也來不及了,宋星遙破罐破摔随他去。
“別走呀,裏頭多悶,坐這吹吹風不好嗎?”見她要回車廂,趙睿安拉住她,“你還欠我好話沒說呢。”
這種情況宋星遙再能耐也說不出拍馬的話,氣道:“今天不想說。”
趙睿安逮着她不放:“那咱們聊天,你來長安時間不算長吧,狩過獵,蹴過鞠嗎?我猜沒有,改天帶你去……”
宋星遙拿他沒轍,這人跟話簍子似的,就算她一句話不接,他也能滔滔不絕說上半天,細想想還真和林宴是兩個極端。他說來說去,都是些吃喝玩樂的東西,果然是長安城有名的纨绔少年,正事不沾,專好這些玩樂之事,不過以他的身份,也只能做這些才不引起上位者猜忌……她又想起林宴提過的事,看着眼前笑容明朗的少年,實難想像他會是那樣狠辣的人。
也許,人都有兩副面孔吧。
如此想着,她聽着趙睿安的胡吹神侃,有一茬沒一茬的接話,很快就抵至永和坊附近。初夏的風拂過臉頰,她的氣來得快去得也快,誠如趙睿安所言,駕車的感覺挺暢快,心情也跟着輕松起來。
坊內道路狹窄,馬車無法駛入,只能停在坊外。趙睿安率先跳下馬車,把宋星遙扶下後才又扶燕檀。燕檀窩在車廂裏已因為頭先那忽快忽慢的速度暈了車,下來後面色煞白地瞪了兩人半天,這才去取包袱,卻被趙睿安攔住。
“行了,哪能讓你們這些嬌滴滴的小娘子幹重活,在這等着。”趙睿安朝燕檀眨眨桃花眼,便繞到車後取包袱。
燕檀被他看紅了臉,縮到宋星遙身後,待他走開後才向宋星遙小聲道:“娘子,世子爺他……”
他了半天,到趙睿安回來都沒下文。
————
永和坊的行道兩旁種了好些槐樹,年歲久遠都已經長得枝繁葉茂,遮出一片陰涼,滿地都是陽光透過葉縫灑下的碎金,和風而動,甚是舒爽。
“你這剛從終南山祈福回來的人,愁眉苦臉的做什麽?”裴遠帶着林晚朝善嬰堂走去,瞧着林晚一臉煩悶不快,不由問道。
林晚剛從終南山回來,在終南山的幾座道觀裏吃了近一個月的素,除了些道士外就沒找到哪個像林宴畫中所繪的女人,只能打道回府。浪費時間精力就不提了,回到家裏就聽說父母因為林乾的事鬧得不可開交,父親一氣之下竟揚言休妻,阿兄昨夜起又被母親罰進靜思堂,一攤子糟心事,她高興不起來,今日尋了裴遠想打探些事,不想他又帶她來永和坊這破落地方,她更加不痛快,又不好發作,只能勉強維持着表情。
“也不知我阿兄看上了誰,連你都不肯說。”
“你阿兄看中了哪家姑娘那是他的事,你老摻和什麽?待時機成熟他把人娶回來,你不就知道了。”裴遠不以為然道。
一聽“娶”字,林晚臉色頓沉,連面上平和都不願維持了:“總得先讓我知道是什麽人,萬一是個專好迷惑男人的狐媚子,還不準我替阿兄趕跑她?”
笑話,她阿兄那樣的人,這天下有幾個女人配得上,她倒想看看,能讓他心儀的女人,是個什麽三頭六臂的人。
“你阿兄怎麽看也不像是會受人迷惑的男人,我勸你放寬些心,別管這麽多。”裴遠聽她越說越不像話,不由蹙起眉頭。
“那可難說,你不都被女人迷住了眼,整天抱着那只破/鞋,那宋六娘有什麽好的,值得你這般戀戀不忘。”林晚氣上心來,連裴遠也看不順眼了,她在宋星遙身上吃過幾次暗憋,打心眼裏就讨厭宋星遙,又記着元夕燈魁的恨,見不着裴遠對宋星遙上心。
裴遠猛地駐足,亦沉下了臉:“你說你阿兄扯我頭上做什麽?我的事不必你操心。”
林晚便越發惱了——她自小被嬌寵長大,無時無刻不被人捧在掌心,便是林宴裴遠,從小到大也沒沖她大聲過幾次,更別提這般兇神惡煞般兇她。
淚水一下子就在眼眶裏打轉,她鼻尖泛紅,哽噎道:“你兇我做甚,我不都是為了你們着想?你可知公主的春日宴上,那宋六娘打扮得花枝招展大出風頭,俘獲了多少青年才俊的目光,她一門心思地往上爬,哪裏會記着你?你這廂巴巴兒地給人搶了燈魁來,她轉頭送給別人,卻對你冷言冷語,你見過她對別人那樣嗎?在公主府裏,她對誰不是笑臉相迎,唯獨見了你拿腔捏調,還不是想攀附權貴,看不上你這窮小子。她真當自己也是公主麽?身邊養了個昆侖奴,在外頭還招搖。”
若不是因為林宴那幅畫,她甚至覺得自家阿兄和這個宋六娘也有一腿了。
“林晚!別再說了!”裴遠本因她這淚顏有所心軟,才想說兩句好話哄她,卻不想她接下來竟長篇大論說起宋星遙的不是來,當下再忍不住,出言斥道。
林晚的淚當場便奪眶而出,唇角卻還是笑的,只嘲道:“你不信我的話?那你自己回頭看看,看看她怎麽對別人,又是怎麽對你?好好瞧瞧,她身邊那人,是東平王世子,長安城出了名的不學無術纨绔子弟!但人家有身份!”
裴遠霍地回頭,果然瞧見宋星遙從善嬰堂出來,身邊除了燕檀外,還跟着個胡袍打扮的年輕男人,歲數與他相近,生得那叫一個英俊,舉手投足間風流貴氣,一望便知不是尋常人家的子弟。再看宋星遙,她着一襲顏色柔和的襦裙,脂粉未施,清清爽爽的模樣,正和他有說有笑地走下石階,唇角挂着惬意的笑,果然與在自己面前時判若兩人。
遠遠望去,那二人天造地設般般配,看着奪目。
“東平王世子?”裴遠低聲重複一遍林晚報出的名號。這個人的事跡,他聽說過,不過是被圈禁在長安的質子,傳言中風流浪蕩的男人,不過仗着身份和聖人的放縱,在京中招貓鬥狗,頑劣不堪。
這樣的人,怎配宋星遙笑靥以對?
那廂,宋星遙已經與趙睿安把包袱送進善嬰堂,除了荔枝交代的東西外,宋星遙索性又添了些銀錢一并贈予善嬰堂,被千恩萬謝地送到門口才得以脫身離去。趙睿安此人擅言,在外頭也沒啥架子,三言兩語就把人哄得高興,連宋星遙的心情也随之大好。因見他又是充當車夫,又幫忙提重物,之前還幫過她一個大忙,宋星遙提議請他喝茶。趙睿安是個打蛇随棍上的人,竟點名要去西市最貴的茶樓——宋星遙摸摸荷包,只當是花錢還他個人情,也就欣然應允了。
兩人說笑間出了善嬰堂,宋星遙正聽趙睿安在那說茶樓最出名的點心,不妨身後傳來裴遠聲音。
“六娘,好久不見。”
她一轉頭,果見裴遠和林晚并肩站在槐樹蔭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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